宮殿依然是那個宮殿, 屋裡的陳設依然如舊,只是物事人非。
劉盈端坐在牀沿,眼前似乎又看到那明豔的笑容, 黑亮亮的雙眸如夜空裡最亮的星辰, 閃爍着靈動的光芒, 甜甜地喚他“太子哥哥”,
那份悸動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 時時牽動着他的心:心慌,喜悅,慌亂得不知所措, 因爲一個不經意的笑容,一句不經意的關懷……就這樣讓人沉陷, 讓人着迷, 如意, 如寶似玉的小少年,就這樣走進了他的心裡, 藏在心底最深處的角落。
夜色漸暗,華燈初上。守在屋外的福瑞大太監瞅了瞅天,太子殿下隔三茬五的要來如意王子曾經的寢宮坐坐,只是今日時間太長了些都三個時辰了,若是叫皇后娘娘和戚夫人知道難保又生出隙疑, 忍不住輕輕拍了拍房門“太子殿下, 已是酉時了。”
過了半晌才聽到太子爺的聲音“知道了。”
又隔了一會兒才聽到“吱”的一聲門響, 太子爺走出房門, 走了兩步, 又迴轉頭,再次看了看, 微不可尋地嘆了一聲,離開。
跟在身後的福端也垂頭輕搖了搖頭。這宮裡沒有人不知道皇后與戚夫人水火不相容,可太子與如意王子卻又兄友弟恭,親近無比,這皇家之事,唉,說不清啊……做奴才的,還是少聽少說,做好本份之事就好,不然,這小命什麼時候丟了都不知道。
回到寢宮就看到桌上的山楂糕,劉盈的心情瞬間就不好了。
“這是怎麼回事?”指着桌上的山楂糕,劉盈的臉色很難看。
大宮女蕊兒一呆,一直溫和的太子殿下還從來沒這麼兇過,不由小心回道“回太子殿下,是,是陽闢候送來的,今年剛下的山……”
“扔出去!”大宮女的話還未說完,就被劉盈憤怒地打斷了“以後不許再亂收別人的東西,如若有犯,嚴懲不貸!”
陽闢候曾是皇后呂家的家生奴,在哪個戰火連連的年代陪着太上皇、皇后及太子公主出生入死,生死不離,其情份不是一般人可比的,往常陽闢候送來東西,太子殿下都是很喜歡的,今日怎麼如此生氣?
衆人雖心中疑惑,霍然受驚,還是嚇出了一身冷汗來“是,”
沒了礙眼的東西,劉盈頹廢地跌坐在椅子上,呂雉與審食其的對話仍舊盤旋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劉盈惱怒地一拳擊在桌子上,將桌上的茶盤當成陽闢候憤怒地掃在地上,心中那口壓抑着的氣纔算順了點。
太子殿發生的一切很快就傳到了呂雉耳朵裡,呂雉倒也沒多想,只以爲劉盈是因爲學習壓力太大造成的,着人告訴翦墨不要給劉盈太大壓力,又讓人送來了很多劉盈喜歡吃得東西,甚至讓魯元帶着女兒進宮來玩,以緩解劉盈緊張焦燥的情緒。
魯元與其女兒張嫣的到來確實讓劉盈的心情好了少許,但並未從根本上解決,接連幾天,劉盈的臉色仍是少有笑顏,直到收到劉如意的來信才徹底陰轉晴。
內容不長,只是一路上的所見所聞,未尾提醒他保重身體。
因激動而顫抖着的手輕柔地撫過每一個字,就彷彿親眼看到那個讓他心動的小玉人,眨着俏皮靈動的雙眸站在眼前歡快地向自己陳述所見之聞,誘人的紅脣散發着迷人的異香,一張一合……
“如意……”劉盈輕聲低呤,耳邊似乎又聽到那香甜脆響的叫聲“太子哥哥,保重。”
“太子哥哥記得想我,”
“太子哥哥,如意相信你一定會是個好皇帝的!”
“太子哥哥,要相信自己。”
太子哥哥……
如意……
輕輕將信字貼在胸口,劉盈閉上眼,彷彿懷裡的信字是那個讓他心心念掛得玉人,一時心裡揚起一股滿足來。
“如意……”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劉盈猛得打了個冷戰,霍然從美夢中驚醒,下意識地站起身,就看到了盛裝下威嚴的母親,哪怕她此刻聲音充滿慈愛,雙眸滿含溫柔。
“母親,”幾乎是在聽到母親聲音的同時,劉盈已快速地將劉如意的來信塞進衣衫裡,習慣性地垂首叫道。只是這次心裡似乎產生了某些不明所以的複雜情緒。
“你父王大捷歸朝,做爲太子你也應該隨蕭丞相去準備準備迎接的事儀,”呂雉滿臉喜色,自然沒有注意到劉盈那微不可尋的異常“雖然萬事有丞相等人,但你好歹是太子,將來要繼承大業,萬不可掉以輕心,知道嗎?”
“母親知道你父王一直不喜你太過仁厚,所以這次擒拿韓信之事母親已奏明你父王乃是你出的計謀,他問起時你可別說錯了。”不等劉盈回答,呂雉又叮囑道。
韓信之事?韓信怎麼死的他都是過後才得知,母后這意思是想將這殺功臣之事冠上他的名諱?
“母親?”劉盈驚愕地擡首看着母親,腦海中卻閃過韓信熱情邀請他與如意重陽賽馬,並贈送寶馬的事,那樣鮮活、桀驁不馴的英雄就這樣死在母親的手上!是的,他不喜歡韓信,甚至有些害怕他,就連父王也對那個忌諱重重,可他仍猶記得師傅曾言:韓信乃曠世奇才,建立漢朝韓信立有首功!母后此舉或許是爲他着想,可這樣有失仁義的事還是讓他難以接受。
不知怎麼這心裡就升起一股悲涼來,韓信如此功高卻被父王母后忌諱,進而殺之;如意那樣聰慧能幹極具父王的才氣卻被母親趕去了趙國,若有一天,母親覺得如意威脅到皇權,會不會也將其殺之呢?
想到這,劉盈猛得打了一個寒戰,突然驚悚地想起那日劉如意酒醉時的混話,戚夫人會被他母親做成人彘?!
“盈兒?”興奮中的呂雉終於覺察到劉盈的異樣,鳳目一蹙,略帶疑惑和審視地看向劉盈。
“嗯?”劉盈先被自己的假想嚇白了臉,又被呂雉的突然輕喚嚇得驚了魂魄,衝口大喊道“不要!不要!”
“盈兒?!”呂雉大吃一驚,連忙上前去拉受驚的劉盈,卻被劉盈甩開。
“盈兒!”呂雉慌了,兒子可是她唯一的依仗!
“我是母親,你怎麼呢?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告訴母親,母親可以幫你,別害怕,沒有人能傷害你,盈兒,來,到母親這裡,母親會保護你的……”呂雉試圖安撫兒子,以便弄清兒子異樣的原由。
“盈兒沒事,”劉盈愣了半晌,方回過神來,背心已溼涼一片,情緒也漸漸沉甸了下來,微微垂下首,做愧疚狀“昨日做了惡夢驚憂了母后,還請母后原諒。”
“真的沒事?”呂雉懷疑地問。
劉盈擡頭虛弱地笑了下“兒臣,沒事。”
“嗯,沒事就好。”見劉盈面色如常,呂雉剛剛懸着的心總算放了下來,不免又叮囑了幾句“母后知道你一直都很努力學習做好太子,努力在你父王面前表現自己,這樣很好,母親也很心慰。不過,自己的身體也要保重,一會兒我讓人送些安神湯來。記得一定要喝下。”
“謝母后。”劉盈行禮至謝。
“好了,去丞相那吧。”呂雉溫和道。待劉盈離去便立刻沉下臉來,呵叱太子宮裡伺候劉盈的那幫宮女太監,責怪他們沒有盡心,並狠狠處罰了幾名近身伺候的宮女,方離去。
接連半個多月的忙碌不但沒有讓呂雉覺得辛苦反而說不出的舒爽,抄殺韓信讓她第一次真切地體會到手握權力的快樂,也是她第一次站在朝堂後對權力有了更多迫切地渴望。
迎接劉邦的凱旋歸來的喜悅,在看到戚夫人的那個瞬間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