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五郎擦了擦頭上的汗水,將手裡一個新編的柳條筐遞給連蔓兒。連蔓兒接過來一看,裡面是半筐的苦姑娘兒。
“你去摘苦姑娘兒去了?”連蔓兒問,“怎麼不告訴我,我也一起去。”
“下次吧,離的有點遠。”連五郎笑了笑道。
“是那邊山裡,那是挺遠的。”連枝兒道,“你們又從南山上過去的?”
連五郎和小七就都笑。
“你們膽子可真夠大的。”連枝兒道。
“南山?”是哪裡,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嗎?
“大白天的,有什麼可怕的。就是有鬼,也是晚上纔出來那。”連五郎不在意地道。
連蔓兒想起來她在沒完全清醒的時候,聽見何氏說要把她扔南山埋了,看來南山是墳場。
“沒多摘,就挑最大最紅的摘的。”連五郎對連蔓兒道。
她就提了一次苦姑娘兒,連五郎就上了心。半籃子苦姑娘兒,一個個彷彿是紅色的小燈籠,很是好看。連蔓兒拿起一個苦姑娘兒,將外面彷彿是紅色的薄皮撕開,裡面的苦姑娘兒果子已經有些發紅,透明的能看清裡面的一粒粒的種子。
連蔓兒其實並不是想吃這個,而是想到在她前世,秋天的時候,苦姑娘兒也和其他水果一樣上市,而且還很受歡迎,不知道這裡賣不賣的出去。
連蔓兒放了一個在嘴裡,有一點點苦,一點點甜,還有一點點酸。
“你們也吃。”連蔓兒將手伸進籃子裡,“咦,這是什麼?”
在籃子底部,被苦姑娘兒蓋的嚴嚴實實的,是一層大大小小的滿是花紋的蛋。
連五郎和小七就都彷彿獻寶般,嘻嘻笑了起來。
“你們掏到鳥蛋了?還有野雞蛋!”連枝兒探過頭來,喜道。
“鳥蛋是哥上樹掏的,野雞蛋是我從草窠子裡撿的。”小七自豪地道。
“姐,咱把蛋烤熟了給蔓兒吃。”連五郎道。
連枝兒就用石塊在地上做了個簡單的竈,連五郎和小七分頭去撿了一堆樹枝來,連五郎從懷裡掏出火鐮和火石,將樹枝點燃,再將幾個鳥蛋和野雞蛋埋了進去。
“五郎,你還帶着火鐮和火石?”連枝兒看着連五郎。
連五郎笑了笑,沒說什麼。
今天早上張氏向周氏討雞蛋給連蔓兒吃,周氏沒有答應,還數落了張氏一頓。小七聽到了,就告訴了他。他那時就打算趁出來挖野菜的機會,找些鳥蛋給連蔓兒吃。
南山上樹木很多,因爲是墳場,也少有人去。連五郎仗着膽子大,就帶着小七去了。真的掏到了一窩鳥蛋,更幸運的是,還找到幾個野雞蛋。連五郎又想起來連蔓兒想要苦姑娘兒,乾脆又往遠走了一些,摘了半筐的苦姑娘兒回來給妹妹。
“二姐,給你黑天天,黑天天更甜。”小七湊到連蔓兒身邊,從背後拿出一張大樹葉子,打開樹葉,裡面是一堆紫黑色的一串串的小果子,每個都有小手指甲那麼大。
黑天天,學名叫做龍葵的,也有叫黑姑娘兒的,沒成熟的時候是青色,成熟後,就變成紫黑色的,很甜很好吃。不過卻性寒,有小毒,不能多吃。
小七挑了一串最大個的放在連蔓兒的手裡。
“二姐,你吃。”小七忽閃着大眼睛看着連蔓兒。
“這個東西不能多吃,生的更不能吃。”
“想多吃也沒有那。”連五郎就笑。在他們這的野地裡,黑天天是很稀少的,想吃黑天天的孩子卻很多。這些是他和小七好不容易找到的。
“二姐,你放心,我都撿這樣熟透了的摘,那些青的沒熟,是澀的,不好吃,我纔不會吃那。”小七道。
連蔓兒點了點頭,又囑咐了一句:“生的有毒,記住了千萬別吃。”
小七點頭,“我記住了,二姐。”
連蔓兒見小七隻看着她吃,自己卻不吃,連枝兒和連五郎也不吃,猜到黑天天在他們眼裡是難得的美味,就抓起兩串,遞給小七,又抓了兩串給連枝兒和連五郎。
“一起吃啊。”連蔓兒道。
樹枝被燒的噼噼啪啪響,黑天天很少,幾個孩子都吃的很慢,一邊吃,一邊說笑。連蔓兒的眼睛裡也融入了笑意。
等樹枝燒完,灰燼也慢慢冷卻下來,連五郎就用樹枝將幾個野雞蛋和鳥蛋從灰裡扒拉出來。
“熟了。”連五郎磕開一個野雞蛋道。
蛋還很熱,連五郎一邊吸氣,一邊換着手,先將一個野雞蛋的蛋殼剝了,連枝兒也剝了兩個鳥蛋,都遞給連蔓兒。
連蔓兒接了過來,剝了殼的蛋還有一點熱,那熱度一點點的從手心,滲透進她的身體裡。
“大家一起吃。”連蔓兒道。
“蔓兒你先吃。”
連蔓兒想了想,比起黑天天,這野雞蛋和鳥蛋應該是更珍貴的。這幾個孩子是在將她當病號看待。
“一起吃,你們不吃,我也不吃。”連蔓兒道。
五郎幾個又都嘻嘻的笑了。
“我就說了,二姐還是那個二姐,纔不會變……”小七咧着嘴嘴笑道。
“我……我變了嗎?”連蔓兒。
“不是的……,”連五郎撓了撓腦袋,吞吞吐吐地道,“蔓兒,那個……我不想借大伯的光,不想去念書。”
連五郎怎麼突然說這個,連蔓兒聽的有些摸不着頭腦。
“二姐,我也不想念書,不想做少爺。”小七也收了笑容道。
“蔓兒,我是大腳,以後,嫁……嫁個莊稼人就夠了。”連枝兒紅着臉小聲道。
“你們在說什麼……”
“我不知道那是要賣你……”連枝兒、連五郎和小七道,又將手裡剝好的蛋都遞到連蔓兒面前。
連蔓兒有些吃驚,琢磨了一會,才恍然大悟。也許連枝兒他們和她一樣,也聽到了那天晚上張氏和連守信的對話,又或許這些天,他們從連家其他人的嘴裡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他們這樣,是在以他們的方式對連蔓兒表示歉疚。
連蔓兒吸了一口氣,她的事跟這幾個孩子沒有關係,始作俑者是連家大房的幾個人。她心裡責怪張氏和連守信糊塗、軟弱,卻無論如何不會怪到連枝兒、五郎和小七身上。
“我知道的,我沒有怪你們。”連蔓兒想了想,開口道。這幾個孩子和她一樣,都還不能決定自己個兒的命運。
“爹和娘,也不是故意的,他們很後悔。”連枝兒畢竟大了幾歲,女孩子家心思更細膩些,又替張氏和連守信說話。
這次,連蔓兒沒有點頭,只是將手裡的雞蛋和鳥蛋分到連枝兒、五郎和小七手裡。
幾個孩子默默地吃着。
“要是爹和娘不點頭,別說大伯和大伯孃,就是爺和奶也不能賣我。”連蔓兒道。
幾個孩子都不說話,這個道理他們也是懂的。
“我也知道爹和娘不是故意的,”連蔓兒這句話說的有些言不由衷,但是她知道眼前的三個孩子對張氏和連守信的感情,因此只好這麼說,“可是,爹和娘,尤其是娘,性子太軟了,纔會被騙、被欺負。”
連枝兒、連五郎和小七都點頭,他們雖然年紀小,卻不笨,家裡的事都看在眼裡的。
“咱們都大了,”連蔓兒見她的話在幾個孩子中產生了共鳴,就趁熱打鐵道,“以後要幫着爹和娘,不讓他們再被騙、被欺負。然後,也要讓任何人不敢再賣我們。”
“蔓兒說的對。”連五郎道。
“二姐,我都聽你的。”小七道。
連枝兒和連五郎都點頭。
“蔓兒,這兩天,你像換了個人,不,也沒完全換,就是變了一些……挺好的。”連五郎找不到合適的話表達,不過他的話,連蔓兒還是聽懂了。
連蔓兒的反抗,在幾個孩子面前打開了一扇嶄新的門,讓他們第一次發現他們原來不一定要那樣,他們可以這麼做,事情原來可以是這樣的。
連蔓兒看着連枝兒、連五郎和小七。她想要改造張氏和連守信這兩隻大包子,卻忘了這幾隻小包子。在張氏和連守信的影響下,小包子很有發展成大包子的可能。不過,現在她來了,而且看來這幾隻小包子受的毒害還不算太深。
她要先將幾隻小包子團結起來,將他們帶出苦海,一起來改造大包子。連蔓兒握拳。
吃完了烤蛋,幾個孩子收拾了一下,就打算回家。連蔓兒看見連枝兒的那隻野雞蛋沒有吃,而是小心地放進懷裡。
“拿回去給娘吃。”連枝兒道,“爹和大伯出去,還能吃上一點好的,娘在家裡啥也吃不上。”
五郎和小七都撓了撓腦袋,他們沒有連枝兒想的周到。
“大姐你不早說,那兩個鳥蛋也該給娘留着。”五郎和小七道。
“這個就夠了,多了娘不會要,還是給你們吃。”連枝兒摸了摸小七的頭,笑道。
同樣是十四歲,連枝兒雖然瘦弱,可是已經渾身開始散發着母性光輝了,很有個長姐的樣子,連秀兒和連枝兒簡直沒法比。連蔓兒想着,張氏的幾個孩子教育的還真不錯。
天色還早,他們也不着急,慢悠悠地在田間路上走着,小七更是一邊走,一邊在路邊的草叢裡捉螞蚱。
迎面走過來幾個女孩子,都和連枝兒差不多打的年紀,其中一個扎着紅色裙子的,走的搖搖擺擺,最爲顯眼。
“呦,連枝兒,你們真早,都挖菜回來了。”幾個女孩子跟連枝兒打招呼,眼睛卻直往連蔓兒身上看,尤其是那個紅色裙子的,錯身而過的時候,還狠狠地盯了連蔓兒幾眼。
“英子,你不是說連蔓兒死了?我看人家可活的好好的。”幾個女孩子竊竊私語地走遠了。
連蔓兒扭頭看了一眼,那紅裙子的女孩走動間,衣袖微微敲起,露出手腕上一隻金黃的鐲子來。
金鐲子哎,同樣是挖野菜的,竟然也有有錢人。
“那個穿紅衣服的是誰啊,還戴着金鐲子?”連蔓兒問連枝兒。
“是劉四嬸家的英子姐,前幾天常到家裡找花兒姐姐,這兩天不來了。”連枝兒道。
莫非是連花兒的閨蜜,那是不是也見證了連花兒弄碎玉佩的事,連蔓兒八卦起來。
連枝兒給了連蔓兒肯定的答覆。
“姐,那天你在場嗎?”
連枝兒搖頭,連花兒在家裡,除了親妹妹連朵兒,就只和連秀兒好,對她們幾個都不愛搭理。那天的事,她也是後來才知道的。
還沒走進村口,就有一輛馬車從村裡奔了出來。
連蔓兒忙和幾個孩子往路邊走了走。那馬車走到連蔓兒跟前,卻停了下來。
“蔓兒,你好些了?”一個少年掀開車簾,對連蔓兒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