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走近了,這是一輛帶棚的馬車,坐在前面趕車的正是一臉喜氣的二郎。
二郎昨天成親,按照三十里營子這邊的老禮,這第二天早上,新媳婦是要給公公婆婆磕頭敬茶的。連守義和何氏昨晚上留在了鎮上,可是連老爺子和周氏老兩口在老宅子裡,所以二郎今天一早,這是帶着新媳婦回來,給連老爺子和周氏磕頭來了。
二郎趕着馬車,走到早點鋪子前面,就把馬車停住了。
“四叔、四嬸。”二郎招呼道。
車簾子從裡面被人掀開,連守義、何氏從裡面探出頭來,然後是趙秀娥。原來連守義和何氏也坐在馬車裡。這馬車裡倒寬敞,三個人坐着也不擠。
新娘子趙秀娥有些靦腆。
“外邊冷,快把車簾子落下。”張氏和連守信就忙道,“爹和娘正等着你們把,你們趕緊回去。”
“那行,我們先回去了。老四,你倆也快點來。”連守義衝着連守信揮了揮手,就將車簾子落下,讓二郎趕着馬車進村了。
“這誰家的馬車,還挺氣派的。”張氏一邊說,一邊趕緊回了鋪子,“蔓兒,你們先回去吧。我和你爹就來。”
連蔓兒正想趕回去湊熱鬧,就和連葉兒、小七一起,追着馬車的後面往老宅跑。五郎比較穩重,要幫着張氏一起收拾了,才肯回去。
馬車一進村子,一羣半大孩子好像突然從地底下冒出來似的,也撒着歡的跟在二郎的馬車後面跑,還有的跑到馬車前頭,倒退着身子往車裡看。他們這是想看新娘子。
可惜,車簾子遮的嚴嚴實實的,他們什麼也看不着。
被這些孩子前後這一簇擁,二郎不得不放慢了馬車的速度。
等到馬車在連家大門口停了下來,就看見已經有一羣小孩擠在大門兩邊,都伸着脖子、興高采烈地盯着馬車,就等新娘子下車了。
果然,不論哪家有婚嫁這樣的事,對於小孩子們來說,都是喜悅的節日。
連守義和何氏先下了車,就呵斥着讓這羣孩子們走開。呵斥的人並不認真,被呵斥的也嘻嘻哈哈,沒誰會走,只是都不再往前擠了。左鄰右舍的人們也都走出來,站在自家門口往這裡張望。
二郎扶着新娘子趙秀娥下了車。趙秀娥的腳落地的時候,露出了一點鞋尖。
“好一雙小腳!”
“二郎的媳婦真俊!”
遠近圍觀的人發出了讚歎聲,不知哪家一個潑辣的媳婦小跑過來,在二郎和趙秀娥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已經伸手將趙秀娥的裙子提了起來。
這下大傢伙不僅看見了趙秀娥的兩隻腳,還看見了一截花褲腿
那媳婦讚了一聲,嘻嘻哈哈地走了。
二郎和趙秀娥都是滿臉通紅,但是那媳婦沒有惡意,村裡凡是有新媳婦,大都要經過這一一回,誰也惱不得。而且,得到越多的讚歎,這新媳婦,還有這戶人家,才越有面子。
院子裡有人迎出來,連守義就讓三郎把馬車拉進院子裡照看,帶着二郎和趙秀娥往上房走去。連蔓兒、連葉兒和小七隨後跟上,也有膽大的、好奇心重的孩子也跟了進來。
上房屋裡,連老爺子和周氏都收拾的利利落落地,闆闆整整地坐在炕上。地下,擺着兩個草編的墊子。二郎和趙秀娥進了屋,就跪在墊子上,衝連老爺子和周氏磕頭,叫“爺、奶”。
“快起來吧。”周氏道。
何氏就扶着趙秀娥站了起來,二郎也跟着起了身。
周氏從懷裡摸出兩個早就準備好的紅封,遞到趙秀娥手裡。這算是給新人的見面禮,也有人通俗地管這個叫“改口費”。
然後,就是何氏領着趙秀娥認人。先是長輩,從連守仁和古氏開始,然後是連守禮、趙氏、再然後是連秀兒。
趙秀娥都叫了人,每一回都能接到一個紅封。連家沒分家,各房沒有四房錢,那紅封裡的錢,自然都是周氏準備的。連蔓兒看着趙秀娥手裡捏着的紅封的形狀,就知道里面裝的是銅錢。那樣小小的一個紅封,能裝下的銅錢非常有限。
連家不富裕,這紅封只是個形式。
“老四兩口子咋還沒到,我剛路過鋪子的時候,還讓他們快點來。”連守義道。
“同輩的都見見,蔓兒,你去催催你爹和你娘。”連老爺子就道。
同輩的人都是平禮相見,也沒有改口費紅封。
連蔓兒去叫連守信和張氏,才走到大門口,迎面就遇上了,又一起回來。
“娘,爺和奶,還有大伯孃、三伯孃她們,都給改口費了,咱預備了沒?”連蔓兒就問。
“早預備下了,昨天你爺和你奶就囑咐了。”張氏拿出一個紅封來,給連蔓兒看了看。
“那就好。”連蔓兒放心了。
連守信和張氏進屋的時候,趙秀娥已經在炕沿上坐了,見他們進來,並沒有立刻起。
“這就是你四叔、四嬸。”何氏哈哈笑着道。
趙秀娥忙站起來,就和二郎又給連守信和張氏磕頭,張氏將趙秀娥扶起來,將紅封塞到她手裡。
一屋子的人都各自找地方坐了,趙秀娥挨着周氏坐,大傢伙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起話來,多是詢問趙秀娥如何如何的。趙秀娥似乎話不多,又或者是新媳婦面嫩,臉一直紅紅的。二郎坐在不遠處,臉上帶着傻笑。
連蔓兒聽見外面一聲聲的鞭炮響,就從上房出來。小七正和六郎在院子裡玩。
“二姐,你躲開點,我們放小鞭兒。”小七向連蔓兒道。
昨個的喜宴上,放了幾掛鞭炮。一掛鞭炮裡,總有些沒有被點着,就落在地上。鞭炮放完了之後,早就守候在旁的孩子們就會衝到跟前,在一地的碎紙和鞭炮屑裡,將那些沒炸的鞭炮撿起來。
小七撿了些,昨天點了幾個玩,不捨得一起放完,把剩下又存放起來,現在拿出來點。
之所以叫小鞭兒,是因爲這種鞭炮很小,在連蔓兒看來,不過兩釐米長,而且非常細。裡面的藥當然很少,點着了後,爆炸的聲音短促,並不夠響。但是在莊戶人家的孩子眼裡,卻是難得的玩具,很珍貴。
小七一手拿着一個小鞭兒,另一隻手上是點燃的柴禾棍兒。用柴禾棍兒點燃小鞭兒上的引線,看引線要燒到盡頭了,立刻將小鞭兒扔出去,啪的一聲響,小鞭兒在空中炸開,小七就咯咯地笑。
“二姐,你玩不?”小七點了兩個,就讓連蔓兒玩。
連蔓兒正覺得無聊,就從小七手裡接過柴禾棍兒,和一個小鞭兒,先在熄滅的柴禾棍兒上吹了一口氣,等它從灰色變成紅色,就照小七的樣子把小鞭兒點燃了,扔到空中。
連着放了幾個,連蔓兒覺得不過癮。
“等過年,咱買大點的鞭炮放。”連蔓兒就將柴禾棍兒遞還給小七
“嗯,嗯。”小七的眼睛都亮了,“二姐,要是咱爹孃不給錢,就用我的工錢。”
連蔓兒回了西廂房,連枝兒比她回來的早,已經在炕上做針線了。連蔓兒也爬上炕坐下,拿了塊粗布,學最簡單的平針。
“有點像樣了,過兩天縫被襯,你也能幫上忙了。”連枝兒看了看,就道。
姐妹兩個說着話,就聽見外面輕輕的腳步聲,連芽兒掀開門簾,和趙秀娥一起走了進來。
“秀娥嫂子,快炕上坐。”連枝兒忙招呼道。
連蔓兒就從炕櫃裡取了托盤出來,盤子裡一半是蒜香花生,一半是炒的葵花籽,她們這裡叫做毛嗑,據說是從大北邊某個野蠻國度傳過來的。那個國度的人像猴子一樣,渾身長毛,被叫做老毛子。老毛子那傳過來的,嗑着吃的這個東西,因此被叫做毛嗑。(聽人當笑話講的,沒有考據過)。
趙秀娥在炕沿上坐了,四周打量了一下圈。
“四叔四嬸這屋,收拾的可真乾淨。”許是在同輩,又是比自己小的姑娘們面前,趙秀娥不像在上房時那麼靦腆,說話很是利落。
上房裡,連家幾代人還在說話,男人們抽了煙,屋子裡烏煙瘴氣的。趙秀娥找了個藉口,說是四處看看,就出來了。她剛去了東廂房,那房子裡又髒又亂,氣味還不好,她坐不住,就起身往西廂房這邊來了。
何氏被周氏叫過去有事,讓連芽兒陪着她。這屋裡只有連枝兒和連蔓兒姐妹倆,屋子又幹淨,很合她的心意。
“沒事就收拾收拾,也就過得去吧,秀娥嫂子你看了別笑話就行。”連枝兒道。
“秀娥嫂子,吃花生。”連蔓兒見趙秀娥不吃托盤裡的東西,就抓了把花生給她。
趙秀娥接了,一邊吃,一邊和連枝兒、連蔓兒聊家常。
“剛纔路過那個鋪子,是你們家的?”趙秀娥問。
“嗯。”連蔓兒應道。
“我在鎮上就聽說了,挺掙錢的吧。”趙秀娥笑着又問。
“那得問我娘。”連蔓兒搶在連枝兒前面,笑着道,“我娘總把我們當孩子,啥事也不跟我們說。
“……掙錢,也是掙幾個辛苦錢。”連枝兒道。
“我剛纔聽芽兒說,你們是分出來過了?”趙秀娥頓了頓,狀似無意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