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是高利貸的字據,”連老爺子語氣虛弱地道,“老四,你去縣城,就說是我的話,讓他們把錢給還上。”
連老爺子這是感覺自己不行了,讓他們去找連守仁討債。這件事費力不討好,而且爲什麼要把借據給她?連蔓兒有些猶豫。
連老爺子的手就那樣費力地擡着,眼睛看着連蔓兒。
連蔓兒暗自嘆氣,瞧了瞧連守信和張氏,最後還是將契紙接了過來。
連老爺子似乎鬆了一口氣,不由得想起當時簽字據的時候。他還覺得不好讓連花兒一個沒出嫁的姑娘簽字畫押。如今想來,那個時候,如果他全想着大家長的臉面,不顧家裡幾個人的反對,在這字據上寫了自己的名字,那麼今天,他的處境該是多麼的被動。
他最終同意讓花兒簽字畫押,是不是內心深處,已經感覺到連守仁不能信任了那?
即便如此,他作爲保人,又是連守仁的父親和連花兒的祖父,如果連守仁那邊不拿出錢來,這筆債也還是要他還。他沒有這個錢,就只能連累兒孫們。
這筆債,一定要討回來。
老二連守義是被連守仁收買了,沒什麼用。老三連守禮太過老實,讓他去要債,肯定討不回來。剩下的只有老四連守信,連守信比連守禮要強一些,但同樣也是老實厚道的人,不是連守仁和古氏的對手。
只有連蔓兒,雖然年紀小,但是卻機靈有謀算。這孩子經過那件事之後,一下子長大了。連蔓兒是怎麼對付周氏,還有連守仁一家的,他都看在眼裡。只有這個孩子,怕還有可能把錢給討要回來。
討債這件事本來是他該去做的。可他吐了一口血,怕是不行了。這討債的事,只能交給老四一家去做。
連蔓兒在和連守信、張氏交換過眼色後,接下了字據,那就是把這件事接下了。老四兩口子和這幾個孩子都是厚道,而且有擔當的。他總算可以放下一些心,沒有這筆債務,連家就不至於垮。而他也可以少一些愧疚。
此刻,連老爺子的一顆心是灰的。
連蔓兒接過契紙後,很快地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她跟着連老爺子認了這些天的字,這字據上的字她差不多都能認得。待看到借款人寫的是連花兒的名字。她的心纔算真的放了下來。
寫明連花兒是借款人,當初還是她出的主意。老金卻還怕這樣不保險,又添上連老爺子的名字作爲保人。
沒辦法,不這樣,老金是不肯借錢給他們的。
敢放高利貸的,大多有些暗色的背景。老金在這周圍十里八村,是可以橫行,但是要他去縣城的宋家要債,他還是要掂量掂量的。這筆錢老金之所以肯借給他們。還是因爲連老爺子一家就住在村子上,有家有業。宋家有錢能還上他的錢,而他能拿捏得住連老爺子這一家,討得回這筆錢。
所以老金討債也是來這裡討,而沒有直接去找連守仁或者連花兒。
連蔓兒正想着心事,就聽見外面傳來紛雜的腳步聲,連守禮和二郎幾乎是架着李郎中從外面奔了進來。
“郎中來了。郎中來了。”
“爺你別灰心,你肯定沒事。”連蔓兒安慰連老爺子,就忙讓到一邊,讓李郎中給連老爺子診脈。
連老爺子這個時候,氣息已經很微弱了。
周氏一直在哭。
因爲屋子裡的人太多,李郎中不能靜心診脈,因此就只留下周氏,還有連守信幾個。讓其他人都暫時出去等着。
兒子輩的都留在屋裡,孫子輩的都出來站在院子裡。吐血可不是小事,連老爺子這一回能不能挺得過去那,連蔓兒心裡沒底。她將契紙疊好小心地收起來,擡頭左右看了看,就看見二郎蹲在酸菜缸旁邊。悶不做聲。
二郎很少說話。其實二房的幾個孩子,只有四郎的一張嘴能說,像連守義,其他的幾個都是話少的人。
連蔓兒仔細回想着二郎給她的印象,平時幹活的時候,二郎並不偷懶,當然也絕不會搶着多做。何氏和連守義胡鬧的時候,二郎極少參與。
剛纔他們打四郎,二郎沒有理會。只在說到鎮上的房子的時候,二郎纔有了反應。
這麼看來,是不是可以認爲,二郎他多少還有些道德心?
連蔓兒想了想,連守義和何氏甘願被連守仁驅使。二房看上去還靠譜,能溝通的人也就只有二郎了。不管怎樣,她要試一試。三房和他們肯定是在一起的,如果二房也不再幫着連守仁,那麼事情會順利很多。
“二郎哥,你看,爺把連花兒欠錢的字據給我了。”連蔓兒走過去,讓二郎看字據。
“我不認識字。”二郎有些不解地看了連蔓兒一眼。
二郎不識字,這個連蔓兒是知道的。
“二郎哥,這裡寫的借錢的人是連花兒,保人是咱爺。”連蔓兒在字據上指了指,“要是連花兒不還錢,就得是咱爺還錢。……咱爺不知道哦能不能挺過這一回。”
連蔓兒說到這,停頓了一下,讓二郎有時間想一想。連老爺子還錢,就代表了包括他在內,連家所有的人要爲這筆債務負責。連守信已經分家,按道理,是沒有責任的。要連守信幫着還債,只有親情和對連老爺子的敬畏是唯一的籌碼。
如果連老爺子死了,親情和敬畏還會在嗎?
“二郎哥,剛纔爺說,他要是死了,就是讓大伯和二伯給氣死的。”連蔓兒見二郎臉上表情有了變化,才繼續說道。
“啥?”二郎瞪大了眼睛,他剛纔去請郎中,並不知道連老爺子有這樣的話。
“現在大伯在縣城,二伯在咱爺跟前。別人知道,哪會說大伯,就只有二伯一個捱罵。”連蔓兒就道,“大伯腦子可好使了。這債就是他們欠下來的,到最後。他們躲的遠遠的,壞名聲和債,都讓別人給替他們背。”
“二伯上了大伯的當了。”連蔓兒乾脆把話說的更明白一些,“大伯肯定許給二伯好處了吧,是答應鎮上那房子到時候給你們贖回來?還是再給你們錢和房子?”
二郎飛快地看了連蔓兒一眼,就挪開了視線。
連蔓兒立刻明白,她猜對了。果然連守仁要算計的就是他們的家底。當他們是傻子嗎,把家底掏空了給連守仁還債。然後再等着連守仁心情好的時候,施捨點錢,讓他們能有口飯吃?
呸!連蔓兒啐了一口。
“二郎哥,我們可是分家了。讓我們賣地掏空家底。你們這沒分家的,得先做個樣子吧。鎮上那房子你能保的住?房子賣了容易,要買回來可難了。大伯的話,你也能信?再說了,這一買一賣,得要工夫吧。二郎哥,你年前就要娶親,到時候大伯又說湊不上錢,那你咋辦?”
“大伯是拿你們當槍使那。這錢本來就該他們還。他們不還,讓二伯做這個惡人。最後還得擺你們一道。二郎哥,你是明白人,咋能上這個當那。”連蔓兒最後道。
“哎!”二郎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抱住頭。連蔓兒說的沒錯,當初鎮上的房子,連守仁和古氏就不願意給他們。如果這次真的賣了、當了,連守仁真能再給他買上?
那房子現在好好的在他手裡,他爲啥要折騰這個事,最後弄不好還得雞飛蛋打。剛纔連守義回來,跟他說這件事,他就不同意。可是連守義惦記着連守仁許諾的好處,何氏也在旁邊幫腔,說不能讓他吃虧。他只好同意了。
“他們這麼辦事,我心裡不願意。可有啥法子,我也說不動他們。”二郎道。
二郎這是被她說動了,那就再把話說的更明白一些。
“二郎哥,不管爺身子咋樣。要是大伯他們不還錢,鎮上的房子還是保不住。這房子和地,也都得賣了,我們分家出去了,要是不管,誰也不能說我們啥。可二郎哥你,媳婦娶不成,還得背一輩子的債。”連蔓兒道。
“那不能,這不是有連花兒籤的字據,咱找她要錢去。”二郎忽地站起身。
連蔓兒抿了抿嘴,心裡道,要的就是你這句話。
“對,二郎哥,這錢就找連花兒要去。”連蔓兒道。
正說着話,就看見連守信和連守禮送了李郎中出來。
“我爺咋樣了?”連蔓兒幾個忙圍了上去。
“你爺沒大事。”連守信的眼圈有點紅,說話的口氣還是輕鬆的。
“老爺子有福氣,有這麼多的孫兒孫女,看看都多孝順啊。”李郎中笑了笑道,“有啥想不開的事,多開導開導就過去了。”
聽李郎中說,連老爺子雖然吐了一口血,多是因爲心情焦慮、沒休息好,也沒吃好,並沒有生命的危險。只要放開心懷,多休息,飲食上精心些,再不吐血,就沒事了。
大家虛驚了一場,周氏這次痛快地拿錢出來給連老爺子買藥,連老爺子吃了藥,卻不肯歇息,又將兒孫們都召集到跟前。
“你爹心裡惦記着那筆錢,咋地也不肯歇着。”周氏道。
“爺,你放心,這錢我們一定給你討回來。”連蔓兒就道。
“好。”連老爺子吃的藥中有安眠的成分,他是勉強支撐着不肯睡,聽見連蔓兒這樣的承諾,才放下心來,慢慢地就要合上眼睛。
“爺,我去縣城,還得朝你借件東西。”連蔓兒忙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