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老爺子不住地給周氏使眼色,但是都被周氏視而不見。周氏可不是個能忍受委屈的人。
周氏這樣,連守信也不能不搭理。
“娘,是啥事啊?”連守信就問。
連守信這一問,周氏還有些委屈上了,原本眼睛裡沒眼淚的,現在竟流出淚來。
“我這一輩子都沒受過這樣的屈,臨老臨老,讓她兩姓旁人,半截高的毛孩崽子把我不當人……”
在周氏的哭訴中,連蔓兒才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在周氏的帶領上,老宅這些口人也將餑餑都包完了,因爲有餑餑吃,每天要磨的米麪分量自然也就少了。今天早上,吃過了早飯,周氏看着天不錯,就想讓倆兒媳婦歇一歇,不要推磨了,都去倒菜窖吧。
倒菜窖,這是遼東府的莊戶人家在冬天特有的一項活動。白菜窖藏,但是時間久了,外面也會有爛葉子和幹葉子。要是不管,將會加速白菜的,所以必須每隔一段時間,將所有菜窖裡的白菜都重新整理一遍,將那些的變質的菜葉子都去除掉,甚至有時候整棵白菜都得扔出來。
連家上房挖的是那種簡易的菜窖,人下去拿一趟白菜就上來沒事,但是卻沒有足夠的空間,也沒那個條件讓人在菜窖裡面幹活。
所以,這個倒菜窖,還要將一顆顆的白菜都運到地面上來。收拾妥帖了,再重新放回去。
今天,周氏給古氏和何氏這兩個兒媳婦安排的,就是這個活。
“都別打算給我偷懶耍滑。菜窖倒不完,就別吃飯。
你們兩個敗家娘兒們、喪門星!”周氏罵着,看了一眼默默無言的古氏。還加了一句,“朵兒也別想吃。”
周氏在後院看着兩個媳婦倒菜窖。大冬天,後院也沒有高牆,北風自然是颼颼的往身上刮,周氏覺得冷,又想着就在後院,她就算離開一會。這兩個兒媳婦也整不出啥幺蛾子來,就轉身回屋,想暖和一會。
結果她這一進屋,正好看見何家的兩個小子站在碗架子前面,正在偷吃餑餑。
這餑餑的吃法很多。除了一般的蒸着吃、爐着吃,還能就那麼涼着吃,也就是直接將凍着的餑餑吃下肚,這是需要好牙口的,是有些小孩子的最愛。連蔓兒家從來不這麼吃,因爲張氏不許,怕凍餑餑太涼,孩子們吃壞了肚子。
今天早上蒸餑餑,周氏嫌蔣氏從外面揀進來的餑餑太多。就從簾屜上拿下來幾個,放在碗架子上了,吃過了飯,因爲趕着安排兒媳婦們幹活,她就把這幾個餑餑給忘了。
連家的孩子們規矩的都很好,擺在明面上的東西。只要連老爺子和周氏不開口,就沒人會去吃。哪怕很餓,也不會。即便是連家最不像樣的四郎,最貪吃的六郎,都不敢不經連老爺子和周氏的允許,在飯點以外的時間吃家裡的東西。
不得不說,連老爺子的道德教育,和周氏的羞辱罵人“教育”,一正一反相結合,在某些方面是卓有成效的。
所以,看見何家的兩個小子竟然偷吃餑餑,周氏一下子幾乎氣炸了肺。
她上去兩巴掌,就拍在兩個小子的手上,將這兩個小子手裡已經吃了一多半的餑餑給拍掉地上了,接下來自然是鋪天蓋地的斥罵。
何家的幾口人住在連家老宅,畢竟不是連家的人,周氏心裡不痛快,但卻還從來沒直接對何老六媳婦和這幾個孩子怎麼樣,不過是指桑罵槐,加倍的整治何氏。
今天,周氏是氣壞了,而且偷東西吃被她按住了手,她怎麼罵,說出去也是佔理的。
但是何家的小子,不是連家的任何一個孩子。連家的孩子們都被教的很有老有少,但是何家的小子們是從來不知道這些的。他們沒有立刻跟周氏嗆聲,不過是因爲,他們心裡都還明白,他們吃的、用的、住的,都是連家的。
這倆小子根本就不把周氏的斥罵當一回事,他們都沒吱聲,也沒跑,他們還盯着掉在地下的少半個餑餑,想着要撿起來,接着吃。
周氏的斥罵沒有收到預期的效果,這預期的效果指的是害怕、哭、感覺羞恥等,所以就越加的生氣,罵的更兇了。
何家的兩個小子就聽煩了,開始拿白眼睛翻周氏,最後,何家的大小子還低聲罵了周氏一句老X。
哎呦,這下子可了不得了。周氏在自己的家,從來只有她罵人,沒別人還嘴的,從來只有她拿眼睛瞪人,別人但凡看她一眼,神色稍有差異,她都能把那人罵到失禁。今天這吃着她、用着她、住着她房子的兩個毛孩子,不僅瞪她,還用羞辱的字眼罵她,她覺得是奇恥大辱,自然不肯善罷甘休。
周氏就瘋了似的,劈了啪啦將碗架子給砸了不說,又在罵這兩個孩子的同時,還捎帶上了何氏,然後是連守義,然後就重點罵起了何老六媳婦。
這若是擱在平時,若面前的兩個是連家的孩子,那肯定早就嚇的跪下了,連同孩子的爹孃,都得來跪着。
而那個時候,連守仁、連守義、連繼祖、並二郎、四郎、六郎幾個,都讓連老爺子給打發出去撿柴禾了。家裡還有連老爺子在東屋,蔣氏帶着連朵兒和大妞妞在西屋,連芽兒帶着二妞妞在東廂房,何老六的媳婦也在東廂房。
連老爺子在屋裡說了幾句,讓周氏不要再罵,周氏自然不聽,蔣氏出來勸了兩句,周氏也不聽,蔣氏最近身子不大好,就回屋了。
周氏在那罵,何家兩個小子卻交換了一個眼色,一人撿起一個餑餑就往外跑,何家的大小子跑到門口,還惡狠狠地朝周氏吐了一口吐沫。
周氏幾乎氣的厥了過去。
然後,就是周氏追到門口來罵,終於將何老六媳婦給罵了出來,再接下來,就是連蔓兒她們進門時看到的那一幕。
“當初說要收留他們我就不願意,是你爹,非要把人給留下來,我擰不過你爹。不住咱這,他們就得死了?他們那家產,是他們老爺們不作法給敗花了,以前冬天,他們不也住窩棚,他哪個就死了,不也都活蹦亂跳的。”
“啥好玩意兒,就往家裡劃拉!老何家跟咱啥關係?要不是何老六那王八犢子往下道里給老二指呼,咱家不一定能到這一地步。”
“……X孩崽子當着我的臉罵我,我這輩子沒受過這樣的屈。我這老天拔地,不該他們的不欠他們的。……那眼神啊,比狼都狠,恨不得吃了我。……那都是啥人啊,那都是牲口啊,說不定哪天夜裡,就趁着我們都睡着了,進來就把我們都給殺了……”屋裡裡,就只有周氏在說話,大家都靜靜地聽着,就算連老爺子,在一開始沒能阻止周氏之後,也任由周氏這麼一直說了下來。
“今個兒,這家裡有他們沒我,有我沒他們。老四,你要還認我這個娘,你念着點我生養你的恩,你就替娘做主,把那幾個王八羔子加上那喪門星給我趕走!”周氏對連守信提出了要求。
“爹……”連守信皺眉,看向連老爺子。
對於連老爺子收留何家的幾個人,連守信在和家人嘮扯過後,也持不贊成的態度。現在何家小子罵周氏,連守信很生氣。而且親眼看到何老六媳婦帶着幾個孩子在門口撒潑打滾,他更對這幾個人沒好感。
可是人是連老爺子留下來的,他一個分家出去另過的兒子,怎麼私自做主往外趕?感情,只孝順娘,就可以忤逆爹了?
說到底,解鈴還須繫鈴人,這件事還得連老爺子發話。
連守信就是這麼個老實的、遵守規矩的人,連老爺子和周氏在這方面,將他教育的非常好。雖然這個時候,周氏也許希望連守信能越矩一次,不要那麼老實。至於連老爺子是欣慰,還是煩惱,那就不得而知了。
張青山在外面幫着解圍,可這個時候,他卻緊緊地閉上了嘴。
“這個事,我爲難啊,親家……”連老爺子就衝張青山嘆了一口氣,緩緩地道,“……我也看不上那一家子爲人,可這畢竟孤兒寡母,……不好看那……,就當給孩子們積德了。……住都住進來了,大冬天,現在給攆出去,這、這不是個事……,這個事,哎,親家你說說,這可……”
連老爺子似乎是想讓張青山給他出主意。
“老哥哥啊,你當初做那大掌櫃,多大的事決斷不了。就這雞毛蒜皮點小事,老哥哥,那不就是你一句話!”張青山慷慨道,似乎只要連老爺子一句話,張青山就能爲連老爺子去衝鋒陷陣。不過,張青山卻矢口不再提要小七去找五郎,帶人來趕走無賴的話。
連守信也在等連老爺子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