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連繼祖的語氣和神態,他來的時候,連老爺子肯定有所囑咐,
“繼祖哥,咱爺把地租給他們家,肯定有考量。咱爺是精細的人,你來的時候,肯定都跟你交代透了。這個租子咋收,收多少。”五郎就道,“繼祖哥,你讓我爹幫着收租子,先不說這個忙,我爹能不能幫得上,你咋地也得先給我爹交個底。……要不,我爹這兩眼一抹黑地,幾下都不討好。”
連蔓兒點頭,五郎說的太對了。
“繼祖哥,我哥是這麼問。不過,要是有啥不方便的,那我們也不強求。”連蔓兒道。
我們可不是一定要知道,你不把實話告訴我們,那麼也別惦記着我們幫你收租子。
“有啥不方便的。”連繼祖趕忙道。
他說着話,又看了蔣氏一眼。蔣氏就微微地垂下了頭。
“是這麼回事,來的時候,我爺是把我叫過去,跟我嘮了嘮。嘮的挺多,就收租子這事,我爺好像也嘮了兩句……”連繼祖做努力回想狀。
連蔓兒打量了一會連繼祖,不由得又想撫額。連繼祖並不是一個善於說謊、作僞的人。他的神態,肯定是聽連老爺子說話的時候走神來着,沒有將連老爺子的話都聽進去,也沒放在心上。現在聽見他們提醒,這纔有所領悟。
“繼祖啊,你好好想想,也不着急,咋地也得把事情按你爺的心思辦了。要不你回去,在你爺那也沒法交代。”連守信就道。
“我想起來了。”連繼祖道。連守信他們不着急,他着急是着急。他着急回太倉去。他對三十里營子並沒有感情,他在村裡住的不習慣,還是太倉縣衙裡好過。
“……我爺跟我說老武家日子過的不好,啥身體都不好。花銷大啥的,還說老武家跟咱家有親,說是收租的時候,讓我手鬆點啥的。”連繼祖已經記不起連老爺子的原話了,只能大概想起來,差不多應該是這個意思。
蔣氏這個時候就飛快地看了連繼祖一眼。
連繼祖的話音一下子頓住了。
“我也記不太清了,我爺那話估計也就是說說,大面上過的去就行。咱跟他老武家算啥親戚啊。老武家這麼賴咱們的租子。還讓咱咋手鬆啊。再說,咱過的也不寬綽,家那邊就等着這租子下鍋那。”連繼祖又道。
租地給別人種,到時候收租子。這本來是再簡單沒有的一件事。可是到了連家,偏就能弄得這麼複雜。連老爺子要放水,連繼祖說就等這些租子下鍋。不過,看連繼祖談及老武家的時候,厭惡之中,未嘗就沒有一點可憐他們的意思。
而蔣氏的意思,顯然是指望着這些租子,想多收上來一些。
這種情況,讓連蔓兒她們幫忙。輕了重了的,都不好說。
不幫忙是最簡單的,但又卻不過這個情面去。
“繼祖哥,大嫂,你們倆來收租,肯定心裡也有算計。你們覺得,這租子收上來多少算合適?”連蔓兒就問。
“蔓兒。看你還這麼問。我不是說了嗎,我對地裡的活,莊稼這收成啥的,我都不懂。三叔、四叔,你們幫我拿個主意吧。”連繼祖就道。
連蔓兒明白了,連繼祖這時想當甩手掌櫃。
“繼祖哥這麼說,那大嫂那?”連蔓兒問蔣氏。
“……該收多少,咱就收多少。這個分成。就是給他們老武家佔了大便宜。說到哪,都是咱家寬厚,他們要賴租子,是他們不佔理。……將近二十口人,沒這租子,日子不好過。”蔣氏想了想。就道。
蔣氏心裡其實有些不滿,對連老爺子、對連繼祖。她知道,連老爺子要做好事,幫助武家兄弟。那也不能就讓他們省吃儉用吧。連守仁的俸祿,加上連花兒的資助,如果是他們一家六口人,那日子過的肯定是寬綽、滋潤。但是一下子多了連老爺子和二房的那十幾口人,這本來好過的日子,立刻就變得緊巴巴的了。
連老爺子做過那些年的掌櫃,難道就算不明白這個帳。明知道這樣,還將地租給武家兄弟,這簡直是……
蔣氏暗自翻了個白眼。
偏連繼祖老實,將連老爺子的意思說了出來。如果不說,連守信他們也就不會有什麼顧忌,肯定會有法子幫他們把租子要回來。而回去跟連老爺子交代的時候,就算連老爺子有些不滿,那也不關連繼祖和她的事。
現在被連蔓兒問到頭上,她也不敢撇清了。如果撇清,那麼就得少要租子。租子少,回去一家人的日子,就更緊巴。
“繼祖啊,老武家……,我幫你去要租子,也跟你自己個去差不多。要這個租子,得想法子。繼祖,你念的書多,你出個主意。”連守信想了想,就道。
連蔓兒暗自點頭,連守信這話說的好。
“四叔,我要是有法子,我也不來找你了。”連繼祖苦着臉,“這老武家,要讓人吊死在咱家門口。哎,我爺就不該把地租給他們。”
“四叔,你現在門前有這御賜的牌樓,知縣、知府都來磕頭,給你家上禮了。只要你出面,那武家兄弟再無賴,他也不敢賴咱家的租子。”連繼祖又道。
說半天,這才說到關鍵處。
“繼祖,你太瞧得起你四叔我了。”連守信苦笑。
“繼祖哥,這你可就想差了。知縣、知府來磕頭,那是給牌樓磕頭。有這御賜牌樓,我們還是老百姓,是民,不是官。繼祖哥,你不一樣,我大伯是官。要從武家兄弟手裡要租子,民不行,官行。”五郎就道。
“繼祖哥,你身上肯定帶着大伯的帖子。就是沒大伯的帖子,你自己個寫兩個字,那也比啥都有用。我也不太明白這些事,就是說的孩子話。繼祖哥。你先找里正,跟老武家好好地要租子。他要是再賴,你就遞個帖子給縣衙,都是官,知縣肯定是向着大伯,再說,這事是你們佔理。我就不信老武家不怕官,還敢賴祖子。”連蔓兒說道。
連守仁現在做了知縣。老武家爲什麼還敢賴地租子?無非是看透了連老爺子的心思。連老爺子是什麼心思那。連老爺子心軟,要幫助他們,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連老爺子要臉面。要名聲,所以武家纔敢肆無忌憚地賴祖子,還威脅說要吊死在連家老宅的門口。
那麼想從武家要到租子也簡單。讓他們知道,要租子的人心硬,而且能夠動用官府,就足夠了。
當然,如果這麼做,連老爺子原先的那番“好意”就都付之東流了。
“好像也就這個法能行,咱家這些人。都賴不過他老武家。”連守禮老實地道。
“繼祖哥,蔓兒這是孩子話。你就聽聽,再想別的好辦法。這最後的大主意,還得繼祖哥你來拿。”五郎就道。五郎聰慧,明白了連蔓兒的意思,這是幫着連蔓兒把話說圓,將自家完全摘出來。
“繼祖。你爺的話,你得聽。”連守信就道,“租子好好地去要,實在不行,嚇唬嚇唬也就得了,別動真格的。要不,你爺的一番好心,就糟蹋了。”連守信道。
連蔓兒幾乎忍不住笑了出來。她就猜到連守信會這麼說。
連守信這是真心的老實話。而說在這裡,所起到的作用,正是連蔓兒希望的。將她們自家摘的乾乾淨淨。
大智若愚什麼的,連守信做到了。雖然,連蔓兒內心覺得,連守信的出發點和她想的並不一樣。但是這一招太極推手。她們爺三個竟然配合的天衣無縫,可喜可賀。
商議了半天,得到這樣的結果,連繼祖和蔣氏也只得告辭走了。
“那個話,說老爺子就不該把地租給老武家,也就繼祖敢說,我就不敢說。”連守信嘆道。
連守信的這聲嘆息,頗爲意味深長。連蔓兒爲他感到高興,連守信終於開始獨立地思考他和連家衆人的關係了。
“繼祖他,真會動用官府嗎?”張氏問。
“這個就得看情況了。”連蔓兒想了想,說道。如果連繼祖有本事,那麼就完全不用付諸行動,嚇唬嚇唬,租子就能收上來。若是他沒那麼本事,就真得動真格的。
“我是說,你繼祖哥他是不是狠得下這個心?”張氏解釋道。
“哦。”連蔓兒又想了想,“娘,這不是狠不狠得下心的事,繼祖哥想要租子,沒別的辦法,他只能這麼辦。”
“這個法子,我不信繼祖哥和大嫂自己就想不出來。”五郎道,“他們就是想讓我爹做這事,他們落得清白。”
一家人就都去看連守信。
“爐子裡還有倆地瓜,應該烤熟了,蔓兒、小七,爹給你們拿去。”連守信站起身。
…………
接下來兩天,連繼祖和蔣氏每天都到連蔓兒家來,說要租子如何如何不順利。連蔓兒一家只是好言安慰。
不是他們不肯幫忙,而是因爲這件事,只有那麼一個辦法,連繼祖能夠辦到,而且比他們更合適去那麼辦。
最後,連繼祖還是給縣衙遞了帖子。縣衙派下差人,拿了枷鎖來鎖武家兄弟。
武家老孃撲進了連繼祖的懷裡,一家人抱住了連繼祖的大腿。
“你爺那是多厚道的好人啊,你咋就這麼心黑手狠啊。大侄子,你一點也不像你爺,咱們親戚裡道地,你真下的了手啊,老連家的家風變了。……租子我們交,我們交還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