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蜀山廣場。
人山人海。
練氣組開局第一場,秦崢對戰樑蓁蓁。第二場,程靈犀對戰司徒凜。第三場,則是兩場優勝者之間的最終決賽。修仙界從來只有魁首,沒有其他名次。
打從一上場,秦崢就有些心不在焉。
第一,對手是個女人。第二,對手太弱。第三,天氣太熱。尋罷衆多理由之後,還是旁觀的北崑崙弟子一語中的,蘇慕歌沒來。
平時不來可以,決賽也不見蹤影,就有些說不過去了吧?
已有不少同門掩嘴偷笑,早說他剃頭擔子一頭熱。
樑蓁蓁同他過了將近五十招,不耐煩道:“秦師弟,你能不能走點心?”
抽到同秦崢一場,她就知道自己輸定了。但比起輸給程靈犀,她倒是寧願輸給秦崢,可他這麼敷衍了事的算什麼?
秦崢揮劍擋住她的攻勢,輕蔑一瞥:“我哪點兒不走心?”
“下手這麼輕,你當拍蚊子呢?!”
“嫌挨的不夠?這要求略奇葩。”
話音一落,秦崢雙手握着劍柄砍了上去。
毫無邏輯的劍招,毫不控制的靈氣,不一會兒便將樑蓁蓁打的摸不着北。第一次觀看秦崢比試的修士,大都目瞪口呆,而見多了的,則習以爲常。
“金光,好端端一塊兒璞玉,你怎麼也不雕琢雕琢。”白芷道君頻頻蹙眉,“瞧他言行舉止,實難登大雅之堂。”
“呵呵,我的看法則與你截然相反,這便是他的過人之處。”劍老笑道,“沒有章法,便無破綻,可不是誰都能夠做到的。”
其他幾名道君紛紛附和。
金光道君只笑不語,又轉眼瞥向桑行之。眉目間得意之情盡顯。
“原以爲,你們只慣將黑說成白,不曾想,你們還能將死說成活。”桑行之正襟危坐,好笑道,“劍道玄妙之處,在於一個恆,在於一個定。他如今這般看似隨意灑脫、毫無破綻,實則從一個側面說明,他全無道心。贏,反而是輸。”
“贏就是贏,怎會成輸?”白芷道君糊塗了。
“桑賢弟此言,未免有些危言聳聽了吧。”劍老哈哈一笑,“秦崢還只是孩子,別說他,試問在場諸位,有幾個能在練氣境就修出道心、領悟劍意的?”
“正是,當年我也是築基之後,才……”
又是一連串的附和。
裴翊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垂首立在金光道君身後,漆黑雙眸中透着冰涼的沉靜。整個高臺上,恐怕也只有他能理解桑行之話中深意,更能明白爲何每次蜀山論道他都推辭不來。
作爲一名劍修,可以在擂臺上輸掉招式,但卻不可輸掉道心。秦崢今日贏在招式上,他日必定輸在道心。哪怕魔核陰差陽錯被他搶走,沒有一顆恆定之心,在這條荊棘路上,他根本走不遠。
故而裴翊從未將秦崢放在眼裡過。
其他人真傻裝傻裴翊不知道,但蜀山劍老拼命擡舉秦崢,不就是爲了等司徒凜奪魁之後,打一打崑崙的臉麼?
不過,他此番註定是要失望了。
裴翊稍稍擡眸,凝望下行人羣中的程靈犀。
論劍大會五十年一次,靈犀不只一回遺憾此事,練氣組被蜀山坑騙,同魁首失之交臂。而後在築基組又輸給自己,一生同魁首無緣。
幸好,遺憾如今得以彌補。
可惜程靈犀對於裴翊的注視絲毫不覺,依舊舉目望着秦崢。
裴翊俊眉一擰,這是他最想不通的地方。無論他怎樣試探,靈犀的確是失憶了,但她看秦崢的眼神,總讓他有種錯覺,如同在看朝思暮想的戀人。
哪怕當年對着自己,她也沒有過這般神情。
察覺桑行之探究的視線尋來,裴翊忙不迭收眸垂首,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氣質,將自己僞裝的滴水不漏。
“有意思。”桑行之兀自笑了笑。
“什麼有意思?”蕭卿灼姍姍來遲,甫一落座,便聽見這一句,“錦衣宗還不曾到麼?”
“不曾。在等一個時辰,我便離開。”
蕭卿灼微微頷首,沒有多言。
這廂秦崢一瞧見他來了,火力全開,三下五除二的幹掉對手,不等評判宣佈,就一個縱身躍上飛劍,直奔高臺飛去。
在一衆道君面前流星一般劃過,連頭都不曾偏一下。
金光道君的臉色就有些難看。
“蕭師叔,慕歌人呢?”秦崢落在蕭卿灼面前,張口便問。
“不知道。”蕭卿灼摩挲着茶盞,“可能又跑去哪裡做生意了吧。”
“慕歌一早便答應過我,今天會來看我最後一場比試。”見他不擡頭,秦崢索性蹲下|身,“遲遲不到,十有□□出事了!”
“你多心了。”蕭卿灼展顏一笑,“昨夜裡我們一起回的城,城中各處皆有結界,她能遇到什麼危難。況且她的應變能力,你也知道。”
秦崢聽他如此一說,總算稍稍安心了些。
第二場程靈犀同司徒凜比試開始。程靈犀出手就是殺招,自從殺了雷厲之後,程靈犀在擂臺再沒殺過人,但招式卻一次比一次狠辣,這分明就是要悟出劍意的節奏。
而更令人驚訝的,司徒凜竟一次次化解過去。
蜀山劍老悄然揚了揚眉。
但他的得意僅僅持續一息,只因他看出司徒凜開始有些力不從心,雙瞳竟也有些渙散……再這樣下去,不出十招,必將被程靈犀踢下擂臺。
蜀山劍老豁然起身,什麼情況?!
脣角淡淡一勾,裴翊笑了。
可笑意很快僵在臉上,因爲程靈犀輸了!
“咦,如今這些小輩是怎麼回事,我有些看不懂了。”白芷道君一頭霧水,旁人瞧不出門道,他們這些元嬰境修士一眼便知。這兩人勢均力敵,不過司徒凜狀態不佳,認輸只在早晚,程靈犀的攻勢一直很穩,卻搶在他靈氣泄盡之前露出致命破綻,明擺着是故意的。
“師父,徒兒離開片刻。”
裴翊請示罷金光道君,飛下高臺,一臉煞氣的將程靈犀堵在路上。
程靈犀愣了愣:“裴師兄。”
裴翊暗暗攥緊拳頭,言辭依舊平淡:“靈犀師妹,你不是一直都想取得魁首的麼,今日爲何要故意輸給他?”
漆黑的雙瞳深邃孤冷,沙啞的聲線如同寒泉內溢出的冰水,哪怕不曾外泄一絲一毫築基境氣勢,程靈犀依舊不自覺的打了一個寒顫。
“是我技不如人。”
“技不如人?!”裴翊逼近一步,冷峻的臉上並無過多表情,“依我看,你是不想和秦崢同臺吧?”
程靈犀並未否認,方纔她已被痕痛罵一頓,現在居然又有人跳出來教訓她,不由微微皺眉,頭一次毫不遮掩的舉望他:“弟子輸贏與否,同師兄有何相干,若是丟了宗門的臉,自有金光道君降罪。況且,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拿什麼魁首,師兄多慮了。”
“你……”
一口悶氣在胸腔不上不下,裴翊欲言又止,同她四目相對。
一息、兩息,眸中的怒氣漸漸轉入平靜,因爲這目光太過陌生。三息、四息,平靜漸漸轉爲狐疑,因爲陌生的太過詭異。
裴翊對程靈犀的瞭解其實很少。
當初擇她做道侶,不過順着金光的意思。當然,他對於程靈犀也是有感情在的,但他上一世大部分的心思,都耗在報仇之上……
人若不曾失去一次,真的很難懂得珍惜。
如若他當初能夠多分一些心思出來,百年夫妻,不可能發現不了她的秘密,倘若他一早發現了痕,事情一定不會發展到今天這種地步。
他自己也有秘密,所以他並不苛責程靈犀的不信任。
由始至終,他只怪自己。
失憶可以改變一個人的言行舉止,改變一個人的行事作風,或許這纔是真實的她。但失憶可以改變一個人本性麼?那個爲達目的,不惜換靈根,塑筋骨,逆天改命的女人,怎麼可能爲了一份愛慕之情輕易認輸?
除非……
裴翊如遭雷劈的愣在當場。
彷彿墮入了無邊地獄。
蘇慕歌蜷縮着抱成一團。
屍氣不斷腐蝕着她的識海,身爲冰系靈根,對於陰寒的抵抗能力實在太弱,若非鳳女不斷以精火遊走她的經脈,她早已徹底失去意識。
“我的靈氣所剩無幾。”鳳女掐訣的手一直在抖,周身黑氣繚繞。
“你你你可千萬撐住。”銀霄才剃了一身長毛,如今只剩下一個大腦袋,它也是極陰屬性,蜷縮在煉屍冢中瑟瑟發抖,說話都不利索,“你一鬆手,她就得完,她一完,咱們都得跟着完!”
“恐怕撐不了多久,她丹田也快空了。”鳳女嘴脣發紫,指甲滲出殷紅的血液,“這煉屍冢乃極品法器,控屍的又是金丹圓滿修士……”
“咳……”
蘇慕歌輕輕咳嗽一聲,眼皮兒撐了撐。
銀霄忙喊:“慕歌,你快些醒醒,堅持……”
靈臺佈滿黑氣,蘇慕歌識海里亂糟糟的一團,一大波雜音涌入耳膜,她下意識的封閉識海。不行,不能封閉,她揚手在自己的靈臺使勁一拍:“醒醒!”
一個激靈坐起身,長長喘了口氣。
連呵出的氣都是黑的。
雖然對方一直不曾露面,但蘇慕歌知道就是那名煉屍女修,此地應該就是她的棺材,也是她的法器。
紫琰躺在她左手邊,肉身外結了一寸厚的冰,整個將自己封住,屍氣一絲也無法侵入。真仙不愧是真仙,哪怕在凡間無法使用法力,自保能力也非她這種小角色可比擬的。
棺材內還密密麻麻擺放着三十幾口棺材,應該都是她養的煉屍。
地上全是腐爛的人肉,森森的白骨,放眼望去,十丈見寬的一片地方,整個就是一處人間煉獄,這得殺死多少人,纔有這等壯觀的景象?
這女人不只是個邪修,還是個邪修中的惡魔。
銀霄哆哆嗦嗦的開口:“慕、慕歌,先別別探了,鳳女快撐不住了。”
“辛苦你了,鳳女。”蘇慕歌回神,盤膝而坐,磕了十幾塊靈石之後,雙手胸前結印,“你先休息,我來吧。”
“好!”
鳳女也不囉嗦,它確實撐不住了,一收手,直接吐出一口黑血。
蘇慕歌面色冷肅,不斷引導靈氣補充空虛的丹田,壓制住屍氣流轉。
“哐當——”
但聽一聲響動。
蘇慕歌打了個激靈,立刻切斷靈氣,顫巍巍的站起身。
只見一大片褐色棺材中,有一具在微微顫抖,“哐當哐當”,棺材蓋似乎被一雙手一點一滴試探着推開……
裡面的煉屍竟坐了起來,陡然睜開雙眼,目光漆黑幽深。
蘇慕歌連連後退,直到看清他的臉,才驚訝道:“姜前輩?!”
姜頌一看是她,也愣了愣。
“您怎麼在這?”蘇慕歌上下打量他,“您成煉屍了?”
“你看我像麼?”姜頌瞥她一眼,黑袍一抽,翻身從棺材裡跳出來,一面四下窺探,一面反問:“你這小鬼爲何也在此地?”
“晚輩是被抓進來的。”
一瞧見姜頌,蘇慕歌鬆了口氣,但想起在天音塔違揹他指令的事情,才揣進胸口的一顆心,又提了出來。
姜頌似乎將之前的事情忘了,繼續問:“此地是哪兒?”
“晚輩不知道。”蘇慕歌攤手,“晚輩是在蜀山城被抓的,我猜,咱們現在應該還在蜀山界內。”
“蜀山?”
姜頌琢磨片刻,遂走到棺材前,一具一具的開始掀棺材。
蘇慕歌實在想不通他在幹什麼,只能從他老本行上猜測:“姜前輩,那名煉屍宗女邪修,莫非也是幽都叛逃者?”
“她是人。”
“那您怎麼會落在她手上?”
“她手中有具煉屍,是我魔族叛逃者。”
“那您是要殺她報仇?”
“不,我不殺人,我只搶屍。”
蘇慕歌聽罷簡直給跪了!
人都已經死了,成爲一具煉屍,還要打包帶回幽都去治罪,大執事你要不要如此喪心病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