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懷疑他有穿透結界的法子,但蘇慕歌絕對不敢勞他大駕。蓬萊結界內融合了師父的神識,任何人穿過結界,師父或許都是有感應的。
她出去外島轉轉無妨,師叔一旦有個風吹草動的,沒準兒師父立馬就得強行出關。
這個責任她擔不起。
“算了吧師叔,您還是好端端在島上待着,我出去下很快回來。”
“哦。”
青木立刻就有些蔫蔫的,無精打采的縮了回去。
他的反應有些奇怪,遲疑片刻,蘇慕歌走出屋子。小青木正坐在臺階上,手裡抓了把草,低頭看着一羣螞蟻搬運昆蟲屍體。
蘇慕歌收攏衣袍坐在他身邊,正準備說些什麼,小青木突然彎下腰,將腦袋耷在她膝蓋上,扁扁小嘴兒,嗚嗚哭了起來。
聲音壓的極低,卻有道不盡的委屈。
蘇慕歌脊背僵直:“怎麼了?”
“蘇蘇,我覺得我活在這個世上,根本一點意義也沒有……”
“怎麼會呢?”
“自從帶上簪子之後,我連操縱神識的力量都沒了。”
許是憋了太久,眼淚一涌出來收都收不住,越揉眼睛哭的越兇,坑坑巴巴地道,“桑、桑行之明明知道可以令我長大的法子,卻不肯告訴我。因爲長不大,丹田也無法儲存靈氣,我便不能像個正常人,像像當年蕭卿灼那樣成長、修煉。如今還有桑行之陪我聊聊天,還可以盼着你回來,等到你們一個個飛昇了,我、我會不會還是這副鬼樣子,不老不死的……”
一股腦的,將他心中酸楚和恐懼全部傾瀉出來。
蘇慕歌默默聽着,胸口好似壓了一塊千鈞巨石,悶悶透不過氣。
她從來不知道,一直以來慵慵懶懶,什麼都無所謂的小師叔,原來一個人默默積蓄了那麼多心事和委屈。她一直以爲,脫離蕭卿灼那個軀殼之後,如今的小師叔合該是無憂無慮、簡單快樂的。
雖然她很想念曾經那個持正道心的蕭師叔,私心希望疼愛她、訓誡她的蕭師叔有朝一日能夠重新回來。但也明白不太可能了。
想開一些,小師叔這樣簡簡單單,也是好的。
但事實同她所以爲的,似乎不太一樣。
前幾日,蘇慕歌還爲住在孤心島上沾沾自喜。小師叔這一哭訴,她才意識到,師叔獨自在這島上,已經住了一百多年。
往後不知還有多少個一百多年。
這種毫無希望的日子,讓她想起當年被痕拘禁在身體內,求生不得、求死無能的痛楚。
蘇慕歌深深吸了幾口氣,因爲是在師父身邊,她無法將“囚禁”兩個字安放在師叔頭上。但師叔的擔心並非多餘,師父飛昇之後,還有她和秦錚看顧着,如果師叔真的不老不死,待他們全都飛昇抑或壽終正寢,師叔又當如何?
“待師父化神出關,我去尋師父談一談。”
蘇慕歌只能這樣先安撫他。
一直等他哭夠了,累的睡着了,纔將他一把抄起抱回屋裡,交給九尾照看着。
……
離開孤心島,蘇慕慕一路直奔道場,本想攔住幾名小弟子,問一問秦錚的洞府設在何處,但料想他們也不會知道,就一路尋着靈氣充裕的地方飛。飛到半途,恰好遇上她六師兄荊楚,卻從他口中得知秦錚出島去了。
不巧得很,蘇慕歌只能去找冉晴空。
冉晴空倒是在,聽她講完土曜的危機之後,死活不肯,央不住蘇慕歌軟磨硬泡,纔算鬆了口。
一面走,一面還在勸:“師父不曾出關,眼下出島,實在不明智啊。”
蘇慕歌可沒有活在旁人庇護下的習慣:“放心,我不會走遠的。”
“我同你一起。”
“不用。”蘇慕歌叫苦不迭,“大師兄留在此地等我就行。”
“不行。”
蘇慕歌同他爭執半天,實在拗不過他,只好無奈的讓他跟着。
穿過結界之後,鈴鐺終於有了微弱的反應,顯示在東海東面。
蘇慕歌將七曜鐲子戴在手腕上,按照指示一路向東面飛。
冉晴空一直跟在她身後,飛着飛着,大驚失色:“師妹,斷不可再向前了!”
蘇慕歌納悶:“爲何?”
“總之,不可再向前了。”
冉晴空快行一步,伸出一臂擋在她身前,肅面搖頭。
他也是突然間回憶起,這片海域師父曾經帶他來過。前方不遠處,正是蓬萊世世代代看守的神廟,鎮壓古神之地。
蘇慕歌若有所思:“莫非庇佑我蓬萊的神廟就在前方?”
冉晴空頷首:“是的。”
“那怕什麼?”蘇慕歌不解,“神廟不是早被先祖封死了麼,沒有神光之鑰,誰都打不開,我過去一趟有何不可?”
冉晴空驚了一驚:“你怎知道?”
神廟內鎮壓着溯世境,蘇慕歌當然知道。
“是秦師弟告訴你的吧?”冉晴空只能想到秦錚身上,秦錚是知道此事的,兩人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彼此還真是藏不住秘密。
蘇慕歌懶得解釋太多,點點頭。
“就知他瞞你不住。”冉晴空嘆氣道,“不過小師妹,茲事體大,乃我蓬萊隱秘,你心裡清楚便好,莫要再透露給旁人知道。”
蘇慕歌不由好笑:“十洲三島內知道這個秘密的,恐怕你我四隻手數不完吧。”
四把神光之鑰分別在定禪閣、崑崙、蜀山以及不知所蹤的散修後人手中,恐怕各門派高層就沒有不知道的。
很明顯,冉晴空同她之間說岔了。
蘇慕歌以爲他說的是溯世鏡。
冉晴空以爲她說的是古神。
冉晴空對於溯世鏡並沒有太深的印象,當年桑行之也只是說起古神時順帶一提。然而冉晴空是個何等聰明之人,立刻便明白蘇慕歌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遂就閉了嘴。
蘇慕歌繼續前行,冉晴空也沒再攔她。
經她一提醒,他也想起神光之鑰這一茬了。
蓬萊神廟早被封死,師父根本不怕外人靠近,連個結界都沒設下。
沉默着又飛了一刻多鐘。
蘇慕歌突然問:“大師兄,你爲何總躲着雷婷?”
“我躲了麼?”
“你二人之事,我本不便多嘴。但你們一個是我師兄,一個是我朋友,明明彼此有意,你何苦拒人於千里之外?”
“師妹又何必明知故問?”
蘇慕歌噎了一噎。
冉晴空是喜歡雷婷的,這一點她從未懷疑過。這兩人一個儒雅溫和,一個率真主動;一個優柔寡斷,一個雷厲風行,其實非常互補,湊成一對雙修必有裨益。
當年師叔從冉晴空手中被人擄走,大概是他最爲低潮之際,蘇慕歌從希望之井回來,就嗅到了一些苗頭。
爾後朝夕相伴,整整二十幾載,感情也日漸深厚。
師父正是看明白了這一點,纔會破例說要收下雷婷爲徒,成全她和冉晴空,可惜卻被雷婷給拒絕了。
“她的意志一慣堅定。”冉晴空微微苦笑,“或許她明白,或許不明白,但我敢保證,若是教她在名劍門和我之間選一個,她一定會選擇名劍門。”
“恩,她比我還要固執,但我非常敬佩她這份固執。”
“我不如她。”冉晴空眼眸微垂,悵惘道,“我向師父表達了我的意願,蓬萊掌門的位置,我不適合。因爲我居然會爲了一個女人,生出放棄蓬萊的心思,是不是很沒出息?”
蘇慕歌笑了笑。
雷婷只是一個藉口。
“大師兄,你讓我想起了冉雲海。你們冉家出身的子弟,各個溫文儒雅,讓人挑不出一絲錯來,但屬於你們真正的個性,真正的喜好,卻一直被壓抑着……”
冉晴空其實比冉雲海更可憐。
自小被冉家教養的完美無缺,爾後又被桑行之選中帶回蓬萊,灌輸着日後繼承蓬萊的理念。
蓬萊這兩個字,如同一座山壓在背上。他從心底,一直想逃而不得。
秦錚的出現是個契機,而雷婷則是動搖他本心的一劑良藥。
可惜這劑藥,還是不夠狠。
在冉晴空心裡,始終還是那些自小束縛住他的條條框框比較重要。
不過提及冉雲海,蘇慕歌不由向冉晴空道歉。
“其中始末,秦師弟已詳細說給我聽,此事不怪你,是他咎由自取,況且殺他之人……”
蘇慕歌弱弱接了句:“是我道侶……”
冉晴空捏了捏眉心:“此事我會瞞着族人,待我結嬰之後,就得回去繼承家主之位,待那時,冉家更不會再追究此事了。”
蘇慕歌呵呵一笑:“所以大師兄好不容易跳出一個枷鎖,終究還是逃不出另一個牢籠?”
冉晴空看穿她笑容之下,那一抹淡淡嘲諷,神色不由微微一蕩。
“其實大師兄做不做蓬萊掌門,繼不繼承冉氏家族,同你和雷婷之間並無關聯。雷婷當年敢在你手心印下劍痕,並不是她不自量力。爾後不顧念你的想法,不肯拜師,也不是不在意你們是否會有未來。”
“哦?”
“雷婷修爲雖不如你,心境和悟性卻遠遠勝於你。她從不認爲自己配不上你,從不認爲必須得在名劍門和你之間,做出什麼選擇。”
冉晴空微微垂下頭,緊緊繃着臉。
蘇慕歌收起玩笑,舉目看向他,沉沉道:“就拿我的伴侶來說,他是師父口中兇殘成性、喪心病狂的天魔人,體內流着無法飛昇的詛咒之血,甚至有可能傳給我們的下一代。但我從未想過放棄他,或是我二人結合,今後會遇到各種險阻。因爲我只是遵從本心,該做什麼,便做什麼,其他一切全都不予考慮。”
冉晴空擡眸回望着她,如玉的臉龐透出幾分驚訝。
在他的認知中,所有不考慮後果的選擇,大都是盲目的。
“師妹,並非所有人都能像你和雷婷一樣心思簡單……”頓了頓,又頗惋惜的輕嘆一句,“聽師父說,那魔人浮風的相貌很是出衆,怪不得師妹會拋棄秦師弟,一走一百多年,如今連想法都有些被魔人同化了,魔人果然很可怕……”
言下之意,她和雷婷都有些缺心眼兒。
而她更是被男色迷惑的是非不分了。
銀霄笑的肚子疼。
蘇慕歌額角青筋則跳的亂七八糟。
她確實有夠缺心眼兒,師父那樣的道行都拿他沒轍,她這半瓶水居然還指望教會他什麼是道法自然,這不扯淡嗎?
得,這座碉堡還是留給雷婷自己去慢慢攻破吧。
她再也不會自取其辱了。
敲定土曜的位置之後,蘇慕歌道:“師兄,我下去一趟,這海面罡風重,你先回島上等我。”
“我在這裡等你。”冉晴空本想說同她一起下去,但又怕她有什麼不想教外人知道的秘密。
“這裡人跡罕至,不會有什麼危險的。不管找到找不到,兩個時辰之後,我都會回去。”
“真的?”
“是。”
“那好。”
瞧着他轉身,蘇慕歌才掐了個避水訣,沉入海底。
但冉晴空在海上轉了個彎,又回來了。
蘇慕歌足足沉了一刻鐘,海底水壓越來越大,避水訣有些吃力,改換爲水曜的防護罩。
繼續下沉,防護罩都被擠成橢圓形。
海底黑黢黢的,晦暗陰森。
找了一圈,一無所獲。
“奇怪,明明是在此處啊。”銀霄想不明白,“慕歌,你召喚一下試試看。”
蘇慕歌掌心蘊滿靈氣,覆在七曜鐲子上。
“可以感應到小土的氣息,但似乎離的很遠。”
銀霄咬着爪子:“莫非在下面?”
蘇慕歌踩了踩腳下:“這海已經見底了。”
“那就怪了。”
“確實不太對勁。”
蘇慕歌開始尋思其他法子。
七曜同她簽訂過契約,她的神識內自然也融合了它們的妖識,故而她可以進入銀霄的識海。
那麼,她也能進入土曜的識海吧?
蘇慕歌將想法說給銀霄聽,得到銀霄的認同,眼下橫豎也沒有更好的法子,只能選擇一試。
閉上眼睛,凝神去探知土曜……
捕捉到了!
有着數次進入銀霄神識的經驗,她熟門熟路,一舉突破土曜的妖識屏障。
眼前先是黑沉沉的,再是白如雪域,待蘇慕歌適應之後,睜開雙眸,然後她就愣住了。
對面正吧唧嘴巴吃石頭的少年也愣住了。
這少年個頭不是很高,比蘇慕歌略矮一些,但虎背熊腰,體格異常強壯,臉上只有一張櫻桃小口比較明顯,眼耳口鼻都十分弱化,之所以能夠一眼分辨男女,是因爲他全身上下一絲|不掛……
蘇慕歌僵硬着掉過頭,環顧左右,確定她不曾進錯什麼奇怪的地方。這裡確實是土曜的識海,眼前這少年,應該只是土曜的靈魂幻化體。
“主人,識海您都能進,太厲害!”
不同於第一次進去銀霄識海內時,銀霄的各種狂暴。土曜言語裡充滿激動,就差跪下來抱着她大腿膜拜了。
蘇慕歌不指望一個靈魂幻化體在自己的識海內講什麼節操,所以也不詢問它爲何光着身子,倒是奇怪它怎麼突然會說話了。
“你和小水、小火不是進階元嬰之後,才能講話的麼?”
“因爲阿土進化了啊。”
說起此事,土曜原本弱化的雙眼晶晶亮,“阿土之前被一條怪魚給吃了,等阿土醒來,同它較量一番,反將它從內部給吃了。它有毒,阿土險些死掉,熬過去之後便進化了,也算是因禍得福。”
土曜弓着手臂,展示自己的肌肉。可惜蘇慕歌一眼也沒看它,只顧着透過它新長出來的眼睛,窺探外面的世界。
土曜備受打擊,它可一直期待離開這裡之後,向銀霄它們炫耀自己的健碩身材呢。
蘇慕歌凝神窺視土曜所在的環境,眉頭不由淡淡一擰。這裡並非海底,倒像是一座宮殿。
蓬萊境域內的宮殿,只可能是……
蓬萊神廟!
蘇慕歌難掩驚訝:“小土,你究竟是如何進來的?!”
不是說只有集齊四把神光鑰匙才能打開神廟大門嗎?
聽見主人召喚,土曜立刻滿血復活,“噔噔噔”小跑過去:“阿土醒來就在這了,估計是被那條怪魚帶進來的。”
“然後呢?”
“然後小土怕您擔心,一直尋找出口回去,可惜一直尋不到。”見主人有興趣,土曜忙將這幾日的經歷全部詳述一遍,“主人,這廟裡太危險啦,靈氣比在零渡內更強,詭異的是,這些靈氣同我們所認知的靈氣不太一樣。”
“哪裡不一樣?”
“靈氣內有怨氣,具有極強的殺傷力,因此產生了變異。”
“變異?”
“唔,就說那條怪魚吧,估計是吸收了靈氣僥倖不死,才進化成怪異物種。小土吃了它之後,進化速度加快了不止百倍。”土曜沾沾自喜,指着自己的嘴巴,“幸好小土是依靠吞吃來吸收力量的,換做銀霄它們,只需吸食一口這裡的靈氣,必死無疑。”
說着,它操縱軟軟的身體向前遊走。
它每一步都走的極小心,視線一路推進,一座大氣磅礴的古神廟,便這樣一丈丈在蘇慕歌的眼中鋪展開來。
廟門,庭院,偏殿,前殿,正殿,後殿……
放眼望去,神廟聳立着近千根三人環抱不及的靈玉柱,雕刻着各種只存在於古典籍內的飛禽走獸,絕不重樣,栩栩如生……
不,分明就是由活物石化上去的。
蘇慕歌的表情越來越嚴肅。
神廟遍佈人間,她至少見識過上千座,但諸如蓬萊神廟這般莊嚴肅穆、恢宏大氣的,還是平生第一遭。
除卻庭院,所有殿門都被死死封印住。窺探不到內裡,不知究竟供奉着那一路神君。
但憑這座古神廟的規格,這位神君的品階必然不低。
而每座殿外,都有兩尊鎮守石像,左爲旱魃,右爲應龍。看來神廟門外的鎮守石像,應該也是一模一樣的。
等等……
蘇慕歌微微一怔。
東海海底,旱魃應龍,這場景,她是不是曾在哪裡聽到過?
對了,當年在北麓明光山,再生後的師叔第一次同師父見面時,似乎曾經提及。師父說他幼年時遭逢海難落水,正是被掛在應龍的石像上,再被師叔給救走的。
那時聽着並不覺奇怪,眼下親自經歷一番,突然發現許多事情難以理解。
從海面沉下水底,作爲一個凡人,至少需要三個時辰,師父竟然沒被淹死?
而且恰好就落在神廟門口?
果然是命中註定要當蓬萊掌門的男人啊!
命大福厚氣運強,真是缺一不可。
額,跑偏了……
蘇慕歌微微笑了笑,可惜笑意未達眼底便以盡數消散乾淨。隨着腦海中一些關鍵詞不斷匯聚,緊密串聯,她的臉色一瞬沉過一瞬。
師叔曾被困在東海海底。
師叔擁有操縱旁人神識的意念。
師叔或許能夠不老不死。
師叔隨便一擡手,就能將一株魚腥草催發爲一萬年份……
邪闕前輩曾說,如果師叔的本源是妖,那師叔可能就是一顆能量核。本源是人,那師叔可能就是一團神識體。
不論是人是妖,擁有諸如師叔這般逆天能力者少之又少。
或許,師叔乃是某位神君的神念。
而他的本源,那位神君,極有可能就安睡在這蓬萊神廟之中。
這個揣測,驚的蘇慕歌冷汗淋漓,如果當真如此的話,世人的認知全都是錯的。蓬萊神廟並非一處供奉神明之地,而是一座囚神牢籠!
天地間被鎮壓的神必定不只一個,但蘇慕歌卻只知道一個。
那就是痕心心念念想要尋找的靈神主。
原來靈神主就被鎮壓在蓬萊神廟?!
蘇慕歌的心臟先是漏跳幾拍,爾後心口又像揣了只兔子,“砰砰砰”劇烈跳動着,跳的七上八下,亂七八糟。
沒錯了,錯不了。
所以痕纔會開啓溯世鏡,央求裴翊轉告自己,崑崙有棵靈識樹,指的正是師叔!
“小土,去哪裡。”
隨着她手指的方向,土曜快速蠕動過去,停在正殿臺階下。
仰頭眺望,只見巍峨的宮殿正被一團濃郁的青霧所繚繞。
那殿內被封印的,就是師叔的本源,靈神主?
蘇慕歌在土曜識海內遊蕩時,肉身被銀霄給藏遠了。閒着無聊,銀霄還跑上行抓了幾隻大海龜,以自己的隱身天賦結下一個龜息大陣。
這個法陣,連痕都不曾察覺。
他從蘇慕歌右側十丈遠的地方隱身潛過,反到被剔牙中的銀霄給發現了。
銀霄窺探不出他的身份,只是敏銳的察覺有些不太對,遂跟了上去。
痕停在之前蘇慕歌停留的地方,現了形。
銀霄脊背微微僵直,越發收斂氣息。
只見痕朝向海底擊了一掌,將海底沉積物清掃的乾乾淨淨,只獨獨剩下一隻巴掌大的蚌,靈氣激盪之下紋絲不動。
銀霄好奇的快要撓牆,卻不敢離他太近。
痕雙膝跪地,雙手緩緩將蚌殼掰開一條縫,便起身向後站遠了些。
光華乍現,蚌殼漸開漸長,足有一人多高。
銀霄聚靈一窺,雙眼幾乎直了。蚌內藏的不是珍珠,而是蓬萊神廟的入口!
痕掐了個訣,口中唸唸有詞,似乎在召喚什麼。
久久不見動靜,他面上流露出一絲驚訝。不敢置信,再掐了個訣,仍然得不到任何迴應。
他的玲瓏呢?
死了?!!
痕險些暈過去!
那斷不是一條普通的魚,那是他以靈氣蘊養了幾萬年的天池錦鯉!雖然蠢鈍了點,但卻是一條可以穿透世間任何封印、一條能夠化天龍的魚!
爲了將玲瓏送進蓬萊神廟去,一萬年前,他將它藏在鏡子裡,故意被蓬萊掌門抓住,將本體都給搭進去了!
吸收了萬年神廟靈氣,如今已經到了化龍的節骨眼。一旦化爲天龍,再進階到化神境,一定可以將神主給救出來!
冷靜冷靜,痕深吸幾口氣。
不要那麼悲觀,說不定它提前閉關化龍去了。
一定是這樣!
一萬年它都活下來了,怎麼可能會死在神廟裡?
痕忐忑不安的不斷給自己洗腦,決定過一段再來瞧瞧。小心翼翼的將被蚌殼合上,蚌又變成小小一隻,他掌心一抓,先前被清掃出去的沉澱物恢復原貌。
痕一步三回頭的升海走了。
一出水面,便感應到了冉晴空的氣息。
蓬萊他一直是避而遠之的,蓬萊弟子,他一個也不曾殺過。但此刻一肚子氣,不發泄出來一定會瘋掉。蓬萊蓬萊蓬萊,他最恨的蓬萊!
蓬萊是神廟守墓人創立的,蓬萊弟子全都該死!
雙目陡然猩紅,痕渾身激盪着暴戾之氣,伸手指向冉晴空。
冉晴空頭頂三丈的地方裂開一道口子,五頭蛟張着血盆大口突然出現,分五個部位下口,似要將冉晴空五馬分屍。
倘若一口咬死,冉晴空恐怕反應不及。
但五頭蛟動靜太大,冉晴空施展瞬移術逃過一劫。
“邪獸師!”冉晴空神情凜然,劍影驟現,環繞自身,“前輩今日擅闖我蓬萊,是打算向我蓬萊宣戰了?”
邪獸師自從出現在十週三島,除了蓬萊,各門派的弟子都有折損在他手中。也因爲此人一直沒動蓬萊,蓬萊一直也沒參與對他的搜捕。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旁人忌憚你蓬萊,我可不怕,遲早有一日,我會親手滅了蓬萊!”痕說完,怒不可遏的瞪着五頭蛟,“蠢貨,愣着作甚,還不快殺了他!”
五頭蛟再次向冉晴空進攻。
五行於一體,冉晴空的靈氣不但會被它吸收,更被它完克,對戰相當吃力。
十幾個回合便被它打的吐血。
這廂雷婷新進階,正在穩定境界,心口猝不及防的痛了起來。她恍然翻開手心,只見劍痕微微閃動着暗褐色光芒。雷婷起初不明所以,突就反應過來,冉晴空出事了!
不顧反噬,雷婷急急壓制住正在體內奔走的靈氣,鎖定冉晴空的位置之後,先去了隔壁一趟,求小青木去通知尚在蓬萊的高階修士。
交代清楚之後,才化爲一道紅光離開,卻被內島結界給攔住了。
雷婷急的原地打轉,一轉頭瞧見小青木飛上前來,拔下簪子在結界上劃了一道,又迅速插回髮髻之中。“楞着做什麼,還不快過去,等下力量就消失了。”
雷婷回過神,輕而易舉便穿透結界。
小青木隨着鑽了出去。
“小師叔您去做什麼啊?”雷婷嚇了一跳,轟他回去。
“我命阿九去報信了。”小青木蹙着眉,“我不知道他們住在哪裡,蓬萊島這麼大,還不一定找得到管用的,能傷冉晴空之人,至少也是元嬰修士,等皓月道君趕過去,人早死了。”
“可是……”
“蘇蘇可能正與他一起,我必須得過去。”小青木不容置喙,鼓起腮幫子,一本正經的瞪着她。
雷婷被個孩子瞪的直不起腰。
小師叔的本事雷婷從未懷疑過,而且清楚他脾氣執拗,除了蘇慕歌誰的話都不會聽,桑行之也拿他沒轍。加上時間緊迫,性命攸關,只能按他說的做。
兩人趕到之時,冉晴空還在同五頭蛟搏鬥,但以傷痕累累。。
好在痕現在處於變態的邊緣,並不想簡單弄死他,將獵物玩弄在懸崖邊緣,看着他進退維谷,生死不得,這樣他才覺得爽。然而神識探知有兩名修士正在靠近之後,他陰邪的扁了扁眼睛,決定停止遊戲,幹掉冉晴空走人。
一個金丹後期不足爲懼,但另一個完全探知不出修爲。
痕知道是誰,總在桑行之屁股後面轉的小男孩兒。
關於青木,痕一直很好奇他的來歷,也命程靈犀向秦錚打探過,但秦錚說不出個所以然,不知是故意隱瞞還是真不知情。
蘇慕歌稱他師叔,他則直呼桑行之名諱。痕只以爲他同蓬萊有關,從來聯想不到蕭卿灼身上去,因爲蕭卿灼此人,他從未曾在意過。
雖然幾百年前,也是一號風雲人物,然修真界從不缺人物,痕哪有閒心一個個的去在意。
有時候甚至連他名字都記不清楚。
痕冷冷勾了勾脣,操控五頭蛟爆出大招。
五頭蛟狂嚎了一聲,五顆光球自五張嘴巴里吐出,融成一柄極光利刃,朝向冉晴空的丹田刺去。這是要將他挫骨揚灰的打算,然而冉晴空靈力耗盡,再無躲避的力氣。
“晴空!”
雷婷駭然一驚,一躍至他面前,千鈞劍出,碰撞上極光利刃!
“轟”的一聲!
千鈞劍掉落海面,但劍魂螭吻破劍而出,纏上極光利刃。可惜實力懸殊過大,也只能抵擋一時。
雷婷撐起防護罩,索性轉身牢牢抱住他。
冉晴空驚惶失措,推她不動,遂一掌劈向她:“走開!”
雷婷拼命搖頭:“要不然我死,要不然我們一起死。”
冉晴空再準備劈向她的手,陡然頓在半空。
“我不值得……”
“你值不值得,由我說了算。”
冉晴空張了張口,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心口明明是暖的,卻覺得有什麼東西碎裂了一塊兒,腦袋一沉,昏在雷婷肩膀上。
恍惚間,只聽見青木在背後說了一句:“你們死不死,我說了纔算。”
他再次將髮簪拔下,那光劍倏然便頓住了。
手指在空中饒了個彎,指向五頭蛟,光劍立馬掉了個臉,改攻向五頭蛟。
痕瞠目結舌,直想揉眼睛。開什麼玩笑,這極光利刃可是五頭蛟以真元煉製出來的本命劍,本命劍攻擊主人……
好強的意念操縱術!
痕心神一凜,連忙分出靈識入了五頭蛟識海內,搶回光劍的控制,然後搶回不到一瞬,便再次被搶走。
只聽天際連聲悶雷,黑雲沉沉遮目,海浪翻涌滾動。
你爭我奪的拉鋸戰中,他同青木的意念輕輕觸碰了下,旋即分離。
只那麼一下,痕的靈識遭受重創,稍稍一怔後,禁不住心神俱蕩。
這是……這是神唸吧?
痕震驚之下,早忘記去爭奪光劍的控制權,眼睜睜看着此劍砍下五頭蛟其中一個腦袋!
而小青木的靈氣也差不多抽空了,簪子放回髮髻中,稚嫩的臉頰蒼白如紙,眼底卻沉靜若水,望着痕道:“你還想試試麼?”
雷暴止歇了,痕擡頭望天,再望向青木。
似乎明白了什麼,但又滿腦子漿糊。
鬧出這麼大動靜,搞不好連桑行之都會現身了,痕沒時間考慮太多,一個瞬移上前,扣住小青木的肩膀:”跟我走。“
小青木立刻拔簪子,但手腕卻被痕鎖緊,“放心,我不會傷害你。”
“小師叔!”
雷婷穩住冉晴空之後,立刻便要追上去,卻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鋪天蓋地的黑氣從天而降,擋在痕前行的路上。
竟是元嬰中期頂峰的魔修!
“浮風?”待痕看清裴翊的臉,更是吃了一驚,“你爲何進階這麼快?”
“向我岳父討了一枚碎魂果。”裴翊一手緩緩擡起,操控住只剩下四頭的蛟龍。一手以魔氣化劍,不遺餘力的攻向痕。
痕這具軀體的修爲不如他,且還受了傷,但死活不肯放開青木,同時又注意着他的安危。
裴翊只管強攻,似乎根本不管小青木的死活。
雷婷在一邊都看呆了,從來不知劍也可以這麼兇殘。
痕一咬牙,將手裡的孩子丟了出去,帶着五頭蛟逃遁:“你們給我等着!”
裴翊只將青木接住,由得他逃了。將痕逼急了,他能夠使用的力量遠遠超出裴翊的想象,所以不到萬不得已,最好不要同他拼命。
“你是來找蘇蘇的?”青木擡頭看着他。
“恩。”
裴翊摸摸他的頭,極自然的,青木也不覺得反感:“她同冉晴空一起出來的。”
雷婷插話:“前輩,慕姐姐應該在海底。”
裴翊看向她:“應該?”
“晚輩猜的,晴空昏過去前,指了指海下。”
“多謝。”裴翊的神識在冉晴空身上繞了一圈,“他沒什麼大礙,靈氣耗光了而已。”
聽他這麼一說,雷婷終於鬆了口氣。
裴翊察覺到什麼,略一蹙眉:“皓月道君來了,我身份不便……”
“晚輩明白,一個字都不會說!”雷婷雖不認識浮風,不知他是裴翊,但卻知道他和蘇慕歌的關係,自然站在他這邊。
裴翊微微頷首,魔氣升騰成防護罩,沉下海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