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什麼就給什麼的關係,是個什麼關係?
蘇慕歌一言畢,沈家老祖盤膝坐在半空,好一陣兒沒說話,不停琢磨宣於淳同她之間的關係。
情人?師徒?還是其它?
打從心底,沈家老祖是不相信他們之間存在任何關係的,這女修士雖然有些姿色,又有些前途,連他都生出了招攬之意。可宣於氏是個什麼世家,宣於淳又是何許人也,一般女子,絕對入不了他那雙毒眼。
但她手中的乾坤袋作何解釋?
饒是宣於氏家大業大,以宣於淳雁過拔毛的奸商個性,怎麼可能送出如此貴重的禮物。沈家老祖壓根沒去想,這些只是蘇慕歌自己買來的,因爲有錢買到這些藥材,江家怎可能淪落到如今這般地步。
腦子裡的小人在左右互博時,雷婷突然吆喝一聲:“咦,掌櫃的,你隱身蹲在屋檐上幹什麼?”
衆人俱是一怔。
順着雷婷的目光望去,除卻紅牆綠瓦,壓根兒什麼都看不到。
“什麼掌櫃,哪裡有人?”程天養踮着腳,左右張望。
“就在那。第一樓的掌櫃。”雷婷摸摸鼻子,衝蘇慕歌的靈獸袋使了個眼色。
蘇慕歌頓時明白過來,她是嗅到了,便悄悄拍了拍靈獸袋。
原本沈家老祖已經有些動搖了,如今一聽這話,反而哈哈大笑起來:“這渾話越說越沒邊兒了,老夫這一把年紀,險些被你這小鬼頭矇蔽!”
雷婷撇撇嘴:“不信拉倒。”
沈家老祖還真不信。
但第一樓的掌櫃還真就蹲在屋檐上。
被雷婷發現的時候,他震驚萬分,慌亂之下差點露陷。但他畢竟一把年紀,是一個非常具有分析能力的大掌櫃,很快平靜下來。想他堂堂金丹境修士,連沈家老祖都窺探不出,那大頭女娃區區一個築基初期,怎麼可能窺得見,搞笑麼。
八成是蘇慕歌這丫頭拿着家主擋槍,雷婷故意這麼一說,趕巧了而已。
再說因爲沈家老祖同爲金丹境,怕被發現,無法完成主上交代的任務,掌櫃還一咬牙,不惜血本的燒了一張極品變異隱身符。
這種符籙可以將一身修爲全部壓制,同時搭配普通隱身符籙使用,連化神大能都不一定窺的見他。只是這種符籙有個壞處,一旦效力啓動,隱身者不得施法,不得移動。倘若在效力期間施法,或是移動超過一丈,便會立刻現行。
所以他宛如一具煉屍,繼續蹲在屋檐上。
倏地,覺得脊背有些發涼。
一個軟綿綿的肉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隱身效果下,掌櫃無法放出神識,便轉頭一瞧,登時嚇的一個激靈。只見一個被瞳孔放大了的狼頭,露出猙獰而又詭異的笑容。
“你能、能看見我?”
“看不見。”
銀霄咧咧大嘴,突然斜靠着他,翹起一條後腿,開始……撒尿!
“你這王八蛋幹什麼!”
掌櫃赫然一驚,一個猛子向後一仰。
銀霄眼疾手快,亮出爪子在他額前一撲!
接下來的事情可想而知,衆人便瞧見一個不明物體,以下墜的姿態突然出現在眼前,若不是掌櫃反應過來自己的法力已經解封,摔個狗吃屎也是有可能的。
院中又是新一輪的鴉雀無聲。
掌櫃恢復法力後,頭一件事原本是想弄死那頭狼。
但被那麼多雙眼睛盯着,就有些無從下手。無奈之下,唯有笑若春風:“各位道友好。”
第一樓處於瑤光城,而且第一樓的掌櫃,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見到的。江和正並不認識他是誰,但卻感受到對方是名金丹修士,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禮。
至於沈家老祖,自然是認識他的。
雖然兩人修爲差不多,年齡也差不多,但同宣於氏掛鉤的東西,就像鍍了一層金。沈家老祖終於結束高高在上的姿態,從半空落下,臉上帶有些許巴結,拱手道:“孟掌櫃。”
孟掌櫃也拱手,同他寒暄幾句。
這廂瞧他們之間無話可說了,蘇慕歌笑着抱了抱拳:“前輩,先前才說過後會有期,沒想到,咱們這麼快便又見面了。”
掌櫃訕訕一笑:“老夫同小友有緣,有緣。”
“不知您爲何突然出現在我家屋檐上?”
“老夫……”
“總不可能是恰好路過吧?”
“其實……”
“哦,晚輩明白了。”蘇慕歌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宣於前輩是怕晚輩拿着這許多珍稀藥材,有人心懷不軌,才教前輩特意跑這一趟的吧。”
“主上他……”
“他真是多心了,試問宣於氏家主的東西,哪個吃了雄心豹子膽敢來搶?”蘇慕歌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咬了咬脣,露出些許屬於少女的嬌憨,“他的好意,慕歌心領了。”
孟掌櫃真真是哭笑不得。演,接着演。
這演技不去做戲子,跑來修仙真是可惜了。
真想問她一句:他家主上這條大粗腿,抱的可還舒爽?
但蘇慕歌這一番說辭,雖然歧義重重,教人一想就歪,拎出來卻絲毫沒有任何不對之處。而且,他們第一樓規矩森嚴,必須爲每一位客人保密,他是不能將那株萬年魚腥草說出來的。
再窺家主的意思,對這丫頭應該生了招攬之心。
實話實說,這丫頭的確不簡單,手中靈獸不簡單,連大頭跟班都不簡單。從今日的架勢來看,打從進入第一樓開始,她出售藥材還是其次,同宣於氏攀關係纔是首要的。
原先還以爲她不知輕重,不明深淺。
而今再看,那株萬年魚腥草,分明就是一把打開宣於氏大門的鑰匙。
小小年紀,處事老練圓滑,工於心計,不容小覷。
退一萬步想,今日她這些說辭,乍聽來像是笑話,萬一日後真同主上生出什麼牽扯,他這張老臉,可是被打的“啪啪”作響。就比如今日魚腥草的事情,他不就被打臉了嗎?
孟掌櫃暗暗琢磨起來。
經商多年,他懂得什麼是奇貨可居。
就算不是什麼奇貨,也沒必要得罪人。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孟掌櫃想通之後,整個人舒暢無比,衝蘇慕歌笑了笑:“蘇仙子的話,老夫記得了,回去定會如實轉告主上。”
這老傢伙,果然上道。
蘇慕歌也欠了欠身,回他一笑:“有勞。”
該打探的差不多也打探好了,孟掌櫃沒再說什麼,飛身離開。
折騰這一出過罷,尤其是孟掌櫃最後一句“蘇仙子”,沈家老祖想不信都不行。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杵在那不知道該說什麼。
蘇慕歌打破沉默:“老祖,晚輩也不是個不知恩義之人,早些年一直在外界闖蕩,多虧您沈家幫扶我江家,如今晚輩回來了,江家也就不需要您操心了。”
沈家老祖咬的牙齒嘎嘣嘎嘣:“小友好能耐啊,纔回來不久,便傍上宣於氏這棵大樹。江家教的好,教得好。”
江和正臉色一黑。
“傍誰不是傍。與其傍個窩囊廢,還不如傍個大金主。”面對他言語間的羞辱,蘇慕歌一點兒也不在意。冷冷擡眸,盯住他,一字一頓的道,“老祖,今日你們逼婚之事,晚輩就不追究了。我七叔先前答應你們的上品築基丹,也會如約給您。從今往後,江沈兩家再無瓜葛!”
沈家老祖同她對視,在氣勢上竟完全壓不住陣。
這份鎮定令他微微一怔,看來明面上討不來什麼便宜了,只能暫且作罷。
他冷哼一聲,飛出江家大院。
蘇慕歌望着他的背影,眸中閃過一絲殺意。很快隱下,將乾坤袋遞給江和正:“七叔,這些你拿去煉丹吧,其中一顆給天養。其他的,就先留下來,優先給堂弟堂妹。”
江和正終於明白,原來蘇慕歌早有後招,先前並非狂妄。
一時慚愧的不知說什麼纔好:“慕歌,你……”
“七叔,慕歌也是這個家族的一份子,你們都是我的親人,無論做什麼都是應該的。”
出於各種考量,蘇慕歌還是沒有告訴他,其實江家滅門乃是因她而起。不過,她心裡的負罪感,也隨着身世的揭秘而漸漸減少幾分。如果她的父親真是真靈族四尊之一,那她的不幸,也有了根源,“況且我不久將會離開,家族的強盛,對於天養還說,也是有利的。”
江和正便不再推辭,決定閉關煉丹。
且說沈焰遠遠在江家地界外等着,臉頰上的赤紅色腳印還不曾散去,一瞧見老祖歸來,立刻迎上前:“父親,結果如何,可有替兒子好好收拾那個臭丫頭!”
沈家老祖正窩了一肚子氣,凌空一巴掌扇過去:“沒用的東西!”
沈焰一看這架勢,便知老祖此行不順。
他頗爲訝異:“不就區區一個築基嗎?!”
“她是宣於淳的女人。”
“什、什麼?”沈焰震驚。
宣於淳此人不是隻愛財的麼,啥時候對女人也感興趣了?
“哼,小小一個江家丟了也便丟了,老夫還瞧不進眼裡,但敢在老夫頭上撒野,這筆賬,遲早得算!”沈家老祖冷冷一笑,“明着動不了她,暗裡,有的是辦法!”
蘇慕歌有些疲憊的回房,扶住桌角緩緩坐下。
先前一直都爲家族日後的發展而勞心勞力,今日得知父母之事,她的腦子又是一團亂。
有些事情真的不敢想。
根據蜀山神器所言,當年真靈族是因爲迷惑人族自相殘殺,而被古神驅逐進了永夜孤寂的零渡之內。她起初得知時,以爲痕是因爲受不了永世悽苦,而選擇奪舍爲人。
自己的父親也是同樣的原因麼?
但根據七叔所形容的,父親是個極爲冷漠之人,並且曾經透露,自己只是出來完成一件任務,遲早是要回家的。他口中的家,必定是零渡世界。
十洲三島同北麓之間,橫跨三重修真界,痕是如何知道她的存在?蘇慕歌想來想去,唯有一種可能,是父親告訴他的。
再往壞處去想,說不定因爲父親法力高強,本體特殊,特意尋個陰年陰月陰時正出生的純木靈根女子,以特殊方法傳承子嗣。生下她來,本是爲了給痕奪舍的……
蘇慕歌雙手抱住頭,煩躁的抓了抓頭髮。
如果她的揣測沒錯,那她父親,才真是最最罪無可恕!
“蘇蘇,你看我的新鞋子漂亮麼。”
小青木突然上前,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角。
蘇慕歌從亂麻中清醒過來,低頭瞄一眼他的小靴子,抿嘴笑道:“漂亮,師叔是從哪裡弄來的?”
小青木踢了踢鞋子:“江小蕊下午來找你,說她孃的事情,她很抱歉。”
“然後呢。”
“我就說道歉沒有誠意,拿出點實際的來。”
“所以你就黑了她一雙小靴子?”
“不是一雙。”小青木搖搖頭,指向角落裡的木箱,“是很多雙。”
愣了愣,蘇慕歌放出神識一覷,果然滿滿一箱子靴子,各式各樣,大小不一。
蘇慕歌抽了抽嘴角:“師叔,您要這麼多雙靴子幹嘛?”
小青木繃着嘴:“看。”
“明明有很多房間,爲何咱們三個非得在一間擠着?”聽着兩人之間的對話,一直坐在角落蒲團上的紫琰仙君,終於忍不住爆發,“程天養、雷婷都有自己的房間,爲何本君非得同你、還有這個神經病住在一起?!”
“你和我師叔都沒有修爲,我當然得盯着。”蘇慕歌不鹹不淡的道。
“我不用你照顧!”
“由不得你。”
“我……”
紫琰正準備同她辯一辯這個道理,見她將靈符拿了出來,立刻閉嘴。
蘇慕歌冷睨他一眼,小樣,我還治不了個你。
爾後轉過頭,柔聲詢問小青木:“師叔,你催發靈草之後,身體可還好?”
小青木“嗯”了一聲:“休息幾天應該就沒事了。”
“您的這股特殊能力,今後最好不要再顯露於人前。”蘇慕歌思量半響,還是忍不住道,“今日若非我要拿着那株萬年魚腥草去與宣於世家攀關係,這種太過誇張的東西,必定是要銷燬的,您能明白麼?”
“我明白。”小青木又“嗯”了一聲,疏懶的捏着布娃娃的鼻子。
蘇慕歌不在的時候,小青木不是睡覺,就是坐在角落玩他的布娃娃,總之一句話也不說。
這些日子,紫琰同他朝夕相處,就像對着一個活死人。
久而久之,他甚至盼着蘇慕歌快些回來,找個人說說話。
紫琰活了一把歲數,這還是頭一次發現,自己居然像他爹一樣,天生自帶話癆子屬性:“蘇慕歌,你是打算將江家納入宣於氏的庇護了?”
蘇慕歌幽幽看他一眼,心情正不爽:“幹你何事。”
“本君只是提醒你,留心玩火*,宣於世家沒有一個好人。”紫琰一早知道蘇慕歌不會說出什麼好話,但至少有人陪他說話,“北麓有今日之亂局,宣於世家推卸不了責任。他們上一任家主宣於逸,是個唯恐天下不亂、好藉此大發難財的卑鄙小人。”
“我知道。”
關於北麓的歷史,蘇慕歌近來也惡補了一些。
在兩千多年前以前,北麓第一宗門始終是極北的無極宗。玄音門同崑崙一樣,雖也是大門派,但始終無法問鼎第一。直到宣於氏出了一個宣於逸,不愛修煉愛經商,逐漸掌握了北麓的經濟命脈。
可以說,玄音門是他一手撐起來的。宣於氏今日的風光,也盡是拜他所賜。
但此人在北麓的口碑,卻是差到令人髮指。
不過他老人家,似乎也不怎麼在乎。
紫琰納悶:“你既然知道,還敢將你弟弟送進去。”
蘇慕歌皺眉:“但他不是已經離開北麓,出去躲天劫了?”
類似北麓這種高等修真界,修士修煉到化神以上,可以不像十洲三島一樣必須飛昇。再向上修煉至合虛、大乘兩個大境界,以減少飛昇時被雷劫劈死的機率。但這兩個境界已是逆天,葬仙境的雷母一旦感應到他們的氣息,便會降下天雷去劈他們。
所以這些高等修士反而得東躲西藏,不可輕易動用法力。
紫琰笑她沒見識:“宣於淳比起他父親,那可是不遑多讓的。”
“哦?”
“宣於逸離開家族的時候,宣於淳只有兩百歲,那時候不過金丹中期。”紫琰瞥她一眼,“宣於逸膝下共有三十六個兒子,其中兩個兒子都已經結嬰。論靈根、修爲、天賦,宣於淳都不是最優秀的一個,甚至從小也不怎麼得他父親歡心。但在最後,宣於逸卻頂着家族壓力,將家主之位傳給了他,你知道原因麼?”
蘇慕歌搖搖頭,這個她當真不知。
紫琰挑挑眉:“因爲宣於逸是個冷血無情的變態,當年挑選家主的時候,將他金丹境以上修爲的兒子,全部扔進希望之井。並且封印住他們的修爲,只給一些防身用的法器和符籙。希望之井,名字蘊滿希望,其實卻是個絕望之處。”
“那後來呢?”蘇慕歌問。
“十六個兒子只出來七個,其中六個都是重傷累累。”
頓了頓,紫琰才說道,“唯有宣於淳,非但毫髮無損,他父親給的保命符籙動都沒動,還在希望之井內,從三位井仙手中,坑門拐騙出數十件寶物,賺了個盆滿鉢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