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第一次,他竟輸的這樣慘,甚至他連錢金銀的武藝深淺都沒有摸到,一上場他的那些華麗招式就被打亂了,他的眼睛花了,他根本看不清錢金銀的劍在哪裡。
不,怎麼可能連錢金銀的劍招都看不清!
明明不是這樣的,他的那些武藝師父們不是一直都誇他天賦極高,乃百年不遇的練武奇才嗎?
他明明也把那些號稱南拳北腿,武之大宗師的師父們打的滿地找牙了。
母親、祖母,所有的人都誇他是燕京第一勇士,天下第一的武術師,他明明是天下第一啊,怎麼可能連錢金銀的劍招都看不清,被他壓着打!
當發現對方和自己的差距之大時,心裡是輕蔑的;當發現對方能與自己一敵的時候,心裡仍舊自信滿滿;當發現自己完全就是對方手裡的一隻螞蚱,生死全由對方掌控,當發現自己與對方是雲泥之別,不管怎麼追都追不上的時候,心裡就只剩下了絕望和恐懼。
“不,我纔是天下第一!”虞良奕大吼一聲,猛然又吐出一口血。
當一個武夫的心境被絕望和恐懼侵佔,他在武之一道上就再也不會有進境。
虞良奕的心境崩潰了。
他完了。
罵人“草包”時的囂張不復存在,虞良奕的臉上只剩下驚恐,因爲他發現,這個曾經被他抹了蜂蜜埋入黃土,身上爬滿螞蟻卻一聲不吭的少年,他真的是來複仇的!
就像當年他瀕死之時所發的誓願:我若不死,必會回來。
現在,他回來了,他像死神一樣看着他們,來收割他們的生命了。
李斌是第一個,而自己是第二個……
死亡就在眼前,他卻驚慌的不知道如何躲避,只剩下滿心的恐懼。
當虞良奕被擡下擂臺時,這便是他腦子裡不停縈繞的念頭,整個人都如驚弓之鳥。
這一場看的盛康帝開懷大笑,隨後準備宣佈前三甲,卻被太醫告知,瘦高個兒和儒雅青年都死於心臟破裂。
盛康帝一頓,擺擺手,道:“如此就只能從後面的人裡頭再提一個上來補充三甲了。”
兵部尚書遂即照辦。
此時除卻死亡了的和受傷嚴重的,參加殿試的所有武舉人都被叫到了御座之下,盛康帝望着一襲黑袍,風姿玉立在最前端的錢金銀,那是滿心的驕傲,但是說出口的話卻是滿滿的嫌棄。
他拿出一張試卷,點評道:“錢金銀你過來。”
衆目睽睽之下,錢金銀從容到了盛康帝跟前,拱手道:“陛下。”
“你跟朕說說,你這筆字跟蚯蚓爬出來的有何區別。”
錢金銀嘿嘿一笑,咕噥道:“那不是沒人教嗎,自學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你還敢狡辯?”盛康帝一挑龍眉。
“微臣不敢。”
“不過看在你長相還算俊美的份上,狀元雖與你無緣,做個探花還是綽綽有餘的。”盛康帝看了一眼面色沉沉的虞相,“狀元就定虞良奕吧,至於榜眼,宋愛卿,由你兵部來定。”
“臣遵旨。”
“朕的錦衣衛還差一個統領,我看你很是不錯,隔日就來上任吧。”
錢金銀大喜,利索的叩頭便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虞相面色發訕,也跪地叩謝。
遂即整個廣場便是一陣山呼海嘯一般的,“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盛康帝撫須而笑,拍了拍錢金銀的肩膀,起身道:“起駕回宮。”
“起駕回宮——”張全一甩拂塵,揚聲傳達。
又是一陣恭送之聲後,比鬥場也漸漸散了。
二皇子根本沒把錢金銀放在眼裡,直接擡腳走人。
三皇子倒是想來探探虛實,卻被麗妃宮裡的太監叫走了。
皇太孫和盛康帝是寸步不離的,只是遙遙望了一眼,便隨駕回宮去了。
礙於盛康帝對錢金銀的特殊,大臣們也不敢貿然圍上來恭喜,大多都和洛文儒道一聲恭喜,便各自回衙署辦公。
夫人們多來找周氏打聽虛實,洛瑾瑤和錢金銀反倒是無人問津了。回至魯國公府的綵棚,錢金銀就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身軀彷彿都僵硬了似的,“阿瑤,咱們先回去。”
洛瑾瑤也正有事情質問他,當下便同意了。
撇下週氏,二人登車,坐在車裡,洛瑾瑤就覺得有些冷,但她心裡正憋着事情,並沒有多想。
錢金銀也有些反常,坐在那裡一動不動,整個人彷彿是木的。
半個時辰後,二人到達魯國公府,回至西園,洛瑾瑤將門一關,冷着臉就問:“你的下一個目標是不是虞良奕?”
錢金銀沒有說話,他彷彿木頭人似的,一步一步艱難的往牀榻的方向走。
“是他,對不對?”洛瑾瑤又急又氣,“你不能動他,我不許你動他。”
錢金銀停住,轉過臉來嘲弄的望一眼洛瑾瑤,“是因爲他是壽康郡主的夫婿?”
洛瑾瑤一哽,“這只是一個原因,你可知道虞良奕少年封爵,他身後是平南侯府,他、他……”洛瑾瑤不知道怎麼表達,只是急的身子發汗,一個勁的說:“我不許你動他,你若、若動了他,我就、就……”
“你就如何?”錢金銀終於坐到牀榻上,一雙鷹眸冷冷的望着洛瑾瑤。
“我不是爲了壽康!”洛瑾瑤氣的跺腳,在他嘲弄的目光下急的眼圈兒都紅了。
“人,我必殺!”
頃刻,錢金銀面上浮現一層薄薄的冰霜,身軀一歪,“嘭”的一下子就躺下了,把洛瑾瑤嚇了一跳,“夫君,夫君你不要嚇我。”
當看見洛瑾瑤要來碰他,錢金銀便是一聲冷淡的喝罵:“滾。”
洛瑾瑤怔在當場,頓時滾下淚珠,傷心的道:“你爲何不信我,我並非爲了壽康,而是爲了你呀。”
身子一軟,洛瑾瑤就跪在了腳踏上。
此時她驀地發現,錢金銀整個人彷彿被冰霜覆蓋了似的,身上散着幽幽寒氣。
“夫君……”她被驚的慌了手腳。
“滾!”錢金銀冷聲催促。
“夫君,你別這樣罵我,我這就去、去請太醫。”
“不許去。”錢金銀緩了緩,道:“抱幾牀被子蓋在我身上,我有些冷。”
“好、好,我這就去。”此時的洛瑾瑤身子虛軟,起來時就被自己絆了一跤,連忙又爬起來,來回幾趟,抱了三四牀被子壓到錢金銀身上,可錢金銀的長眉、睫毛上依舊冰霜蔓延,洛瑾瑤心裡的慌便到了極致,咬着脣瓣,一顆一顆的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夫君……”壓抑的哭泣,“我不是爲了壽康,真的不是爲了她,你殺的那兩個人,是、是,阿爹說過,外戚的勢力太盤根錯節,太龐大了,連皇上都不敢輕易動的,我好怕,好怕你被他們發現,他們一定不會饒了你的,夫君,我怕、真的怕失去你。”
洛瑾瑤猛的趴到牀沿,嗚咽道:“夫君,我已不能沒有你了啊。他們欺負夫君,死也是該死,我從不在乎,可我知道,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你一定會被發現的,你會死的,會死的啊。我不要你死,我就是不要你死。和你的生死比起來,我寧願你一世也不要報仇。”
“阿瑤,你不明白,他們已成了我心頭的魔障,如不能親手將他們殺死,我一世都不能做一個正常人。”
“夫君,你終於肯和我說話了。”聽出他語氣裡的轉變,洛瑾瑤一喜便要撲到他身上來,錢金銀連忙道:“滾蛋!”
洛瑾瑤泫然欲泣的望過去,錢金銀緩了緩氣,“阿瑤乖,先別碰我,我身上這些冰霜全都有毒,不過不要緊,這是好事,等不再有新的冰霜結出來,我身上的毒就排乾淨了。”
“毒?!”
“比鬥時他們買通了兩個武舉人,對我下手,可他們不知道,我最不怕的就是毒。”覆蓋着冰霜的錢金銀不能笑,可從他的聲音裡能聽出他的得意。
“阿瑤,你可知道我百毒不侵。就是中了毒的時候會有點冷罷了。”
望着完全如同一個冰人,嘴脣烏紫,瑟瑟發抖的錢金銀,洛瑾瑤心想,這哪裡是有一點冷那麼簡單,分明是被凍的狠了。
剎那,心如刀絞。
“夫君。”她一下子撲到那厚厚的被子上面,張開手臂環抱他,彷彿這樣就能把自己的體溫送給他一樣。
“下去,這冰氣也有毒,你身子弱,撐不住的,過了這一夜就好了。聽話,若不然,等我好了,讓你三天三夜也下不來牀。”
洛瑾瑤正流淚,猛的噴笑出來,遂即被心疼取代,狠狠捶一下被子,帶着哭腔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說這些不正經的話哄我。”
“阿瑤,下去,把牀簾落下來,咱們隔着牀簾說話,快一點,我好冷。”錢金銀可憐兮兮的道。
“我不,我想抱着你。”她從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抱抱他也成了難事,淚落的更兇,哭道:“夫君,我的心好疼啊,我要死了嗎?”
“傻妞。快下去,若不然,我就要生氣了,我生氣是很可怕的。”錢金銀用他覆了霜的眼珠瞪向洛瑾瑤。
洛瑾瑤還是搖頭,死活抱着他不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