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茫茫,浩浩湯湯。
一座八角飛檐的亭子被盛開的玉簪花圍簇,將鵝卵石的小徑幾乎都淹沒了。
一隻白頭翁從湛藍的天空飛來,落在屋脊上,停駐,頭顱左轉右轉,彷彿是在看人,也彷彿是在覓食。
亭子裡坐着一個高冠博帶的男子,正在飲茶,但見他有一雙狹長的眼,這雙眼睛亦正亦邪,帶着一種蠱惑人心的魅力。通身的氣派,尊貴高冷,彷彿無時無刻不在下睨世人。
遠遠走來一個身軀高壯,五官粗獷的年輕男子,他一進亭子就道:“呦,看來他不止請了我一個。那個娘娘腔,也還有搭理我們的一日,太陽真是打西邊出來了。”
徑自坐下,取玉杯喝茶。
“連大哥也不叫一聲,看來你們的關係更惡了。”高冠博帶的男子無任何情緒的道。
粗獷男子不屑的嗤笑一聲,“你看他像我們家的種嗎,面白無鬚跟個娘們似的。說不定就是他那個做過名妓的娘從外頭帶回來的野種,偏還讓他佔了庶長子的名頭,實在該死。。”
兩個人正說着話,虞良義走了進來,冷漠的道:“你們還有功夫在這裡說人閒話,卻不知死亡將至,何其自大愚蠢。”
高冠博帶的男子微微一笑,依舊的目中無人到骨子裡,“不知誰能殺我?誰又敢殺我?看來是我一直以來都高看了你。”
“虞良,我與你道不同,何時有共同的敵人了,我怎麼不知道。”兄弟二人,一個叫虞良義,一個叫虞良奕,平南侯府的人只把妓女所生的虞良義輕蔑的稱作虞良。
“那你還來赴約。”換句話說,你犯賤嗎?
虞良奕不是蠢人,自然聽透了他的話外之意,登時便拍案而起。
高冠博帶的男子淡淡開口,“若你讓我來只是爲了讓我看你們兄弟鬩牆的,那麼,告辭,虞良,原以爲你是個有雄心壯志的人,但事實證明是我走了眼,你日漸讓我看不上了。”
虞良義瞥過虞良奕,冷冷道:“十年前那個在宗人府自稱皇子的孩子回來復仇了。現在,李斌已經死了。高恆,收起你的目中無人,自以爲是,真以爲你一個外戚之子比皇子還尊貴嗎?現在的盛康帝,可不是二十幾年前的皇帝,現在的陛下,你們承恩公府能奈他何?”
正握着玉壺倒茶的高小侯爺高恆只是輕微一頓罷了,笑的風光霽月,“原來引起你警惕的人是他,怎麼,竟然還沒死?有趣,當年我就覺得那個少年有趣。遙想當年所作所爲,回首一望只覺幼稚,折磨一個人何必髒了自己的手呢,當時也只是覺得好玩罷了,把一個皇子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心裡只要一想就殊爲暢快,我一直都有遺憾,遺憾當年沒看到那少年求饒,想想一個皇子跪在我們腳下舔舐我們的靴子,那是何等熱血。可惜,實在可惜。不若這一次再玩一場,看一看這一次他會不會求饒。”
虞良義冷笑道:“我一直都知道,我們幾個人裡頭,你最是個衣冠禽獸。”
高恆冷睨虞良義道:“賤人之子不愧是賤人之子,看來良奕說的對,我們道不同不相爲謀。不過容我提醒你一句,你所嘔心瀝血維護的那個人早已是棄子,總有一天會被抹除。你如若聰明現在就投靠於我,看在你的腦袋還比較靈光的份上,我依舊會如多年前一樣欣賞你,接納你,若不,等待你的也將是一樣的下場。”
虞良義鬱郁的眸子裡恨意陡升,卻死死抿住脣沒有說什麼。
高恆輕笑,“我一直好奇,你爲何一直願意跟着他,只是爲了當年的呵護之情?還是因爲別的?”
惹得坐在一旁的虞良奕哈哈大笑,滿目鄙夷。
“我話已至此,信不信由你們。那人現在化名錢金銀,做了魯國公府掌上明珠的夫婿。”虞良義忍着恨意道。
“你這是想把我們當搶使啊。”虞良奕嚷嚷起來。
“不過是給你們提一個醒罷了,我自會想辦法對付他。”
“嘴硬。”高恆冷笑,“能讓你驚動我們的人,肯定有什麼古人之處,你是害怕了吧,想集合我二人之力一起對付他。”
高恆鄙夷的望向虞良義,“沒出息的賤人,果真爛泥扶不上牆。”
虞良義轉身便走。
“等等。”高恆站起身,越過虞良義徑直往前走去,他的話卻緩緩灑落下來,語氣高傲,“我們奈何不得盛康帝,盛康帝又奈我們何。當年我既能使他求死不能求生無門,現在一樣能輕易抹除了他,不過是個跳樑小醜罷了。”
低低的笑聲隨風颳了虞良義一臉。
虞良奕嘲笑的望了虞良義一眼,追隨高恆,一甩袖,大踏步離去。
“輕視他,怎麼死的你們都不知道,我等着看你們誰先死。”虞良義揚起脣角便是盛開一朵殘酷的笑。
魯國公府,西園。
洛瑾瑤捧着書坐在窗下讀,嬌容爛漫,錢金銀卻遠遠坐在牀榻上,急得抓耳撓腮。
梅瓶裡新採摘的白蓮滴着水,香氣清幽,花映着人,人映着花,在錢金銀眼裡,人比花嬌,那花不能吃不能賣,算個屁,連他家阿瑤的一跟頭髮絲都比不上。
待見洛瑾瑤彷彿看書入了迷,他心中竊喜,踮着腳尖悄悄往洛瑾瑤身邊挪移,而洛瑾瑤彷彿長了天眼,一邊翻書一邊道:“你再近我一步,我就告訴阿孃,讓你還到阿爹的外院裡睡覺去。”
錢金銀苦了臉,又退回去。
“阿瑤,咱得講理啊,你是什麼人啊,你是我的小仙女啊,小仙女咱就得有肚量,有超脫凡塵的心,凡人罷了,是生是死,值得你看一眼嗎?是吧,是吧。”
眼巴巴的瞅着洛瑾瑤。
洛瑾瑤小脣一翹,笑若芙蕖,瞧也不巧錢金銀便道:“你把我誇成一朵花,我也不改初衷。何時你應了我,改了主意,我何時讓你碰我。”
錢金銀氣急,背手在後,走來走去,幾不曾把白絨的波斯地毯踩破了。
洛瑾瑤慢條斯理的道:“我不與你講那些大道理,我知道,依着你,你什麼也聽不進去。正巧,我的主意一旦拿定了,我也是堅決不改的。李斌死有餘辜,算你做了好事,我不予追究,可若要再犯,夫君啊,我也是有脾氣的。”
“你,小犟種!小賴皮貨!”錢金銀開罵了。
洛瑾瑤呼吸漸漸不穩,小臉氣的通紅,但她自忖教養好,不與他一般見識,笑盈盈道:“你罵就是了,反正我就是不改主意,我只當是也寵你一回。”
錢金銀又氣又覺哭笑不得,大踏步就要來用強的。
洛瑾瑤輕輕的眼光飄來,望着他,“還記得爲了引三叔露出破綻,我們去了你的一個果園,在你那個果園子裡的土炕上我說過什麼話嗎?我容你一次強迫我,不容你二次、三次。夫君,別讓我後悔愛你。”
那時土炕上的洛瑾瑤心存愧疚,行事上不免放不開,而今的洛瑾瑤卻是漸漸找回了自己的天性。
靈慧天生,清澈多俏,進退有度
錢金銀心裡又是一苦,再見她水眸裡淚意汪汪的,心疼的了不得,慌忙擺手,連連後退,一屁股坐到牀榻上,道:“我錯了,我真的錯了,當時就是腦袋一熱,真的,以後再也不敢了。”
洛瑾瑤得意的破涕爲笑,錢金銀一抹臉,一陣的唉聲嘆氣,虛空裡點着洛瑾瑤道:“你要折磨死我了,你、你比妖精還磨人!”
當秋夢一頭汗的跑來的時候就見碧雲正躲在門口偷聽,一邊聽還一邊捂着嘴笑,秋夢連忙把碧雲拉開,急急的揚聲道:“姑爺、二小姐,衙門來人傳喚姑爺去問話。”
洛瑾瑤心下一慌,連忙穿鞋下榻,因起的猛了,便眩暈了一下,錢金銀一把扶住,抱她坐好,一邊給她穿鞋一邊道:“慌什麼,多大點事兒。”
洛瑾瑤恨恨瞪他一眼,便吩咐秋夢進來說話。
“我阿孃怎麼說,可有派人去找阿爹回來?”
秋夢口裡發乾,語調便有些沙啞,猛點頭道:“因見那些官差裡頭混着山陽大長公主的衛隊隊正,大夫人不敢輕視,立馬就派了大管家去尋國公爺。
見洛瑾瑤爲了他的事情着急,顧不上其他,他趁機摟住人摸小腰,手裡動作不停,面上氣定神閒,輕鬆正經道:“你們兩個別一副心虛的模樣,別人就算不知道的,也看出來了。”
秋夢一驚,心道是自己着急忙慌了,便漸漸恢復鎮定,拿帕子一抹額上的汗珠,蹲身一禮,緩緩道:“是。”
洛瑾瑤也定了定神,使勁眨動了幾下靈動的眸子,忽轉身就使勁捶了錢金銀幾下,“我爲你急,你倒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還不都是你惹出來的。”
錢金銀笑着抱她,抓着她不老實的手就往腋下夾住。
秋夢無語凝噎,話說,姑爺,你這樣一副“我很無辜”“我啥也沒幹”的表情,真是騙死人不償命,不知道的還以爲人是我們殺的呢。
如此,秋夢和洛瑾瑤也淡定了,一點身爲幫兇的自覺感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