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花枝笑了,從一開始淺淺的笑,到後面的放聲大笑,像是聽到了世間最好笑的事,又似看到了世間最可笑的人。
她一手捂着肚子,一手不住的輕拭眼角。她邊笑邊搖着頭:“這就是你給我的交待?哈哈哈,嚴少白,你真是讓我越來越驚喜。”
嚴少白僵着一張臉,表情古怪,雖不說話,可是周身散發出來的冷意,一眼就能看出他此時心情非常的糟糕。
不知道笑了多久,林花枝才長長一嘆,再擡眼看着嚴少白,久久之後,她輕聲道:“嚴公子,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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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身離去,不再回頭。
世人常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因爲不關已事,旁觀者所處位置自然要遠一些高一些,看的東西也會多一些,於是總認爲他明白的也比局中人深一些。可是人就是這樣的奇怪,縱是以爲自己能掌控一切,卻不知道這世事無常,我們所能左右的東西其實很少很少。那些所謂的經驗教訓,永遠只能做爲一種談資,卻不能引起足夠的警覺。只有在痛過之後,纔會憣然醒悟,原來自己真的錯了。
就像烙印在身上的傷口,外人看着那麼碗大的一個傷痕,他能想象到你的疼痛,卻永遠不會知道,那傷比這世間所知的一切還要深還要疼,而這種感覺是唯一的,只有你一個人能明白。
林花枝想,所以她錯了。她想以旁觀者的身份去探究一切,她想置身事外,想掌控一切。可是她卻忘了,這人、這世事就如同那天上飄過的白雲,吹過的清風一般,都在變化着。
於是,她錯了。
回到西跨院,她把櫃子裡的東西搬到了牀上,東西不多,只有幾件衣服和一些水粉胭脂,所有的東西打一個包足矣。
此時,她很平靜,最少,她感覺自己是平靜的。不覺得痛,不覺得胸口堵的慌;不生氣,不爲任何事而感覺到氣憤;不傷心,沒有什麼值得難過;不悲傷,因爲不想哭泣。
坐在桌旁,正對着房門,可以看到院外一重重彼此相連的房頂,房頂上是晴朗的天空。
有風吹過,帶着初夏的微熱和陽光的明媚,撲進房內,吹皺了裙角。
她低下頭看着自己的雙手,蒼白纖細,沒了以前的粗糙。她看到了皮膚下的青筋,裡面是流動的血。血應該是溫暖的,紅的;紅的血在身體裡流動,人活着。
林花枝閉上了眼,聽到了內心深處的聲音。
——不要忘了你是誰,不要忘了。
……
“花枝姐,你在幹嗎?”
睜開眼,看到杏兒站在房門口,陽光在她身後形成淡淡的光暈,林花枝看不清杏兒臉上的神色,可還是能聽出杏兒話裡的疑惑。
“你怎麼回來了?馮姨早上不是打發你去南郊別院送東西嗎?我還以爲你要忙到晚上。”林花枝站起身,走到窗戶旁。
“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我就是去送東西罷了。再說,來去都是坐着府上的馬車呢。”杏兒捱了過來,把一個小小的錦盒遞到了林花枝面前,“在門房那看到林二哥,說這是家裡帶給你的東西。”
聽是林雨陽送來的東西,林花枝接過,打開看了一眼,擡頭看着杏兒笑道:“好杏兒,晚上咱們在屋裡吃飯吧,你和白姑說一聲,讓她私下裡給咱們做點好吃的。”
杏兒心喜,應了聲,歡歡喜喜出了房去找白姑。
林花枝站在窗戶邊看着杏兒的身影消失在院外,纔再次打開手中的錦盒。裡面有一個黑色荷包,只裝着一小包藥粉。
即是林雨陽送來的,想必應該就是那東西。
林花枝沒想到才半天不到的功夫,林雨陽還真給她把藥粉找來。怎麼找到的不重要,關鍵是這藥粉到底是什麼。
忍不住好奇,林花枝仔細而小心的將外面包裹的紙打開,那藥粉呈白色,聞着沒什麼味道,不知道這味道又會是怎麼樣。林花枝沒有試圖去嘗一嘗,光是聽林雨陽的描述,她就認爲這不是什麼好東西,要是真和她想的一樣,那這藥粉在她眼裡就是毒藥。
面前的藥粉和陳素月身上的毒有關嗎?
發了一會呆,忽聽外面傳來腳步聲,擡頭,林花枝很意外的看到了不應該出現在這的人。
“花枝。”嚴少白站在房門口喚了她一聲,沒進來。
“嚴公子,有事嗎?”嚴少白不進來,林花枝似乎也不打算請他進來。
嚴少白猶豫了一會,在看到林花枝牀上的包裹後,他才擡起了腳。
“花枝,你真要離開?”
“我想你聽的很清楚。”
“花枝,你聽我說,其實……”
不等嚴少白把話說完,林花枝突然把手裡的東西往他面前一湊,問:“嚴公子,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嚴少白一怔,低頭看了一會,搖搖頭,不解的問道:“這是什麼?看着像是藥粉,是你最近在服用的?你身上的傷還沒好?”嚴少白有些着急。
“真的不知道這是什麼嗎?”林花枝再問了他一次。
嚴少白不知道林花枝這是什麼意思,他來不是討論這個問題。想了一會,他伸手沾了一點藥粉送到嘴裡,咂摸了下,搖搖頭:“有淡淡的酸味,倒有些像治咳嗽的白芷。這是什麼?”
看到嚴少白伸手去沾藥粉,林花枝剛想出聲阻止他,可是話纔到嘴邊,嚴少白已經表明了他的猜測。
林花枝沒應聲,神色略有些古怪的看了嚴少白好半天,才把手上的藥粉仔細收好,放進錦盒裡。
“這曾經是給我服用的藥。”好一會後,林花枝才輕聲開口。就剛纔的情況看來,嚴少白真的不知道這藥粉是做什麼用的。
嚴少白沒接聲,兩人不約而同的沉默。
看着太陽透過院裡的古樹投在地上的陰影漸漸拉伸西斜,林花枝終於開了口。
“嚴公子,你請回吧。”
嚴少白低聲問她:“真要走?”
“對。”
“花枝,事情真的不是你想象的那樣,你應該聽我解釋。”嚴少白臉色有些慌亂還有些氣憤。
嚴少白是在生氣嗎?林花枝玩味的看着他,他憑什麼生氣?可是她只是說道:“一會我和馮姨交待一聲,把手上的事了了,我就離開。我沒什麼東西,就只有幾件衣服,你若不信,一會讓如意過來看下。”
嚴少白急了:“花枝,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關於明月的問題……”
似乎不願聽到“明月”兩個字,林花枝再次打斷了嚴少白的話,她皺着眉頭,帶着幾分不耐煩的道:“嚴公子,我現在真的沒什麼心情聽你的解釋,更何況,你根本不用向我解釋。有些事情,說的太明白,反而不自在,我心裡清楚就成。”
“你明白什麼?你又清楚什麼?從頭到屋,你有問過我嗎?有和我商量過嗎?”嚴少白語氣也重了。
林花枝冷笑:“嚴公子,你來就是和我說這些的嗎?現在說這些有意思嗎?是你在逼我,是你說的我們之間什麼關係也沒有。”
嚴少白一怔,在崔婷問起的時候,他的確有說過這話。可是……
林花枝無奈的嘆了一聲:“嚴公子,我累了。再說,看不清真相的人不是我,是你。”
嚴少白有幾分泄氣,不是因爲林花枝的話,而是很明顯他看得出來,林花枝是鐵了心要走。
嚴少白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想着什麼。
林花枝又開始頭痛,面前的男人再次讓她感覺到疲憊,他的左右不定,他的瞻前顧後,還有那種魚和熊掌都想兼得的心態讓林花枝開始無奈,甚至還有些討厭。
世事果然無常。
林花枝似乎沒有什麼心情去酸楚、去感傷。她微微定定神,才緩緩道:“嚴公子,你請回吧。”這是第二次林花枝同嚴少白這樣說道。
看着林花枝緊皺的眉頭和微微發白的臉色,嚴少白把徘徊在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他向林花枝靠近了一步,林花枝下意識的跟着退了一步。這細小的動作可能沒什麼,可是當看到林花枝眼底飛快閃過的拒絕,嚴少白只能輕輕嘆息。
有些東西,似乎註定就留不住。
嘴角邊泛起苦澀,嚴少白低聲叫了一聲:“花枝!”
林花枝擡頭看着嚴少白,她想讓自己看上去很平靜,沒有太多的表情。
在輕喚了一聲後,嚴少白只是久久看着他。一如之前的每一次對視,林花枝能看到倒映在他眼底的自己,卻看不清他隱藏在心裡的秘密。
嚴少白在深深看了她一眼後,轉身離去。
太陽的最後一絲光亮似乎也隨着他的身影漸漸消散在天際邊,夜幕初上,空氣似冷還熱,可是卻抵不過心裡的一片片荒無。
而待黑夜中繁星似海,林花枝走出了陳府。
耳邊還留有杏兒的哭聲和如意的不捨,可是她還是要離開,不是因爲悲傷,不是因爲誰,只是離開,爲林花枝靈魂中的陳素月。
那個驕傲,與衆不同,唯一的陳素月。
林花枝沒有回身,她大步向前,心裡有一個聲音在說,這樣很好,這樣很好。她的背挺的很直。
在轉過朱雀大街,進得勝坊時,林花枝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兩人。
崔婷和明月同時看着她,她們面無表情。
林花枝不由奇怪,按理說,這兩個人不應該高興而得意嗎?爲何臉上卻看不出來一絲喜悅?
同樣的,林花枝回望着她們。只是漸漸的,她臉上揚起了笑。
是在宣戰嗎?
那麼,一切纔剛剛開始。
說過的話一定要做到,絕不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