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直看了雒蟬一眼,事情是由她發起的,也是她聯繫上了思源基金會,當然也應該由她來說明情況。
“事情是這樣的……”雒蟬明白他的意思,於是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
事情發生在昨天晚上十一點多,一名路人在經過浦口新村附近的時候,發現了倒在花壇裡的汪徵,那時候他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了,路人急忙打電話報了警,也打了一二零急救電話。
醫生髮現他身上被刺了三刀,都在正面,最嚴重的一刀刺穿了脾臟,這導致了他嚴重的內出血,於是醫院馬上組織進行了搶救,手術直到凌晨四點才結束,而汪徵一直都沒有醒。
警方也派人進行了調查。
汪徵在徹底昏迷前說了一句:“殺我的人往那邊跑了。”但發現他的路人並沒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人員。
偵查員根據地上的血跡找到了第一現場,那是旁邊的一條小巷子,一輛破舊的自行車倒在巷口,後來證實是汪徵的車子。血跡表明汪徵受傷的地方距離巷口大概有十幾米,地上除了血跡之外,還有一些散落的塑料珠子,像是時下年輕女孩會戴的那種項鍊。從珠子的狀態來看,應該是不久之前落在那裡的。
現場有三個人的腳印,一個是汪徵,還有兩個只能通過技術手段估計一個身高和體重的範圍,沒有辦法對尋找兇手和受害人有什麼幫助。
周圍的居民也沒有目擊到事發經過的,只是有一位老人提起,自己好像在十一點左右隱隱約約聽到有女人叫救命,當時他打開窗戶,卻沒有再聽到什麼。
周圍的派出所也沒有接到報案或者是別的什麼信息。
偵查員還調查了汪徵的社會關係,他沒有戀愛史,所以也不可能是情殺。
偵查員根據經驗初步判斷這應該是一起見義勇爲的事件,大約是有女孩在巷子裡被人施暴,而騎車路過的汪徵丟下車子跑進了巷子想阻止犯罪,卻被兇手用刀刺傷。
從現場遺留的痕跡看,兇手應該是從巷子的另外一邊逃走了。
但這始終只是偵查員單方面的猜測,實際情況是什麼樣子,必須得等到汪徵醒過來,或者是另外的當事人報案才行。
“我之前和辦案的民警聊過,大體上就是這樣。”王直點點頭說道。
肖樂看了看ICU裡面,那個年輕的生命還在同死神頑強地進行鬥爭。
“醫療費現在已經發生了三萬多塊,因爲一直在重症監護室,每天大概還要產生兩千多塊。”雒蟬繼續說道。“張阿姨只是個街道小廠的工人,汪徵也只是一家集體制機修廠的工人,負擔不了這麼大的費用。”
“他們的單位和保險公司?”肖樂低聲向王直問道。
不過事情既然找上了他們,他心裡大概也有了答案。
這時候醫療改革還沒有完成,有些單位還沒醫療保險的概念,一些小廠爲了節約費用,也沒有給員工購買意外傷害險的意識。
“廠裡的人之前來過,給了一張兩萬塊的支票和一些水果之後就走了。他們廠沒買過保險……”王直低聲地說道。“事情沒有認定下來,廠裡沒辦法具體出什麼政策。但我和廠裡來的代表談過,他們今年的經營狀況很不好,許多老職工的醫療費都還沒有報銷,能這麼快就拿出這
兩萬塊已經是廠裡的最大誠意了。剩下的費用只能讓家屬先付着,看上級怎麼認定。如果算是見義勇爲,廠裡答應幫解決,但要等有錢的時候才能報銷。”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這樣的新聞肖樂前世看過很多,許多老企業的職工,後來都只能等到國家出臺政策,整體轉醫保之後才大體上解決了醫療費的問題,但看病難看病貴一直都是職工和企業共同面對的難題。一些規模不大的廠子,一個嚴重的病號就能把廠子給拖垮了,只能不管。
張阿姨的眼淚又流了出來。
“張阿姨您別擔心了,這錢我們來墊付。”肖樂抓住她的手說道。“到他完全康復爲止!”
“真的?”張阿姨驚訝之下,喜極而泣道。“你們可真是大善人啊!”
雒蟬抓住機會拍了好幾張照片。
“那我就通知出納帶支票過來了?”王直問道。
“該怎麼辦手續,按基金會的規矩來,但一定要保證傷者的治療。”肖樂說道。
這是思源基金會真正開展的第一例個案,必須把頭開好,後面才知道要怎麼辦。肖樂完全可以自己掏錢把醫療費付了,但他不可能對每一件事情都這麼辦。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思源基金會未來必然要面臨很多類似的事情,不把規矩立起來,很容易就會滋生腐敗。
辦善事也要講求規矩和方法,這是他結合前世和今生的經歷和學習得到了結論,不然很有可能好心辦壞事。
“謝謝!謝謝你們!”張阿姨連聲地說着,王直到一邊去打電話,肖樂花了好長時間才把她安撫下來。
他把張阿姨扶到長椅上休息,看到雒蟬正在另外一邊奮筆疾書,便走了過去。
“你好。”他說道。“你在寫新聞稿?”
“對,已經快寫好了。肖總,你要看看嗎?”雒蟬對於肖樂顯然很有好感,畢竟有錢的人很多,願意花時間和精力來做這種事情的人卻太少,在她看來,這樣的事情值得大書特書。
“可以嗎?”肖樂客氣了一下,還是把她寫的稿子拿了過來。
他不知道新聞稿該怎麼寫,但前世上網站看新聞看得多了,什麼不能寫卻是知道的。
雒蟬顯然應該不是什麼知名的大記者,不然也不會有時間一直守在醫院,而且她的稿子裡夾雜了太多對思源基金會和肖樂本人的讚譽,這讓肖樂這個當事人看了都覺得有點肉麻。
如果不是知道王直的脾氣,他都快要懷疑她是不是在寫有償新聞了。
“怎麼?肖總你覺得不行嗎?”雒蟬總算是做記者的,這點眼色還是有的。
“我也不太懂這個,不過提點小意見可以嗎?”肖樂對這個很有同情心的小記者沒什麼惡感,於是他說道。
“您說。”雒蟬又把筆提了起來,她看上去至少也二十四五了,這種小學生的態度讓肖樂有點汗顏。
“我覺得事件本身的描述太少了,對於我們思源基金會在這個事情裡的敘述也太多了。”
她的稿子裡超過三分之二的篇幅都是在描寫汪徵家面臨的困境,思源基金會怎麼通過記者得知了這個情況,又怎麼馬上拍板決定給予他們幫助,只有不到三分之一在說這件事情本身。
現在應該還沒有軟
文的概念,但這真的很像是思源基金會的軟廣告。
“這有什麼不對嗎?”雒蟬卻有點不理解。
現在很多企業捐款的時候都生怕沒有人知道,事情是鬧得越大越好,她覺得思源基金會出了錢,得個好名聲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肖樂不知道該怎麼對她說。“也許我們的關注點不同,但你真的覺得,一篇讚揚思源基金會助人爲樂的文章有人愛看嗎?”
雒蟬終於有點明白了。
“我覺得這件事情的主角是汪徵,這件事情裡,他所付出的是最多的,我覺得應該把筆墨放在他身上,讚揚他的這種行爲。”肖樂繼續說道。“另外一個方面,現在很重要的問題是沒有目擊者,受害者也沒有出來指正凶手,汪徵的見義勇爲認定不了,也沒辦法抓住兇手。是不是應該呼籲一下,鼓勵知情人站出來?鼓勵受害人站出來?甚至是給予兇手壓力讓他出來自首?我覺得,我們應該把焦點放在見義勇爲這件事情本身,引導和鼓勵更多的人做好人好事,而不是放在基金會上。”
“這樣一來,新聞點有了,看點也有了,正面宣傳有,該揭露的陰暗面也有,還能引發社會大衆的討論,不是很好嗎?”
雒蟬承認肖樂說的有道理,但她有些不解,難道思源基金會真的一點兒求名的意思都沒有?
“可以提一下,本市新成立的思源基金會已經在事情定論之前墊付了英雄的醫療費,受害人不需要有什麼顧慮,可以大膽地出來說出事實。”
“就提這麼一點?”雒蟬驚訝地問道。
“這麼提一下就可以了。”肖樂點點頭說道。
於是雒蟬埋頭按照肖樂的思路又寫了一稿,不得不說,這個女孩的思路還真是很敏銳,寫字也很快。
但肖樂還是有點不滿意。
“譴責受害者的部分是不是有點多了?”他對雒蟬問道。
“不應該嗎?”雒蟬有些憤怒地說道。“汪徵因爲要救她而受了重傷,她竟然就這麼放着他不管?要是沒有過路的人,汪徵不就犧牲了?這種人,說她是白眼狼也不爲過!”
“但你有沒有想過,受害者很可能是個年輕的女孩子,她在經歷了那樣的事情之後,很可能驚慌失措根本就沒有意識到汪徵受了重傷?她很可能只是因爲害怕而沒有站出來說出真相?你這麼挑動輿論罵她,讓她的壓力過大,最後選擇把這件事隱瞞下來,那汪徵怎麼辦?誰來證明他是英雄?兇手怎麼辦?沒有人報案,誰來讓他伏法?”
雒蟬楞住了。
“但是……”她一直以爲揭露真相,鍼砭時弊就是記者的責任,但這時候她卻發現,好像並不是那麼回事。
肖樂微微嘆了一口氣。
如果不是前世的記憶中,已經看過太多新聞被徹底反轉的事情,他也不會意識到,新聞報道預定立場藏頭去尾之後,會有決然不同的效果。
前世記憶中那些無良的媒體和記者,爲了博取眼球甚至不惜編造新聞,歪曲事實,罔顧真相和當事人的利益,打着“新聞自由”的旗號幹齷齪透頂的事情。
重生而來的自己能夠改變這種令人傷感而又無能爲力的未來嗎?
肖樂對此沒什麼信心,但他願意從自己身邊的每一件事做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