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五、春風不改舊時波
楊永泰點頭道:“正是如此!蒙古人雖然在藏傳佛教薰染之下已經失去了往日彪悍勇武的血性,但實力依然不容小覷,尤其是在浩瀚無垠的草原戈壁上,可以將蒙古人善於騎射的特長髮揮到極致,對步兵和後勤威脅巨大。而且據情報稱,沙俄陸軍部在半年前曾命伊爾庫茨克軍區將步槍一萬五千支、馬刀一萬五千把、子彈七百五十萬發交給外蒙分裂集團;又派步兵一營和哥薩克騎兵數百名以加強領事館防衛的名義開往庫倫,幫助外蒙訓練軍隊,估計現在已經可以勉強出戰了。
“本來對於我們來說,在國會大選即將到來之際,派兵遠征可以極大地博取民衆的好感,爭取選民的選票。但是我軍現有兩個旅在入藏途中,又有兩師一旅在湖北境內,還有一個旅駐紮在山西大同,對川陝兩省造成的後勤壓力極大,兵力也略顯支絀。現在川陝兩省守備兵力很多都是剛剛入伍不久的新兵,從未經歷戰陣,如果抽調兩個師北上,不僅難有勝算,也容易造成防衛空虛。再者,若是袁項城調遣我們湖北或山西的駐軍北上,那我們又該如何應對?答應他,北洋軍會乘虛而入搶佔地盤;不答應他,他又會大造輿論敗壞大人聲譽。
“最關鍵的還是派兵可能導致的後患。外蒙就是塊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即便我們蕩平叛亂,也很難在那裡長期駐軍。外蒙謀亂由來已久,現在又有沙俄明裡暗裡的支持。我軍一旦撤回,叛亂很可能會死灰復燃。而且晉、陝、甘、新等省與蒙古毗鄰,如果他們騎兵分股南下侵擾。將是我們心腹大患!”
孫元起長嘆一口氣:“袁項城只怕也希望我能主動出頭吧?說到底,袁項城還是一個國家主義者或民主主義者,他內心裡希望把中國建設成一個由他統治的強國,決不希望外蒙獨立。不過他也清醒地意識到沙俄是個龐然大物,不是眼下中國所能招惹的,所以極力主張以和平手段加以解決。但他這種委曲求全的態度反而讓沙俄、外蒙覺得柔弱可欺,越發驕縱狂妄起來。故而他希望我能主動請纓,給他們一個教訓。
“如你所說,如果我們出兵有好幾個優勢。首先晉、陝、甘、新等省與蒙古毗鄰,毋庸擔心我們取道北洋軍的地盤,而且補給線相對較短。其次我們糧餉相對充裕,槍械相對完備。不會向他獅子大開口。第三我們是地方勢力。即便真和沙俄火拼起來,他作爲中央政府也有轉圜的餘地。當然,他期盼的最好結果是我們和外蒙打得兩敗俱傷,然後他可以從中漁利。”
“大人,那我們該如何處理此事?”楊永泰問道。
孫元起沉吟道:“袁項城希望我們能主動跳出來,我們自然不能墜入他彀中,讓他稱心如意。不過現在是競選的關鍵時刻,表面文章還是要做的。我們不妨以新中國黨中央委員會名義通電全國。支持袁大總統和國務院以不失領土、不喪主權爲宗旨,早日解決外蒙問題;並表示陝、甘、晉、新等沿邊各省將積極編練民軍。一旦事情決裂,便響應中央政府號召出軍北伐。”
楊永泰有些不解,試探着問道:“大人,我們是真的要編練民軍,還是虛張聲勢敷衍袁項城?”
孫元起道:“當然是真的!外蒙王公妄圖獨立之心可謂由來已久,如今背後又有沙俄作祟,恐怕通過和談手段難以輕了,縱使他們一時半會兒偃旗息鼓,終究還是會鬧騰起來的,我們必須儘早做好武力平叛的準備。一旦事情不可爲,無論袁項城如何,我們都必須出兵。”
作爲穿越者,孫元起自然知道外蒙最終還是獨立了出去,成爲中俄兩個大國之間的緩衝地帶。儘管不知道從脣齒相依到分道揚鑣,期間經歷了多少是非曲直,但孫元起還是希望中國版圖能夠維持眼下的秋海棠葉形狀,而不是被列強啃齧成雄雞模樣。如果機會恰當,甚至不排除陰老毛子一下的可能。
楊永泰猶豫片刻後說道:“大人,上次我們貿然進軍西藏,已經惹得英國政府大爲不快,爲此調遣駐印英軍武裝護送土登嘉措自噶倫堡啓程返藏,遇上沒準兒就要一場惡戰。好在川陝各省與英國並無接壤之處,西藏雖然與印度毗連,中間又有崇山峻嶺阻隔,倒也不虞英國用強。如今大人又準備出兵外蒙。
“外蒙雖較西藏略微豐阜,但也乏善可陳,得之不足喜,失之不足悲,而且外蒙背後有沙俄撐腰。沙俄的吃相可不像英國那般雖然垂涎欲滴卻偏要裝出紳士模樣,他們素來簡單粗暴崇尚殺戮,惹惱他們恐非西北之福。以中華一隅之地而交惡世界兩大強國,只怕有些——”
“只怕有些不智?”孫元起嘆了口氣之後才接着說道,“其實如果有可能和平解決領土爭端,我也不願意和英俄兩國交惡,但這可能麼?這兩個國家早先都只有鼻屎大小,就是利用各種卑劣的手段不斷鯨吞蠶食才變成今天這樣疆域遼闊的大帝國。在他們眼中,中國就好比是傻子手裡的元寶,理應由他們代爲保管,我們中國人不應該也無權拒絕他們的好意。
“對於這種強盜行徑,溫良恭儉讓是沒用的,和平談判只能拖得了一時,卻拖不了一世。最好的辦法還是鼓起勇氣硬起心腸,狠狠地敲斷他們伸進來的賊爪子,讓他們不敢再伸手。現在西藏、外蒙雖然鬧騰得厲害,但畢竟還是中國的領土,我們出兵平亂理直氣壯。只要我們能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蕩平叛亂,就算英俄兩國心裡不痛快,也不敢明目張膽地派兵干涉。”
見楊永泰欲言又止,孫元起又勸慰道:“暢卿毋庸多慮!出兵外蒙之事我會仔細斟酌的,不會輕舉妄動。眼下我們現在主要還是寄希望於袁項城的和平談判,在陝、甘、晉、新等沿邊各省編練民軍不過是做好另手準備以防萬一,成軍至少也得在半年以後。目前我們首要任務依然是國會競選。”
楊永泰這才放下心來。
孫元起可以楊永泰稍安勿躁,但外間徵蒙抗俄的熱潮卻一浪高過一浪,遠非孫元起所能平抑。在12月初,北京、天津、上海幾乎同時出現民衆到俄華道勝銀行擠兌的行動。僅北京一地,短短三日之內就被提取現金二百五十萬元之多,導致各處商店場肆都不敢收道勝銀行的鈔票,該銀行發現的紙幣甚至不能在市面上流通。
孫中山也不甘寂寞,一會兒主張萬不可承認《俄蒙協約》,務必要堅持到底;一會兒主張對於《俄蒙協約》眼下完全可以置之不理,以觀沙俄政府的行動;一會兒主張改革幣制,解決財政困難,堅持長期抗俄,直至取得勝利;一會兒主張組建中日聯盟,共同對抗俄國。總之,在報紙上玩得不亦樂乎。
黃興也上書袁世凱,條陳自己的平叛建議,要求各省抽調精兵4000人組建徵蒙軍隊,二十二個行省共計可得8.8萬人,如此規模定可穩操勝算。他甚至憑藉自己的半吊子軍事水平,給徵蒙軍勾勒出北上的路線,即由北京出張家口,經內蒙烏蘭察布盟、伊克昭盟行抵土謝圖汗部西北的庫倫。天天在京城裡聽戲遛鳥的黎元洪也主張用兵入蒙。
在衆人紛紛擾擾宣揚徵蒙抗俄之際,孫元起囿於自身原因無法直接派兵北伐,也無法公開支持武力平亂,只能坐視事態變化,這就是困擾他的根本原因。
好在處於困擾之中的並非只有孫元起一人,還要包括袁世凱和內閣諸人。對於袁世凱來說,既不願輕易動用他的老本北洋軍遠征,也不能容忍異己軍隊通過徵蒙而立功壯大,更害怕採取武力行動會在外交上引起種種糾紛而對他不利,真可謂是麻桿打狼——兩頭怕。
當然,要說壓力最大的還不是袁世凱,而是外交總長樑如浩。這位新科總長也是流年不利,上任沒多久就遇上了這檔子麻煩事,在全國輿論一片譁然之際,只好親赴沙俄駐華使館,要求沙俄公使庫朋斯基電告俄國政府迅速取消《俄蒙協約》。庫朋斯基甚至沒有請示俄國政府,便直截了當的拒絕了:對不起,條約已經簽字公佈,恕難取消!
都說“弱國無外交”,此言極是。大總統袁世凱主張盡力以和平手段解決,內閣總理趙秉鈞對外政策採取和平親睦主義,樑如浩他一個外交總長能有多少輾轉騰挪的空間?頂多就是放下顏面親赴使館交涉。如今親赴使館交涉失敗,又怕遭受輿論抨擊,樑如浩當天便提出辭呈離開了北京。
此時正是外交的關鍵時刻,外交部不可一日無主,趙秉鈞思忖良久,只好起用對俄國極爲熟稔的前總長陸徵祥。——陸徵祥當日主動辭職就是因爲信仰天主教,不肯加入國民黨,阻礙了國民黨“純粹政黨內閣”的形成。此時又把陸徵祥請了回來,無疑宣告執政才兩三個月的國民黨純粹政黨內閣就此破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