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四、世事如棋局局新(十)
沿着鐵路鋪設的有線電報確實是個好東西。正定與保定之間相距120公里,凌晨兩點吳祿貞遇刺,凌晨三點被警衛急忙推醒的程子寅已經通過電報獲知了事情的全過程。
這個消息太過突然,也太過驚悚,立即讓程子寅睡意盡去。他對着昏黃的燈光,手持電報,一時間沉吟不語。倒是邊上的參謀提醒道:“標統,時間緊急,是不是請張營長過來一起合計合計?”
程子寅這纔回過神來,搖了搖頭:“不用了,現在車站附近集結了多少準備西進的部隊?”
自從接到孫元起的電報之後,程子寅、張輝瓚一直在秘密收攏部隊。這些天,麾下人馬已經按照西去、北上分成了兩大部分,隨時準備開拔。參謀遲疑了一下,還是老實回答道:“報告標統,車站附近大概有六百五十人。”
程子寅站起身:“那好,你去安排火車。半個小時之後,我帶三百人南下。”
參謀忍不住說道:“標統,昨天中午我們剛接到趙協統的電報,讓我們西去;夜裡吳司令就遇刺,讓我們儘快南下。這裡面會不會有詐?”
“有詐?你的意思是,這是吳綬卿故意設圈套,意圖吞併我們?”程子寅邊說邊往外走,“有這種可能,但可能性不大。誰都知道我們是孫先生的嫡系部隊,如今先生佔據川、陝、晉三省之地。可謂舉足輕重。天下敢招惹他的人沒幾個,至少吳綬卿不在其列!他現在南有北洋精銳,北有禁衛軍、毅軍,兩面受敵,形勢已經岌岌可危。西面是閻百川的山西軍政府,我們還有兩千多人,如果他再與我們爲敵,只會讓自己速死而已。難道他們真是老壽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煩了?”
聽了這番分析,參謀對程子寅有些刮目相看。
程子寅又吩咐道:“等到天亮你再把電報交給張營長,至於下一步怎麼做。等我消息。注意,如果我從正定發回的電報中提到吳司令,就表明其中有詐,部隊要按照原計劃儘快西去、北上。如果我沒提到吳司令。則說明這封電報屬實,原先打算西去的部隊改爲南下,北上計劃不變。聽明白了麼?”
參謀用力點點頭。
“好,你去準備火車吧!”
天色微明的時候,正定火車站月臺上一片靜謐。張世膺帶着幾個警衛戎裝肅立,不遠處的車站倉庫則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隨着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張世膺有些急躁起來,不時掏出懷錶看看時間,然後擡頭向北張望。就在他望眼欲穿的時候,一列火車衝破寒冬的薄霧。躍然出現在衆人的視線裡。這不禁讓張世膺長出了一口氣。
很快火車在站臺停了下來,程子寅在警衛的簇擁下走出車廂。張世膺急忙迎上去,顧不上行軍禮便拉住了他的手:“程司令,你可算來了!”
程子寅也不和他客套寒暄,徑直問道:“張參謀,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電報上說得不是很清楚,難道司令他真的——?”
張世膺拉起程子寅就往外走:“時間緊迫,我們還是邊走邊說吧!”
程子寅不動聲色卸開了張世膺的拉扯,慢條斯理地說道:“我跟隨孫先生的時候,他經常教導我們‘好人半自苦中來。莫圖便宜;世事皆因忙中錯,且更從容’,所以要每臨大事有靜氣。越是有急事,越是要沉住氣,否則會越急越錯、越錯越急。最後功敗垂成。張參謀,事情來龍去脈究竟是什麼?你說給我聽聽。”
張世膺急得直跳腳。程子寅卻不爲所動。這可真是急中風偏遇上慢郎中!
張世膺只好長話短說、慢話快說、閒話少說、廢話不說:“昨天司令接到趙都督電報,知道你們要走,就決定全軍北上,和張紹曾、藍天蔚所部一起儘快攻下北京城,以破解當前危局。爲統一部署,通知營以上軍官今早7點在司令部開會。誰成想,衛隊長馬步周受被革協統周符麟收買,在凌晨兩點刺殺了司令。
“凌晨司令部的槍聲,已經讓全城人心惶惶,軍官也猜疑不定。現在已經快到7點,軍官都在司令部附近觀望。如果你不準時出現在會場,給大家一個說法,必然會導致軍心大亂。到那時候,城裡的局面可就不好收拾了!”
程子寅也着急起來,再不說什麼“涵養怒中氣,慎防順口言,留心忙中錯,愛惜有時錢”的廢話,趕緊扯過張世膺:“育和兄,那我們趕緊去司令部吧!”
張世膺這時反而不急了,話鋒一轉,問道:“程司令,你這次帶了多少人過來?”
程子寅答道:“很多很多,後面隊伍還在運呢!”
張世膺看見在站臺上整隊的程部士兵足足有二三百人,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留一部分在車站協助看守倉庫,其餘的跟我們一同去司令部!”
經過這一番耽誤,到達司令部的時候已經七點過五分。還沒進門,就聽見院子裡有人在吵吵:“何參謀,你不是通知我們七點開會麼?現在已經七點多了,怎麼還不見司令的人影?你不會耍我們吧?”
“是啊,何參謀,你不會耍我們吧?現在軍情緊急,要是耽誤了什麼事兒,你可吃罪不起啊!”
何遂極力勸慰道:“各位、各位,請稍安勿躁!司令昨晚熬夜太晚,身體偶感不適,正在醫治,一會兒就過來,還望大家多多體諒。”
“是偶感不適麼?昨夜我可聽見司令部附近響了好幾陣槍聲!”前面問話的那人陰陽怪氣地說道。
張世膺低聲對程子寅介紹道:“說話這人是第六鎮第11協參謀官齊燮元。對革命素來不感興趣。和協統李秀山(李純)走得非常近,所以有些有恃無恐。”
“真的是偶感不適?只怕是頭疼吧!那弟兄們更要去看看了!”另一個人則與齊燮元一唱一和,邊說便要往後院闖。
頭疼?何遂臉色一變:知道司令頭顱被人割去的可沒幾個!除了自己,就只有兇手馬步周等人了。難道他們和馬步周是一夥的?
張世膺又介紹道:“這個是第六鎮第11協第22標標統張敬堯。此人少年時極盡放蕩,當過賊,殺過人,後來爲逃避追捕,跑到小站參加了袁慰亭的新建陸軍,一步步擢升到標統的位置上,所以他對袁慰亭甚是忠心。”
程子寅又在外面聽了片刻。覺得沒什麼新鮮的,纔在張世膺陪同下走進院內。
何遂一直時刻關注院門口的動靜,看見程子寅進來,好比看到救星一般。趕緊敬禮道:“程司令,你可來了!”院裡諸人看到程子寅出現,卻是頗爲驚愕,一時間居然鴉雀無聲。
程子寅打量了衆人一眼,問道:“何參謀,參會人員都到齊了麼?”
“報告司令,除了衛隊長兼騎兵營長馬步周缺席,其餘營以上軍官全部到齊!”何遂乾淨利落地回稟道。
“那好,我們就進去開會吧!”說完,擡腿往司令部走去。
齊燮元急忙出聲阻止:“不是司令通知開會麼?司令還沒來。開什麼會啊?”
程子寅轉過身:“我這個副司令不是司令?”
第六鎮和程子寅部組成燕晉聯軍的時候,爲了壯大聲勢,給只統領兩千多人的程子寅加了一個“聯軍副司令”的頭銜。之後,程子寅和張輝瓚一直率領所部人馬在前面充當先鋒,逢山開路,遇水架橋,和聯軍總部很少聯繫,導致很多人都忘了他還是個副司令。
“呃……”齊燮元頓時語塞。
“這次開會是我們第六鎮的私事,你一個第四十四混成協的副標統,來湊什麼熱鬧?”張敬堯趁機插話道。
程子寅早就看他不順眼。此時見他湊上來,掏出擼子就是一槍,正中腦門。混合着血液的腦漿好像是澆了紅油的豆花被鐵棍狠狠抽了一下,頓時四散迸濺,澆了附近齊燮元、馬繼曾一頭一臉。在場軍官先是一愣。馬上就都掏出擼子指向了程子寅。
這聲槍聲彷彿是號令,隨同前來的一兩百名士兵同時涌進院子。各色長槍短炮瞄準了院中的所有人。程子寅把手中擼子慢慢裝進槍套,聲音沒有任何變化:“張敬堯渺視軍紀,污衊上官,挑撥離間,攻擊友軍,其罪當殺!所以我親自執行了槍決。你們諸位有什麼意見?”
第十一標標統李純這時站了出來,冷冷地說道:“人都被你殺了,我們還能有什麼意見?不過程副司令,這筆賬我們第十一標記下了!”
“記下就記下唄!只要有本事,歡迎你們來討。”程子寅絲毫不以爲忤,轉身進了司令部。
凌晨早些時候,何遂已經帶着心腹親信把吳祿貞遺體收殮,並清洗了地面和牆壁。雖然屋裡還有些血腥氣,那一時半會兒也沒有別的法子。好在程子寅剛剛殺了一人,倒也分不清這味道是屋裡本身就有的,還是從屋外傳進來的。
衆人剛剛坐定,程子寅便直接說道:“事情緊急,我長話短說。今天開會就一件事,燕晉聯軍從即日起改編成第四十五混成協,儘快開赴陝西。”
“啊!”大家不由得驚訝出聲。
李純冷笑道:“程副司令,你這改編部隊的命令是誰下的?”
程子寅同樣滿臉冷笑:“那要看你們是革命黨哪?還是朝廷的人哪?”
“如果說我是革命黨呢?”
“那我就是奉陝西趙都督、山西閻都督之命,改編你們的部隊!”
“那我要說自己是朝廷的人呢?”
“那我就是奉內閣孫大人的命令,收編你們的部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