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正時分,大盛朝京五品以上的官員和京畿附近幾個封疆大吏如往常一般分文武兩班,慢慢走上中極殿,三跪九叩之後,明德帝擡手令衆臣平了身,開始了每月一次的大朝。
文武羣臣有本的奏本,無本的聽着,蘇有容不久前剛剛觸了虎鬚,此時也不敢造次,只是乖乖站着,眼觀鼻鼻觀心,唯一不安生的就是心,如今黨爭日盛,恭王一黨和太子黨的爭鬥也越來越烈,大臣們的奏章便愈發字兒里扣字兒,每句都聽着似有兩三重深意,聽得蘇有容一愣一愣地,心裡暗自慶幸,幸虧自己沒強擰着走了文臣這條路……
本章漸漸少了,蘇有容便適時出列叩謝了皇帝前日的封賞,明德帝笑着讓他起身,開口言到:
“前次朕下令打你,是因爲你年輕氣盛,受了點委屈便在朝堂上口無遮攔,並非是不顧你在戰場上的功勞,如今這封賞是你應得的,也不必太過戰戰兢兢,上次把你打得不輕,也不要心生怨懟纔是……”明德帝這樣略帶說笑之意的話,兩派的大臣卻是全都懂了,上次封賞,他不過是個五品,一番直諫明德帝沒有治罪,反而升到了四品……這其中的含義,卻是再清楚不過了!
雖然知道自己等人此番賭對了,蘇有容卻是不敢託大,趕緊跪地行禮說到:“聖上錯愛,微臣誠惶誠恐,所謂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微臣更加不敢心生半絲怨懟,惟精忠報國,肝腦塗地以報陛下。”
明德帝心說你小子上次要是說話這麼好聽,也省的我打你……面上卻是端肅中略帶慈和:“呵呵,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愛卿不愧是昔日的京師才子,這話說出來倒是好聽。”
蘇有容又叩頭言到:“微臣不敢,肺腑之言而已。”心裡卻暗笑了一句:能不好聽麼,電視劇臺詞……
明德帝又笑了幾聲,便讓他起身。蘇有容剛要退到一邊站好,明德帝又開口說到:“蘇愛卿啊……”蘇有容心裡一愣,心說陛下今兒這是跟我槓上了……卻不敢有半分遲疑,趕緊行禮答“在”,明德帝又到:
“若非邊關衛老愛卿一封奏疏,朕還不知你竟然也是半個衛家人,怪不得天生神力,武藝過人。”
聽了明德帝這句,蘇有容心裡一動:誒~怕是殿下說的封賞,要應在這裡了,當下心裡也是一陣興奮,又趕緊壓下,肅容說到:“不敢欺瞞陛下,微臣的姨娘確是衛帥之女。”
明德帝點了點頭,又勉勵了幾句,便讓他退下了,蘇有容回到武官隊列裡,心裡倒是一陣奇怪,按說當年自家孃親這件事情幾乎鬧得滿城風雨,明德帝不可能不知,這二十幾年沒提,偏偏此番提出來,卻又沒了下文……難不成是等着恭王接話?不能啊!
他略思忖了一番,卻是突然醒悟了,定然是自家外公向聖上的奏疏裡暗示了什麼,應該是同恭王所說之事無關。
他剛淡定下來,冷不防文官隊伍裡走出一人,高呼有本啓奏,大家定睛看時,卻是御史大夫張清宇。
若說這張御史,到真是個奇人,自打高中進士入了御史臺,一路做到御史大夫,爲人不朋不黨,剛正不阿,便是皇帝也敢參,幾次氣的明德帝想要殺他,將他下了天牢,卻是等不到行刑便又放出來官復原職,滿朝文武比他官階大的多了去了,卻是無一人不怕他,朝中流傳着一句話,說是“張卿御前走一走,滿朝文武抖三抖”極言其奏疏影響之大,此時張清宇有本要奏,滿朝文武的心便都懸了起來,腦子裡都在轉着最近自己做下的事情,有沒有能讓這老頭子抓住把柄的。
明德帝見是他,心裡也是一陣發憷,卻也無奈言到:“張卿家有本便奏。”
張清宇規規矩矩地給明德帝行了禮,言到:“啓奏陛下,近日微臣聽到一樁傳言,深感此事有損我大盛朝世家大族門風清譽,更是十分不公,故而帶人查訪了一番,卻沒想到竟是真的,今日趁大朝向聖上奏本,請聖上明斷!”說着便雙手奉上本章,總管秦順趕緊下來接了,奉給明德帝。
明德帝打開奏章,略看了幾眼便露出十分複雜的神色,那張御史卻似沒看到似的,開言說到:
“便如陛下御覽所見,二十餘年前這樁事,可說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公案,雖說被國公府瞞了這麼久,臣卻覺得此事實在是有失公允,有礙教化,還請陛下聖聰明斷,撥亂反正!”說完便將二十幾年前,蘇家悔婚騙婚,嫡庶長幼錯序的事情說了一遍,說的滿朝文武臉上都是風雲變幻,蘇國公一向沉肅的麪皮也抽了幾抽。
明德帝雖然知道這張御史一向喜歡危言聳聽,但見他此番連撥亂反正這麼重的詞都用上了,眉頭也是一抽,心說這老東西一向是不參與黨爭的啊……
這麼想着,他便低頭朝兩班文武看了看,卻見自家二兒毓王李天祉一臉憤憤的樣子,心裡卻是明白了:此事竟然是老二沒事找事搞出來的,他倒是能慫恿的動那老東西!
明德帝想到自家二兒子的性子,心裡也是一陣無力,要知道這小子不貪皇位不管黨爭,就愛“公允”二字,加上書呆子認死理兒的性子……
明德帝在心裡嘆了口氣,又仔細看了看奏章上說的那些,雖說自己以前都知道吧,不過眼見廖家和蘇家的確是有點過分了,再加上邊關衛氏如今突然改變的態度……
這個順水人情,做了倒也無妨!
想到這裡,明德帝便沉了面色,看着文臣前列的蘇國公言到:“蘇卿家,張卿家此言是否屬實?”
蘇清辭見明德帝動問了,哪裡還敢滲着,趕緊跪地叩首,坦誠自己年少輕狂時做下的孽。
蘇有容在後面聽着也是一陣心跳,他是萬萬沒想到恭王居然來了這麼一手……不過想想也對,此事本來就是小節,即便扳過來,改變的不過是國公府裡的事情,若說朝局……頂多也就是讓自己的出身提高了些,還能籠絡住邊關的衛家,倒是樁幾全其美的好事,卻又不會讓明德帝覺得恭王黨過分,更何況還有清流和毓王在前面攔着呢……
不過想到恭王說讓自己仔細思量的事情,蘇有容又沉下心掂量了一番,突然腦子裡靈光一閃,知道了他的意思,權衡了一下便打定了主意。
此時明德帝也聽完了蘇清辭的回稟,嘆道:“蘇卿家,這本是你家事,朕不該過問,不過你也是朝廷重臣,大盛勳貴之首,便是年輕氣盛,做下此等事情也是太不該了!”他略沉吟了一陣,又到:“幸而你還算齊家有道,這麼多年來衛氏母子倒是惜福知命,未曾做下什麼有損顏面的事情,不過正是如此,朕以爲你更應該想法子補償他們母子,不知卿家意下如何?”
щщщ ▪тTk Λn ▪¢ O
明德帝發話,蘇清辭怎敢不依,可想到家裡的廖氏和背後的廖家勢力,卻是想都不敢想什麼休妻之事,當下便急的額頭汗珠滾滾,落在中極殿水磨鏡石的地面上,摔成了八瓣兒:
“聖上所言,於微臣而言,實乃振聾發聵,只是微臣愚鈍,此時方寸已亂,還望陛下示下!”說完便是一個勁兒叩頭,蘇百川和蘇有容無奈也只得跪下陪着。
明德帝見他這樣狼狽,倒是笑了,開口言到:“蘇卿家也是個老實的,說來這也不過是年少風流欠下的債,罷了,朕就幫你做一次主……”他低頭看看座下羣臣,笑到:“既然這二人都給你生了這樣人之翹楚的兒子,那不防你也享一享娥皇女英之福,便將那衛氏擡爲平妻,反正你蘇府如今子嗣也是不旺,倒也說得過去,至於這長幼嫡庶,還是正過來的好!”
蘇清辭聽明德帝這一番安排,心裡纔算是安定了些,趕緊叩頭山呼萬歲,算是應下了,明德帝又令禮部傳旨,封衛氏佳儀爲國公夫人,同廖氏對房兩頭大。
蘇有容看火候差不多了,旁邊蘇百川的小臉兒也開始煞白了,當下心裡嗤笑了一聲上前言到:“臣啓萬歲,萬歲憐臣母子賜下恩旨,微臣同母親感沐陛下皇恩浩蕩,只是微臣還有一個請求,望陛下恩准!”
明德帝見他上前,心裡也大略知道了他爲着什麼,心想既然是他開口,想來是自己樂於看到的局面,當下便笑到:“所謂好事成雙,愛卿便奏來,若是合宜,朕倒是願意給你湊這個雙。”
蘇有容又謝恩言到:“啓稟陛下,如今微臣家長幼嫡庶已定,只是世子之位虛懸已久,微臣的父親也曾多次在家裡說過屬意二哥……”他頓了頓,言到:“屬意爲舍弟請封世子,只是子澈他太過謙遜,多次固辭,如今微臣忝爲兄長,卻想要爲父進言,請陛下封舍弟爲國公府世子。”
雖說他替父請旨說起來不合規矩,可此情此景之下,卻讓很多人都暗自鬆了口氣,尤其是明德帝更是十分滿意,當下便笑道:
“好,好一個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蘇家不愧是我大盛勳貴第一家,朕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