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新年(上)
進了臘月,日子便一天緊似一天,纔剛剛喝過臘八粥,拜了竈王爺,各院就又忙着灑掃,除舊佈新,轉眼便祭了祖先,家塾也放了假,各院貼了門神窗花,年味兒便足起來了。
轉眼,便到了除夕,午後定遠侯林承恩也放了年節假,早早便到了慈園陪老太君說話,未申相交的時候,少爺小姐們便陸續都來到了慈園,一時間老太君的屋子裡笑語喧譁,好不熱鬧。
申時三刻,老太君在衆兒孫的陪伴下來到了中廳,因庶出的長房大老爺和三房三老爺都在外地做官,節下只派人送了節禮來,故今年陪着老太君過年的只有嫡出的二房。
老太君攜着衆兒孫坐定,因是家宴,便也沒分席,而是按長幼圍坐一桌,不一會兒各色菜餚端上,觥籌交錯間,一家子人無論對盤還是不對盤的都說說笑笑,其樂融融,老太君看着兒孫們一團和氣的樣子,滿意地笑了。
待菜品上齊,薛氏趕緊起身爲老太君佈菜,宋、徐二位姨娘也侍立在一旁幫忙,老太君笑到:“採茵,你也忙了一年了,還守這些勞什子規矩作甚?讓丫鬟們來就行了。”又笑着轉向兩位姨娘:“你們也歇歇,大年下的,讓丫鬟們在旁邊開一小桌,你們也吃酒聊天去。”
三人應了,又謝了老太君體恤,薛氏便淨了手坐在老太君旁邊,指揮丫頭們佈菜。
菜色豐盛,如箏吃的也香,只可惜陪笑陪得太累,撤了膳便不願再動,偎在老太君身邊看如棋和如嫿打絡子,她不得不承認,如嫿真的很聰明,學什麼都快,相貌又好,自己前世活的那樣糊塗,在旁人看來,必是大大不如如嫿的吧,怪不得蘇百川……
想到這裡,她搖搖頭,把腦子裡亂七八糟的念頭壓下,透過半扇開着的窗子笑看着外面如柏帶着如杉如楠放煙花,金黃的煙花在天空中炸開,如箏突然想起,這是自己重生後的第一個新年,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但很多事情,還是按照前世的軌跡進行着,今生自己能不能掌控自己的命運,還是未知,但既然已經邁出了第一步,就絕不能再回頭,絕不能再認輸……
這樣想着,如箏又往老太君身邊偎了偎,聞着她身上令人沉靜的檀香味道,昏昏沉沉地合計着這幾個月間發生的事情。
待堂屋裡的西洋鍾打過十二響,衆人又圍坐在堂屋裡吃了扁食,小輩們依次給老太君和林侯薛氏磕過頭,便踹着裝滿金銀花錁子的荷包各自回院去了。
走在夜間的侯府,如箏吸了一口沁涼的夜風,看着前面自家父親和薛氏並肩前行的背影,旁邊嘰嘰喳喳的如嫿,奶孃懷裡睡熟了的如楠,還有沉默的宋氏如棋,身後不遠處,是如書和如杉清脆的聲音,不知在爭執着什麼,偶爾還有徐姨娘溫柔的聲音隨風飄來。
如箏吸了吸鼻子,看看身側的浣紗和待月,苦笑着看看昏昧的夜空,孃親的面龐又浮上了心頭,潤溼了眼底,就在此時,一個略細卻有力的臂膀從後面挽住了她的胳膊,如箏驚訝回頭,對上的,是如柏眉眼彎彎的笑臉:“姐姐,今日我陪你回沁園。”
如箏微笑,又蹙眉,前後看看,才發現早已過了靜園,徐姨娘她們也去的遠了,周圍就只有如柏和自己,便笑到:“你不是應該回外院去住麼?”
如柏笑着摸摸鼻子:“今兒過年嘛,我陪你。”看如箏不放心的樣子,他又笑:“別擔心,祖母允了的。”
如箏這才放下心,任他挽着,姐弟二人回到了沁園。
入了堂屋,如箏帶着如柏給崔氏上了香,在心理默默祝禱着母親保佑自己和如柏平安遂願,報仇雪恨。
秋雁走進來,告訴如箏已經把如柏的被褥安排在了主屋旁邊的暖閣兒裡,炭火也升上了,如箏回頭看看昏昏欲睡的如柏,心疼他學業辛苦,便趕着他去睡了。
回到堂屋時,沁園上下伺候的丫鬟們在崔媽媽帶領下給如箏拜了年,如箏笑着一一賞了,便帶了值夜的浣紗秋雁回了房。
一進屋,秋雁便從貼身衣服裡取出一封厚厚的信,交給如箏:“小姐,這是武國侯府表少爺晚間命人送來的,說是節禮。”
如箏趕忙拆開看了,除了舅舅一家給自己和如柏的平安家書,便是厚厚的一打房契,貨品清單和掌櫃夥計的花名冊,末了是一張小條子,上面飛揚的行書帶着崔明軒特有的風格:“過年開張,生意興隆,忙前跑後,紅包拿來。”
如箏“撲哧”一聲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她把房契收好,信則放在了枕頭底下,命浣紗給自己鬆了頭髮,梳洗睡了。
一夜好眠。
又是一年了……
轉天便是初一,小輩們還賴在主屋陪老太君嬉笑,薛氏便忙開了闔府到護國寺祈福上香的事情,這護國寺是盛京第一大寺,因本朝太祖平亂開國之時曾經得寺僧相助,故欽賜護國寺寺名和國寺地位,每年的正月初一,都是皇家上香的日子,按例要清場不許官宦百姓進入,從初二開始,允許京內官宦人家入寺祈福上香,一直到初十才允許普通百姓進入,往年林府怕亂,都是初五之後纔去,今年如箏如嫿接連出事,老太君也疑心是衝撞了什麼,便交代薛氏提早安排,趕在大年初二早早便去上個頭香,祈求來年侯府萬事順遂。
接近午膳時分,如柏和如杉不願落下功課,先到書齋讀書了,如楠困了在裡間睡着,只剩下如箏如嫿和如書如棋陪着說些笑話兒。
不一會兒,照花來報,說薛氏到了,姊妹幾個趕忙下地立在門邊。
薛氏進了堂屋,姐妹們見了禮,母女幾人重新坐下,薛氏便笑到:“母親年前提的到護國寺上香的事,媳婦已經安排好了,明日寅時動身,不到巳時就能到。”
老太君笑着點點頭:“辛苦你了。”
薛氏道了一聲“不敢”,又說到:“只是侯爺明日要進宮值守,母親看咱們闔府誰去誰留下呢?”
老太君笑着看了看姊妹幾人:“若是天氣好,小字輩的就都去吧,你也陪我去轉轉沾沾佛氣。”
薛氏笑着應了,又轉向如箏:“不過箏兒大病初癒,此次路途顛簸是不是留在府裡爲好?”她思索了一下:“讓柏兒陪着你在府裡休息可好?”
如箏早料到她會這麼說,前世便是這樣,她一說自己便自請留在府裡,連帶着如柏也陪着她,結果當晚薛氏她們住在了護國寺,府裡就鬧起了“夜貓”,所謂夜貓,便是精怪一類,哀哀的哭聲響了一宿,如箏嚇得躲在崔媽媽懷裡哭,好一會兒纔想起如柏,趕過去看時,如柏已經嚇得昏厥過去,因林侯和薛氏都不在府裡,請醫延藥也費了好大週摺,如柏斷斷續續發了半個多月的燒,便落下了魘症的毛病,一激動便會發作,倒地不醒。
今生,薛氏又重複前世那一套,如箏如何不知是她從中作祟。心裡憤恨難抑,臉上卻依然是恬靜的笑意:“箏兒多謝母親體恤,只是前幾日如柏說起近日隨父親讀書,雖還算勤奮,卻總覺得吃力,我想要陪他到護國寺拜拜文殊菩薩,求些智慧來呢,至於身子,女兒感覺好多了,應該不會給母親和祖母添麻煩,況且嫿兒書兒她們都去,女兒自己留在家裡,覺得好寂寞呢……”說着她紅着臉笑了笑,一副貪玩兒的小女兒態,逗得老太君笑着點點頭:
“你看看,你明明是爲她好,反倒誤了她遊玩惹埋怨,還是讓她去吧,她們姊妹幾個也好做伴,柏兒和杉兒讀書也不在這一天兩天的,一起都去,也熱鬧。”
薛氏也笑着應了,看不出一點不悅,如箏鬆了口氣,心裡的恨意又滋長起來。
定下了上香的日子,小輩們便早早散了,晚間如箏特意早早用了晚膳,又叮囑丫鬟們帶好明日的行李,便早早洗了睡下。
轉天天還沒亮透,崔媽媽便早早叫如箏起了牀,如箏迷迷糊糊爬起來,任浣紗和待月在自己頭上鼓搗着,梳好頭,草草用了早飯,便裡三層外三層的裹上衣服,抱着手爐向二門走去。
到了二門下,如嫿和如棋已經到了,如書因離得遠還沒趕到,如箏走上前去,和如嫿如棋見了禮,遠遠便看到薛氏面帶微笑穿過內院夾道走了過來,後面跟着抱瞭如楠的乳母和五六個丫鬟婆子。
如箏如棋如嫿趕忙迎上前,施施下拜:“母親萬福。”
薛氏頷首道:“不必多禮,起來吧。”
如書笑着站起身,餘光看到如書也帶了貼身的丫鬟匆匆趕來,走到薛氏身前福下:“母親萬福,女兒來晚了。”
薛氏安排着乳母帶了楠哥兒先上了車,便帶着如箏等人轉回了慈園,剛進堂屋,便見老太君穿戴一新在照花燈影的攙扶下走了出來,看到薛氏等人,老太君慈和地笑道:“還是你們早啊,我老婆子老了,不中用了……”
薛氏笑到:“母親精神旺健着呢,哪裡就老了,我們也是剛剛纔到。”
衆人便陪着老太君說笑着到了二門上,分乘幾輛青帷小驢車一路出了外院,在門口和如柏如杉匯合,便分長幼蹬車。
打頭的是老太君的一品誥命夫人彩帷轎車,老太君自帶着照花燈影和韓媽媽坐了,再後面跟着的是薛氏的三品淑人綠呢帷轎車,本應是薛氏帶着嫡出的子女坐的,因如柏如杉大了騎了馬,便帶了如楠和如嫿,本應該再帶上如箏,誰知如嫿上車時非要拉上如棋,說是上次二人的絡子打了一半,她想不起來了,要如棋在路上教他,這樣一來便沒有如箏的地方了,薛氏呵斥了幾句,被如箏攔了,如箏知道如嫿這是在給自己沒臉,卻也不願與她計較,笑着拉如書坐了第三輛青帷小車,一行人便向着護國寺迤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