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軒蓉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安平之所在的那間屋子的,她有些失魂落魄,就連木棠沙扯着她的肩頭逼問她結果如何,她都只能搖搖頭,卻說不出什麼。
前世今生的思緒都混雜在了一起,前世堅信最爲美好的東西,沒想到竟然如此輕易便破碎了。
冷軒蓉一直覺得安平之的琴音是這世間最美好的聲音,或是清澈如泉水激石,或是渾厚如滔滔怒流,有時像天上浮雲般悠然,有時又像秋風掃葉一般蕭索。這樣美妙的聲音能夠讓人得以慰藉,能夠讓人有所憧憬。然而……
冷軒蓉現在才知道,這些琴音卻並不像她想象的那樣美好。
她看錯了安平之,從前世開始,她就看錯了這位看上去與世無爭一心只想着音律的長公子。
琴有五絃六律,只有將這五絃六律都控制妥帖,才能夠奏出讓人滿意的曲子。再進一步,一首曲子又能夠左右人心,讓人歡快,讓人悲傷。前世的冷軒蓉就在不知不覺間受了那些曲子的左右,她的喜怒哀樂,似乎都是由那一首首曲子化解而來的……
若不是今天安平之說了那些話,冷軒蓉也不會想到這些事情。可安平之眼中那一閃而逝的光芒實在太過強烈,冷軒蓉根本無法忽視。
她現在纔算明白,安平之並非是她想象中的那個與世無爭的人,他心中藏着巨大的野心,他要控制住一切。
與賀蕊萍的那樁爲什麼會被一直推遲到現在,而安平之爲什麼會不喜歡賀蕊萍,甚至在前世,他將賀蕊萍娶回去之後對她的態度也異常冷淡,如今想來,應該是因爲這樁婚事並非全部都在安平之的掌握之中。所以他十分討厭這件事。而今生,從安平之的話語中冷軒蓉已經知道了,安平之對她所做的事情不僅不反感,反而一直像是在陪着她玩兒遊戲一樣。事態發展下去,冷軒蓉的目的說不上達成了,但安平之對事態的把握卻從來沒有出過什麼差錯。一切都在安平之的掌握之中,怕是連冷軒蓉所做的事情,他都提前算計到了。所以他纔會沒有任何反感的去做那些事情。等冷軒蓉的招數出完之後,安平之就像是看到了自己完成的作品,他可以興高采烈的回味,而冷軒蓉則是那個毫無意識卻一直按照他的思路在動作的人偶。
安平之對冷軒蓉的好感不是一個偶然,他喜歡這種高高在上俯視別人的感覺,尤其是當他所俯視的人絞盡腦汁耍着小聰明,但一切卻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這種感覺,怕是會令安平之慾罷不能。
這次的事情也是一樣,安平之明知道齊宗燕在利用冷軒蓉,他卻還是跟着他們來了,之前冷軒蓉以爲安平之這只是有勇無謀的冒險,但現在看來,他依然是局面的操縱者。
因爲龍寒慶等人出乎意料的打敗了安平之手下的武師們,所以安平之失算了。一旦事情失去控制,他就會厭煩,會採取無視或是排斥的態度。這也就解釋了他爲什麼一直不願意跟龍寒慶他們談判的原因。就如同前世他被迫娶了賀蕊萍一樣,不想看到的人和事,安平之都不會去多看一眼。
在這個時候,冷軒蓉便成了安平之最好的玩物。
實際上在安平之眼中,冷軒蓉也許一直都只是一個玩物而已。
冷軒蓉知道,自己與驍瀚王的關係,也是一個決定因素。安平之想要控制身邊的一切,他的父親手中的權利似乎能夠幫助他實現這個想法。但他們父子二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便是驍瀚王。他們甚至連當今皇帝都能控制的了,卻唯獨不能控制驍瀚王。
在安平之眼中,冷軒蓉是驍瀚王的人。哪怕她只是驍瀚王手裡用過的玩具,安平之也不會視而不見。
冷軒蓉不知道安平之到底是有什麼打算,但現在話已經被他說明白了,他要從驍瀚王那裡將冷軒蓉奪走。不是因爲冷軒蓉有多麼重要,而是安平之要藉此壓住驍瀚王一步。
昨天的那一吻,冷軒蓉知道,那一定是爲了動搖她的心。因爲安平之那時不能確定冷軒蓉是否知道那個秘密,他要確定這件事,就必須讓冷軒蓉無法按照預計的行動去做。果不其然,一吻之後,冷軒蓉慌亂了,她幾乎毫不猶豫的逃走,說明她根本就沒有那麼在乎這裡幾百號人的性命。
失算了。
巨大的危機感一涌而上,冷軒蓉幾乎承受不住。她蹲下身子,雙手抱住頭頂,像是在躲避着什麼一樣。然而她的身邊什麼都沒有,那些房子都空蕩蕩的。
朝陽寨幾百號人都聚集在山寨後面一塊朝陽的山坡上。這裡豎着一個一人多高的旗杆,旗杆上掛着一面破舊的旗子,旗子上沒有花紋,只有兩個不怎麼好看的大字,而這幾百號人之中,也沒有幾個人能夠認得這兩個大字是什麼。
“朝陽”。
龍寒慶將旗子拿下來,輕輕撫摸着那兩個大字,再擡頭看看站在自己面前那些人,他們衣着破爛,面黃肌瘦,這些男女老少,便是他拼了性命要保護的人們。
龍寒慶長嘆一聲,將旗子摺好交給身邊的齊宗燕。
齊宗燕眼中含淚,有些不情不願的接過了這面旗子。
昨晚他跟龍寒慶爭執了半宿,最終卻還是被龍寒慶說服了。一會兒他就要帶着人離開朝陽寨,此一別,便是永別。
龍寒慶衝所有人抱拳行禮,高聲道,“我龍寒慶對不住大家!這麼多年來,也沒讓大家過幾天好日子,到頭來,還遇到了這樣的事情……我對不住你們啊!”
沒有人說話,他們默默的跪下來,衝着龍寒慶磕頭。
龍寒慶眼中淚水奪眶而出,好半天,他才抹乾眼淚,抓住齊宗燕的手臂,沉聲對他說,“你們能走多遠就逃多遠,千萬千萬別回頭!”
齊宗燕使勁兒點了點頭,也抹乾淚水,彎腰拿起他整理好的東西,邁大步朝山林中走去。跟在他身後的,有不少女人和孩子,等這支隊伍陸陸續續消失在山林間,龍寒慶再看看自己身邊,剩下來的便只有五六十人了。
這五六十人都是與龍寒慶出生入死的兄弟,他們決定留守山寨,而其他那些想要留下來的男人們都被他們勸走了。深山老林中到處都是危險,萬一遇到了猛獸,單靠老弱婦孺們是沒法存活的。所以商議到最後,龍寒慶決定讓他們都離開。
送走了他們之後,龍寒慶帶着剩下的五六十個兄弟返回朝陽寨中,他要與安平之做最後的談判,若是不成,他寧願與之同歸於盡。
木棠沙沒有隨着衆人離開,她一直跟在龍寒慶身邊。龍寒慶一邊朝山寨中走,一邊扭頭對木棠沙說,“你再去看看那個冷軒蓉,把她也帶過來。”
木棠沙應聲而走,直奔冷軒蓉所在的屋子去了。
一進屋,木棠沙便看到了蹲在屋子角落裡的冷軒蓉。她現在已經完全不明白這個小丫頭到底爲什麼會突然發瘋一樣的行動,而此時的她也沒有心情管這些了。
“冷軒蓉,我們大當家的讓你去見他。”
木棠沙說罷,擡手抓住冷軒蓉一隻手臂,毫不費力的將她從地上拽起來,拖着就走。
冷軒蓉知道,一定是有什麼事情發生了,木棠沙這樣對待自己,說不定是因爲自己沒能說服安平之,所以那個大當家的龍寒慶對自己失去了耐心……難道他們要殺了我麼?
冷軒蓉此時此刻才害怕起來。
不行。絕對不能死在這裡。
冷軒蓉想要掙扎,卻發現自己的手腕已經被木棠沙牢牢的鉗住了。她正捏着冷軒蓉脈門,這使得冷軒蓉根本發不出多少力氣來。
她們就這樣一路往前走,等冷軒蓉發現他們的目的地似乎是安平之所在的那房子時,冷軒蓉似乎看到了一絲生機。
無論如何,要保住自己的性命。這是冷軒蓉此時唯一的想法。
木棠沙帶着冷軒蓉直接進了屋子,房門都敞開着,那原本應該擋着窗子有些黑暗的房間現在卻十分明亮。龍寒慶坐在暖榻邊上,而安平之則像是有意躲着陽光一樣,坐在暖榻最裡面。
冷軒蓉他們一進來,方纔還在說話的兩人都停住了。他們望着冷軒蓉,似乎都在思索着什麼。
木棠沙放開冷軒蓉的手腕,退了出去。
冷軒蓉一邊揉着自己的手腕,一邊觀察這裡到底是怎麼回事。
龍寒慶先開口,他一指隔着小方桌的暖榻,對冷軒蓉說,“冷姑娘,請坐下來,龍某有話要對你們二位說。”
冷軒蓉又扭頭看看安平之,見他冷着臉點了點頭,冷軒蓉才坐了下來。
龍寒慶的聲音低沉而又洪亮,他周身都瀰漫着殺氣,就連冷軒蓉都能夠感覺的到。
“事情的經過兩位都清楚,安公子既然不願意與我們做這一筆買賣,我們也就沒有辦法了。安公子一直說朝陽寨是個賊窩,你說的一點都沒錯,我們這裡確實就是賊窩。山賊有山賊做事兒的法子,現在生意做不成,我龍某也就只能對不住兩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