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亦霖還是第一次見到竇先生露出擔憂又焦急的神情。他雖然在掩飾,但杜亦霖還是看出來了。
杜亦霖端起就杯喝了一口酒,淺笑着對竇先生說,“皓維,今天有什麼話你都可以說,我們不論對錯。”
竇先生點點頭,開口道,“朝中局勢,只怕會越來越嚴峻。那人縱使沒有反心,但如今尾大不掉,他也不得不有此圖謀。下面這個賀笠靖便是其中一員,這是毋庸置疑的,而這衲巖縣中,甚至是整個武明郡中,都不知道隱藏着什麼。亦霖兄你就是因爲知道其中什麼隱情,所以纔會到這裡來吧。”
杜亦霖不置可否,擡手拿過酒壺,把自己杯中酒倒滿。
竇先生知道杜亦霖在聽着他的話,便接着說,“現在那賀笠靖大概也在猜測你到這裡來的目的,他知道有人手中握着那要命的證據,一定更加疑神疑鬼。這武明郡中養着多少兵?就單說這衲巖縣周邊的軍防又有多少?亦霖兄,如果真的出了什麼事兒,只怕遠水解不了近渴啊。”
杜亦霖垂眼想了想,其實他也知道竇先生在擔心什麼,而且也知道他擔心不無道理。
那賀笠靖剛來的時候,杜亦霖不知道還有冷軒蓉暗中做的那些事情,更不知道冷承戚手中還攥着那要命的證據,那時他敢於在這裡停留,完全是因爲他賭定賀笠靖就算是再膽大包天,也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動他這位王爺一根汗毛。
可如今再想,事情卻不是這樣的。
正所謂狗急跳牆,現在正是兩方較力的時候,杜亦霖非常清楚,如果自己出了意外,皇城中局勢必然大變。到時候皇兄自己能不能將這江山局勢撐住都未可知。對方一定也會算準這一點,所以現在他們動手,雖然危險,卻能佔去先機。
再想想李渡恩那件事情,對方只要稍微用些手段,便能遮掩一陣。哪怕是很短的時間,大概也夠他們準備好舉旗起事了吧,畢竟,他們爲這件事做準備,絕對不是一天兩天了。
“皓維,你看的最清楚。”杜亦霖皺起眉頭輕聲說,“現在賀笠靖不僅是來想辦法弄死這個知道內情的樑秋榮,更是來監視我的。如果我現在走了,賀笠靖必然會揪出冷承戚,或者是那個冷軒蓉,只要他知道這件事傳到了我的耳朵裡,他們那一夥人都不會再等下去了。”
“正因如此……”竇先生湊到杜亦霖身邊,壓低聲音說,“亦霖兄,你只要將他們的視線轉移開就行了!或者說,給他們一線生機!”
給他們一線生機……
杜亦霖突然明白了竇先生說的是什麼意思。
竇先生現在不單是要救冷軒蓉他們三個人,他是真的考慮清楚瞭如今形勢的險峻,所以他剛纔纔會說出要撈上一撈的話啊……
杜亦霖望着竇先生,心中暗想,皓維確實是一語點醒夢中人,如今最危險的人,不是冷軒蓉,而是自己。
如果說給別人一線生機,那麼最先想到的應該是給朝中那些人一線生機。
現在只要去拿到冷承戚手中的證據,那麼就能夠追究朝中那些人的底細。但如此一來,必然會掀起巨大的風浪,最後被掀翻的船卻未必是那些人坐的那條船。也就是說,現在還不到去取冷承戚手中那些證據的時候。放朝中那些人一線生機,是保存自己這邊的唯一辦法。
再者,便是要給賀笠靖留下一線生機。
賀笠靖一定是個叛臣。他手中握着整個武明郡,杜亦霖知道,如果自己之前得到的消息沒有錯的話,賀笠靖甚至還能發動更大的力量來與朝廷對抗,與他杜亦霖對抗。就算是杜亦霖現在能夠藉着竇先生的手調來救兵,卻也未必能夠壓制的住這個賀笠靖。
賀笠靖現在無疑是驚弓之鳥。也許在杜亦霖剛到武明郡的時候,他就感覺到了危機。
那個時候杜亦霖偏偏又沒有見他,直接到了衲巖縣。當時杜亦霖雖然不知道冷承戚他們的事情,但賀笠靖卻是知道的。他會不會懷疑杜亦霖是衝着冷承戚和他手中那些東西去的?
很有可能。
但是後來陰差陽錯,有了李渡恩這件事。當賀笠靖接到李渡恩送給他的那封信時,他說不定鬆了一口氣。因爲這個消息會落到李渡恩手中,也就說明杜亦霖還不知道冷承戚手中握有他們謀反證據的事情。如若不然,杜亦霖絕對不會讓這個消息泄露到李渡恩手中。
冷軒蓉做的這件事,竟然還成爲了給賀笠靖的最好的定心丸。
雖然有了這顆定心丸,但賀笠靖不會就這樣徹底放心。後來他又猜到樑秋榮也知道了那封密信的內容,於是他才着急起來,迫不及待的找了一個藉口過來想方設法剷除樑秋榮。
賀笠靖到這裡來,一則是要剷除樑秋榮,二則是要監視杜亦霖的動向,三則,他一定會想方設法從冷承戚手中將那證據弄走銷燬掉。
現在杜亦霖不能把賀笠靖逼到狗急跳牆的地步,卻又不能這樣訕訕而退。這件事情要做的滴水不漏,才能保持住現在兩方勢力的平衡。
如何放賀笠靖一線生機,是最困難的事情……
杜亦霖皺着眉頭問竇先生,“你有什麼辦法?”
竇先生就等着杜亦霖問他這句話呢。
他深吸一口氣,整理好頭腦中的思路,開口道,“王爺你當初是聲稱要查官銀被劫一案纔到這裡來的,如今不如再用這個藉口脫身。至於冷承戚手中的證據,與其讓它成爲一個隱患,不如讓它成爲王爺手中一張明牌。敲山震虎,佔一招先機。”
竇先生這話一出口,杜亦霖驟然一驚,就在不久之前,冷軒蓉口中也說出過類似的話。
這一招先機,到底在何處?
杜亦霖雙眉緊鎖,攥着手中酒杯思考着眼前的事情。
如今的形勢,自己要脫身就一定要有完全的準備。而一旦自己脫身之後呢?難道就便宜了賀笠靖他們一夥人麼?而且當初自己來時要調查的事情呢?難道就此放棄了麼?
杜亦霖想到這裡,又看了竇先生一眼。
他想明白了,竇先生到底是什麼意思。
眼前的渾濁似乎一下子變得清朗起來,杜亦霖挑起嘴角微微一笑,擡手攬過竇先生,端起酒杯把這一杯酒灌到了竇先生口中。看着竇先生被嗆得眼淚都流出來了,杜亦霖大笑不止。
笑夠之後,杜亦霖才悠然嘆道,“皓維啊,以後你隨我如何?不必爲官,在我身邊做個……做個每天與我一同喝酒聊天的人……侍童?管家?小妾?”
竇先生抹掉眼淚狠狠瞪了杜亦霖一眼,怒道,“你喝醉了?”
杜亦霖使勁兒搖搖頭,“沒醉沒醉,只是有些高興。啊……如此說來,倒是有一人適合做我的小妾……”
竇先生一聽這話,神情又緊張起來。
杜亦霖一看他那個樣子,不由得又笑起來,他擺着手對竇先生說,“你又何必那麼緊張?她與你不是朋友之交麼?做誰的妻子小妾又有什麼關係?她若是入了我的王府啊,說不定比跟着那個曾顏良過的好呢。而且你來我府中吃酒聊天,順便找她談談風花雪月我也不會攔着啊……哈哈哈……多好……”
“你這是要仗勢欺人強搶民女麼?”竇先生瞪着杜亦霖嘟囔道。
杜亦霖撇着嘴說,“能攀上王爺,做個王府中的小妾,那是多少女子一生都難以實現的夢想啊。不信你去問問冷軒蓉,她說不定樂得如此呢。”
沒想到杜亦霖這話越說越像真的,竇先生可真是有些急了。
“王爺,這可是事關人家女子清譽的事兒,您不能這樣啊。”
杜亦霖想了想,做出鄭重的神情說,“她不嫁我,我如何能夠放她一條生路?”
竇先生一拍桌子起身怒道,“她要是嫁給你了,那豈不就更沒有生路了嗎!”
杜亦霖聞言,神情一滯,隨即苦笑一下,拉住竇先生的手,小聲說,“皓維,你這可是戳到我的痛處了……”
竇先生也發覺自己有些失言了,急忙重新坐下,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說,人家軒蓉姑娘對曾顏良一往情深,讓她嫁給別人,豈不是要受一輩子相思之苦麼……不是……不是那個意思……”
杜亦霖藉着這個機會又灌了竇先生一杯酒,而後兩人仔細商議了一下對策,推敲之後覺得沒有問題,竇先生這才起身辭別杜亦霖。
離開之前,竇先生還不忘讓杜亦霖說了好幾遍不會動冷軒蓉一絲一毫的話。等杜亦霖都說的有些煩了,竇先生才放心離去。
天色已經暗下來了,竇先生回到房中,整理一下行裝,帶了些隨身東西,而後便聽到有親衛們到門前來等候了。
等竇先生從房間出來,親衛們都有些吃驚,因爲他們看到平日裡滿是儒雅風範的竇先生,今天竟然穿了一身便捷的衣裝。手腕扎着護袖,腳底蹬着一雙流雲長靴,冷眼望去,竟然有些少年俠士的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