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賭莊的異常景象讓冷軒蓉警惕起來,她沒急着進去,反而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低頭快步離開了。
冷軒蓉想在附近打聽一下這個賭莊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兒,可打聽了半天,只聽說之前幾天這裡都和往常一樣,誰也不知道今天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有什麼收穫,冷軒蓉也不敢冒着風險現在去賭莊找李渡恩,於是她便返回老屋去了。
這一天基本上算是一無所獲,冷軒蓉回到家中情緒也有些低落。她滿腦子想的都是李家賭莊的異常,吃晚飯的時候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曾顏良和冷承戚兩人都看出冷軒蓉似乎是有心事,兩人對視一眼,冷承戚先開口問道,“軒蓉啊,是不是又出什麼事兒了?”
冷軒蓉猛地回過神來,見他們兩人都盯着自己,急忙搖頭道,“沒什麼事兒……”
冷承戚一看她這個樣子,便嘆着氣放下手中碗筷,小聲說,“軒蓉啊,這幾天發生的事情,顏良都跟我說了……唉……都是我這個做父親的無能,讓你承擔這麼多……真是苦了你了……”
冷軒蓉夾了一口菜放在父親碗中,笑呵呵說,“這點小事兒,算不得什麼苦不苦的,父親,只要你和顏良大哥能夠平安無事,我也就安心了。”
冷承戚聞聽此言,難得的露出了笑容。他擡起雙手,一手按住曾顏良的手,另一隻手握緊冷軒蓉的手,道,“你們兩個人都是好孩子,等事情平靜下來,父親爲你們做主,辦了你們的婚事。到時……我也死而無憾了。”
冷承戚這話一說出口,冷軒蓉和曾顏良兩人的臉都騰的一下紅了起來。
冷軒蓉一下子抽回手,低下頭嘟囔一句,“父親你說什麼呢……”嘟囔完之後她稍稍擡起頭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顏良大哥,誰知這時曾顏良也正擡頭偷偷望向她這邊。兩人四目相對,視線相交,只是一瞬,冷軒蓉的心像是跳漏了一拍,她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來,落荒而逃。
回到房中,冷軒蓉的心還在怦怦亂跳。
而此時廳堂之中卻傳來了冷承戚的笑聲,冷軒蓉知道他們兩人一定還在談這個話題。
能與顏良大哥成親,是冷軒蓉前世時時刻刻夢想的事情,她甚至想過,就算是在陰間相遇,她也要袒露心聲,與顏良大哥攜手而行。可現在真的有這個機會的時候,心底的羞澀卻還是佔了上風。
冷軒蓉小心翼翼的在屋中轉了幾圈,拼命告訴自己,現在自己還是個懵懂少女,害羞是理所當然的。
過了好長時間,冷軒蓉坐在牀榻邊上,一閉眼似乎就能感覺到自己正置身於新房之中。
她想象着自己頭頂蓋着大紅的喜帕,身上穿着繡了鴛鴦牡丹的紅衣,這身衣服也許是趙大嬸兒她們幾個過來幫忙做的,做衣服的時候她們還會說一些祖輩傳下來的中年女子對新嫁娘開的那些玩笑,又或者是有些囑託。這樣一身衣服,穿在身上纔會有成親的喜悅。
顏良大哥沒有什麼親人,所以新房大概也會找這些街坊鄰居三姑六婆的過來幫忙佈置。屋子裡能上漆的地方都會被顏良大哥刷成硃紅的顏色,遠處窗邊那張桌子上擺上一對紅燭,到了晚上,燭光搖曳,照亮那張有些泛黃的窗櫺紙。
屋子外面還有推杯換盞的聲音。父親雖然沒有什麼酒量,但到了大喜的日子,他一定會一直喝到爛醉如泥……
冷軒蓉嘴角微微挑起,她長出了一口氣,幻想着這樣美好的光景,樂滋滋的躺倒在牀榻上。
可就在她的手碰到被褥的一瞬間,她的眼前猛地竄出了一張青紫的有些發黑的臉。
這張臉竟然如此清晰真切,那鼓脹渾濁的雙眼,那微微張開的毫無血色的嘴,還有從嘴中伸出來的僵硬的舌頭……
冷軒蓉的心驟然縮緊,她被嚇得幾乎忘記了如何張開眼睛!
這個人……這張臉……
冷軒蓉記得清清楚楚,這個素不相識的男人,這個已經死去了的男人,是她前世拜過堂的丈夫……
猛然睜開雙眼,微弱的油燈光亮竟然變得有些刺眼。冷軒蓉的心劇烈的跳動着,等她回過神來,發現自己身上的汗水幾乎把衣服都要浸透了。
冷軒蓉就那樣躺在牀上,睜大眼睛呆望牀頂,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爲什麼……
爲什麼會想到那個人,爲什麼會想到那個景象……
這簡直就像是老天爺故意給她一個提醒,讓她不要忘記前世發生過的事情一樣……
不管今生將會發生什麼,哪怕是她真的嫁給了顏良大哥,也無法改變她心底的記憶。她曾與一個死人拜堂成親,她剛剛想到的一切美景,都真真實實的在她生命中發生過一次。只不過,那時的她完全沒有喜悅,她恐懼,她無助,她無法忘記。
不要……
冷軒蓉的眉頭漸漸蹙了起來,眼淚像是決堤一般從她的眼角滑落。
眼前明明是幸福的開始,可她卻要揹負着前世那些記憶活下去。
隔着房門似乎還能隱約聽到曾顏良和冷承戚的交談說笑聲,冷軒蓉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她啜泣的聲音被外面那兩個人聽到。
她極力想要平靜下來,可眼淚無論如何都止不住。
前世發生的事情,顏良大哥和父親都不知道,她也絕對不能跟他們說。其實就算是說了,誰會相信什麼死而復生重活一次的事情?而且那些事情與其說是過去了,不如說是從未發生過。就算那些記憶在冷軒蓉的腦海中再鮮明,它們還都是完全不存在的。所以就算是說出來了,大概也於事無補……
冷軒蓉死死咬住自己的衣袖,任憑眼淚流淌下來。
這一切都只能由她自己來承受,不管是痛苦,還是恐懼,哪怕是想要忘記,也都只能靠她自己去做。
她就這樣躺着,不知過了多久。眼淚似乎乾涸了,可她還是不敢閉上眼睛。
油燈不知什麼時候自己熄滅了,清冷的月光透過那發黃的窗櫺紙照進屋中,一切似乎都那樣的平靜。
可冷軒蓉卻無法平靜下來。她想到了一件事。
自己之所以會回憶起前世那段婚事,恐怕不僅僅是因爲父親在晚飯時說過的話,還有一個原因,應該是她在街上遇到的那個陸媒婆。
冷軒蓉一想起陸媒婆做的事情,心中無比難受,她有些不祥的預感。
按理來說,前世她被陸媒婆搶去成親是因爲父親無法償還賭債,所以陸媒婆靠着李渡恩的關係才促成了那門親事。可今生,賭債已經一筆勾銷了,李渡恩現在恐怕也不會跟陸媒婆合計什麼陰謀了。但李家賭莊的異變加上陸媒婆處事的蹊蹺讓冷軒蓉不得不警惕起來。
冷軒蓉掰着手指算了算日子才發現,明天正是五月初七,前世的這個時候,顏良大哥已經被斬首了,而父親被李渡恩那個小人死死逼迫着,恰好就是在五月初七的這一天,那個姓陸的媒婆帶着人突然跑到家裡來搶親。
這麼說來……那個男人應該就是在今晚死去的……
冷軒蓉想到此處,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
好不容易捱到東方發白,冷軒蓉換了一身乾淨衣服出去準備生火做飯。她小心翼翼的打開房門出來,躡手躡腳的往廚房走,生怕驚動了還在睡覺的顏良大哥。走到顏良大哥身邊,她實在忍不住,低頭看了一眼。
顏良大哥的面容似乎比以前要瘦削了許多,以前他每天在外面抓差辦案,被曬得黝黑,可這麼一段日子下來,他也變得白淨起來了。這時冷軒蓉才發覺,這段時間如果換做另一個人,怕是會每天憂心忡忡愁眉不展,可顏良大哥卻一點都沒有消沉。不管是說起他身上的事情還是說起冷軒蓉他們父女的事情,顏良大哥最後總是會笑着對她點點頭。那眼神清澈而又堅定,也知道他是如何釋懷的。
冷軒蓉本來只想看一眼就趕快走,可這一眼看下去,就有點看不夠了。
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冷軒蓉纔回過神來,她剛邁步要走,眼角餘光正好看到曾顏良放在旁邊椅子上的那件袍子。冷軒蓉突然想到了什麼,暗自點了點頭,這纔到廚房去生火。
火剛點燃,冷軒蓉就感覺身後有人過來了。擡頭一看,正是顏良大哥。
“啊,顏良大哥……”冷軒蓉見顏良大哥笑呵呵的不聲不響過來幫忙,輕聲道,“對不起,把你吵醒了。”
曾顏良把柴火堆到冷軒蓉腳邊,擡頭看看冷軒蓉,搖搖頭,然後說,“我來燒火吧。”
等冷軒蓉到旁邊去準備做早飯的時候曾顏良還不時的扭頭偷偷看她,原來早上冷軒蓉站在那裡盯着他看的那會兒他就已經醒了,本來打算馬上起身過來幫冷軒蓉生火,誰知道竟然發現冷軒蓉盯着自己看了那麼長時間……
曾顏良再一想到昨天晚飯時冷承戚說的話,他這心裡就美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