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軒蓉不知道安平之和他的父親安龍義計劃這一切到底計劃了多久,冷軒蓉也不知道這些人到底能夠預料到多麼遠的事情,不過冷軒蓉現在終於明白前世這個時候,爲什麼那麼精明的驍瀚王杜亦霖都會被逼到絕境而想到讓冷軒蓉這麼個小丫頭對安龍義下毒手了。安家父子兩人實在是太難對付,他們並沒有步步爭強,沒有處處壓人一頭,可到了最後,眼看着他們不知不覺的就將他們想要得到的東西都得到手了。
竇彥東做的是什麼打算冷軒蓉自然也不清楚,可冷軒蓉卻知道自己父親手中攥着的到底是什麼東西。那是能夠在必要的時候將安龍義定下死罪的證據,是當年害死了許多人的冤案中唯一留存下來的真相。竇彥東想要利用父親,自然是看中了他手中的那些真相,那些證據,然而那些證據不是他們的保命金牌,反而是會害死他們催命符。不管竇彥東計劃着什麼,他想要以口舌之利去拉攏別人,顯然到了現在已經是不可能了。
驍瀚王杜亦霖也許對竇彥東十分信任,可冷軒蓉也覺得杜亦霖並沒有將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他們身上。他只是沒有辦法,孤注一擲。竇皓維說過,兩天之前安家在後宮裡安插人手的事情讓他們都有些措手不及,在這樣的情況下,冷軒蓉覺得杜亦霖一定已經開始準備他備用的計劃了。
前世杜亦霖的備用計劃大概就是冷軒蓉,而今生他是怎麼做的,冷軒蓉一點都不清楚。不管他做了什麼,準備要做什麼,現在都不是冷軒蓉所關心的,冷軒蓉關心的是她父親的安全。
她不得不求安平之,因爲現在一切都掌握在他的手中,如果說這世上還有一個人能夠在這件事上幫助她,那個人非安平之莫屬。
“長公子……”冷軒蓉發覺自己的聲音也在顫抖,“我父親……求你……饒他一條性命……”
安平之聞言不由得仰頭大笑,“你說什麼?哈哈哈哈……冷軒蓉,你說求我饒了你的父親?”說完這話,安平之的笑聲乍然而止,他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陰森,雙眼之中閃着寒光,脣角發出森然的聲音,道,“你的父親正在想方設法置我們安家所有人與死地,我爲什麼要饒了他?”
冷軒蓉背後彷彿吹起了一陣刺骨的寒風,之前心中所有被自己努力堆積起來的安全感一下子崩塌了,她驚恐的望着安平之,嘴脣顫抖着,不知道應該說什麼纔好。
沒錯,他們這些人從最開始就都是站在安家的對面,是生死的敵人,自己之前爲什麼會覺得自己在這裡是安全的?全都是因爲安平之,他用了他那種奇異的手段,用他那種讓人琢磨不透的態度,用他的花言巧語,甚至用他那迷惑人心的琴聲,一點一點的將冷軒蓉對他的戒備吞噬掉了,甚至讓冷軒蓉覺得自己呆在他的身邊不會有什麼危險,甚至讓冷軒蓉覺得他安平之是可以保護她的安全的人。
真是愚蠢。
冷軒蓉在心中這樣罵自己。
可仔細想來,一切都是那麼自然,一切都不像是安平之刻意做出來的。從他與她再次在荒院中相遇開始,從他帶着她來到賀蕊萍面前爲她出了一口惡氣開始,從他靠在她耳邊輕聲細語開始,從他對着她微笑開始,甚至有可能是從他親眼見到她被下毒的時候開始,從她與曾顏良一起逃出他的掌心開始,這一切都自然而又順理成章的走到了今天。
冷軒蓉到現在爲止都還覺得安平之不會傷害她,不知道爲什麼,她就是有這樣的感覺,哪怕他現在望着她的眼神之中充滿的嘲諷,哪怕他看上去得意而又瘋狂,冷軒蓉還是覺得他不會傷害自己。
“顏良大哥和我的父親,我想要他們兩人平安無事……”冷軒蓉低下頭,小聲說着,她雙手緊緊攥着自己的衣襟,錦緞前擺被攥的滿是褶皺。這衣料都是安平之送給她的,冷軒蓉盯着錦緞上華貴的花紋,不由得苦笑起來。這一切原本都不應該屬於她,果然一切都不應該屬於她。或許老天爺讓她重新活一次,並不是給她的恩惠。如今她再次陷入了這樣的境地,父親,顏良大哥,難道他們又要在自己的生命之中消失了麼?再一次,再一次消失。
死是什麼樣子的,冷軒蓉並不清楚。雖然她彷彿經歷過了,可她依然不清楚。但失去親人失去愛人的痛苦對於她來說卻是刻骨銘心的。讓她再死一次也許更輕鬆一點,只要那兩個自己在乎的人還活着。
“只要他們平安無事……我什麼都願意去做……”
冷軒蓉不相信安平之會無緣無故對自己做那些事情,哪怕是爲了玩樂,他也不會故意花費那麼多的精力。他對自己有什麼企圖,冷軒蓉現在只有這樣的感覺。
什麼樣的企圖?猜不到。
冷軒蓉茫然的擡起頭來,直勾勾的望着安平之那雙幾近透明的眼睛,那雙漂亮的眼珠鑲嵌在詭異的粉紅色眼眶中,看上去就像是兩個深不見底的寒潭,一腳邁入,定然屍骨無存。
“曾顏良,還有你的父親,這是你提出來的兩個請求麼?”安平之沒有避開冷軒蓉的視線,他的話語聲輕盈無比,落在冷軒蓉的耳邊,就像是從陰曹地府飄蕩上來的聲音。
“你自己呢?你曾經做過那麼的事情,難道僅僅就是爲了保護那兩個人?冷軒蓉,你自己又會如何?”
冷軒蓉幾乎忘記了呼吸,她覺得自己從未想過自己會怎麼樣,可這不對,她無時無刻不在想着自己。如果不是想着前世她受過的那些苦難,今生她會義無反顧的復仇麼?是爲了顏良大哥的性命?是爲了父親的清白?不是的,她是爲了自己心中一口惡氣。爲什麼後來她覺得自己可以放棄復仇了?爲什麼來到皇城之後她就動搖了?是因爲顏良大哥性命無憂了?是因爲父親身上的冤屈洗刷掉了?不是的,是因爲冷軒蓉覺得自己的生活過的安逸了,是因爲她身邊有能夠支持她幫助她的人,有了富足的生活,雖然她自己都不願意承認,但因爲她過上了遠離前世那種苦難的日子,所以她不想將之毀掉,她不想復仇了。
多麼愚蠢。
冷軒蓉在心中暗罵自己,難道那時候自己身邊的平和是真的麼?那時候自己心中的安全感是真的麼?那時候的安逸,那時候的富足,那時候的一切都只不過是人家牽引着她看到的假象,就彷彿有人在她身邊縱起烈火,而她卻以爲是夏日暖陽來了一樣。
多麼愚蠢!
冷軒蓉現在悔之晚矣。
自己,一切都是因爲自己而起,一切是不是都應該由自己了結?
冷軒蓉依然望着那雙美麗的眼睛,她從那眼中看到了自己,狼狽的女子,曾經那一刀過頸,並沒有斬斷她的生命,再活一次,她該做完自己沒有做好的事情。
“我若求你……”冷軒蓉喃喃而語,對面的安平之此時聽到的聲音之中,已經沒有了剛纔那種無所適從的恐懼,“我若求你,你能放過我麼?”
“不能。”
冰冷的言語帶着刺骨的寒氣襲來,冷軒蓉緩緩低下了頭。
安平之深吸了一口氣,不知爲何,他感覺到了空氣中凝聚起來的壓迫感。這在他的身上可不常出現,而安平之也不認爲這壓迫感與眼前這個傻女人有什麼關係。
大事將成,激動和高興纔是壓迫感的來源,還有什麼能夠阻止他?沒有。
冷軒蓉,聰明伶俐,又傻的可笑。安平之心情極好,就好像是一隻貓捉住了一隻老鼠,玩弄夠了,只等着一口下去,享受肥美的滋味了。
安平之挑起嘴角微微笑着,他伸出手來,用食指挑起冷軒蓉的下巴,強迫她望向自己,看着她的眼神變得有些渙散,安平之搖了搖頭。
“冷軒蓉,你不該放棄,還有事情該由你去做。”
是的,還有事情該有我去做。
“只要你做到我說的這件事,你的性命,還有你父親的性命,甚至,如果曾顏良現在還沒死的話,以後連同他的性命,我都會爲你保住。”
三個人,三條命,都攥在我的手裡。
“你是個聰明的女子,應該知道這個時候如何抉擇了。”
生路只有一條,而我必須走上這條生路。
“冷軒蓉,你給我聽好了,我要你做的事情……”
我要做的事情……
不知不覺間,安平之已經捏住了冷軒蓉的臉頰,他極度興奮,以至於那隻手都有些顫抖,他貼付在冷軒蓉的耳邊,如墨的雲鬢似乎有點礙事,他儘量壓低了聲音,悄聲對冷軒蓉說,“冷軒蓉,我要你……殺了那個驍瀚王杜亦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