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先生還從未聽過樑三公子說出這樣的話來。他有些吃驚,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勸慰纔好。
樑三公子說的沒錯,竇先生深知自己師父料事如神,當初師父讓他到這衲巖縣來,竇先生毫不猶豫便來了。可真等到事到臨頭了,竇先生才發覺他身處事中,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也不知道樑三公子從哪裡看出了什麼大事的苗頭,竇先生有些不敢問,也不想問。
現在有杜亦霖在,說不定大事是由杜亦霖挑起來的,竇先生不知道自己在懼怕什麼,只是看着樑三公子那惆悵樣子,心底有些隱隱不安。
“慕寒,莫非是事關縣令樑大人麼?”竇先生實在忍不住,便這樣問了一句。
樑三公子平日裡看上去瘋瘋癲癲的,但竇先生最清楚不過,樑三公子其實是個重情重義的人。
樑三公子也不對竇先生隱瞞,點頭道,“只怕到了現在,眼前的路只有一條。”他望着竇先生,輕聲說,“慕寒,不管以後出了什麼事,你都不能怨我恨我,因爲我只有這一條路可走。”
竇先生不懂樑三公子爲什麼要這麼說,但卻感覺到了樑三公子話語中的悲涼。
人交一世,幾許真心。
竇先生長嘆一聲,剛要開口說話,旁邊的樑三公子卻以極快的速度起身過來拉住他,高聲道,“夜深人靜,說這些煩心事兒又會睡不着了。來吧皓維,我們還是先睡過今晚,有事兒明天再議。”
竇先生被樑三公子拖到了牀上纔想起掙扎,他擡腳使勁兒踹住要湊過來的樑三公子,怒道,“今天無論如何也不准你跟我擠一張牀!”
樑三公子笑嘻嘻的轉了個圈兒,趁着竇先生不備,還是鑽到牀上去了。
“嫌我身上有煙花柳巷的味道?那我脫掉衣服好了……”樑三公子邊說邊脫,眨眼間便赤條條鑽到了竇先生被窩裡。
竇先生火冒三丈,七手八腳把樑三公子的那些衣服扔的遠遠的,叉腰看着被子中只露出一雙眼睛的樑三公子,好半天才下了決心,一臉厭煩的到牀上去,使勁兒扯過一點被子,背對着樑三公子躺下來了。
屋中再無言語,不知不覺間,天邊亮起一道道紅霞。
淅淅瀝瀝的小雨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下起來的。
冷軒蓉醒過來之後聽到外面落雨的聲音,馬上想到了昨晚晾在外面的那幾件衣服。她匆忙起身,出去之後卻發現那些衣服都不見了。這時她纔想起,剛纔似乎也沒看到曾顏良的身影。
等她再回到屋中,才注意到後面廚房有響動。過去一看,竟然是曾顏良在生火。
曾顏良轉頭看到冷軒蓉蓬頭垢面的站在那裡,笑道,“被雨聲吵醒了?別擔心,衣服我早就拿回來了。”
冷軒蓉拿了幾根柴火過去蹲下身跟曾顏良一起生火,曾顏良放下手裡的東西,把她拉到身邊,小心翼翼的幫她理順了頭髮,然後仔細看看她,有些心疼的說,“昨晚又沒睡好麼?看你這憔悴的樣子……”
冷軒蓉聞言,急忙擡手捂住臉,好半天才露出眼睛,輕聲問,“我……變醜了麼?”
曾顏良使勁兒搖搖頭,有些焦急似的說,“誰說你變醜了?沒有沒有!總之……你再去睡一會兒!等我做好了早飯再去叫你!”
冷軒蓉猶豫一下,最後捂着臉跑回房間去了。
在牀榻上又躺了一會兒,冷軒蓉一點睡意都沒有。她起身梳洗打扮一番,照着銅鏡,看着自己的臉龐,發現果真有些憔悴的樣子。
冷軒蓉輕嘆一聲,照着自己現在的方式過日子,怎麼能不憔悴呢。
她擡頭看到窗臺上那朵睡蓮,似乎也比昨晚少了些神采。伴着雨聲,冷軒蓉望着睡蓮又發了好長時間的呆。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輕響,曾顏良來喚她吃早飯了。
清晨如此,雖然平淡,卻讓冷軒蓉心中暖意融融。
細雨綿綿,恰好冷軒蓉和曾顏良都要到染塵書齋去,於是曾顏良爲冷軒蓉撐傘,兩人一同出門。好在有這細雨遮幕,路上也沒有什麼行人,兩人藉着雨傘遮擋,繞了幾個小巷,沒有過於躲藏。
兩人一路輕聲細語聊些有的沒的,等到了染塵書齋門口,那守門的親衛卻攔住了曾顏良。
“樑慕寒昨夜來的,這會兒還沒離開呢。”親衛們都知道曾顏良的事情,所以每次樑三公子來的時候他們都會幫着曾顏良掩護過去。
曾顏良看着冷軒蓉進了院子,這才撐着油紙傘離開。
曾顏良在城中轉了幾圈,突然發現有縣衙的衙差們行色匆匆,不知道出城去做什麼。他跟出去看看,才知道他們是拿着一張畫像在附近村莊鎮店上找什麼人。
等曾顏良返回衲巖縣城中去找趙寒武問過之後才知道了昨晚樑三公子做的事情。
這無頭的案子誰都不願意去做,但樑三公子下了死命令,又不得不做,就連趙寒武都覺察出來了,最近發生的事情,非常不對勁兒。
“顏良你說,是不是要出大事兒了?”趙寒武偷偷問曾顏良。
曾顏良一愣,隨即反問,“這話怎麼說的?”
趙寒武長嘆一聲,“最近縣衙裡面是雞犬不寧。咱那縣令老爺是整日被王爺耍的團團轉,不管是師爺還是賬房先生,只要有個能認字兒的,全都被叫過去幫着查那些個卷宗之類的了。我們這些目不識丁的衙差呢,就被那樑三公子帶着,今天跑這兒,明天跑那兒。你說跑也跑了,至少也要告訴我們一個爲什麼吧?人家樑三公子,什麼都不說,只會瞪眼睛讓你去做。做成了,有賞。樑三公子出手那叫一個大方!銀元寶一錠一錠的往外掏,看得人那叫一個眼饞啊。可要做不成呢,皮鞭大棒,可是一點都不留情面啊……”
曾顏良笑着衝趙寒武擺擺手,“銀錠子好看,可只怕是咬手啊。”
“可不是嘛!”趙寒武咂巴着嘴,突然想起什麼,壓低聲音對曾顏良說,“昨天我聽人說啊,咱那縣令老爺派到武明郡去的人,好像是給回信兒了。大公子求親的事兒,恐怕是成不了。”
“哦?”曾顏良其實也早就覺得樑秋榮做這件事會碰一鼻子灰,可當他從冷軒蓉口中聽說了那件“意圖謀反”的事情之後,對於樑秋榮與那賀笠靖的關係,曾顏良也更加留心了。
“那邊是怎麼說的?”曾顏良問。
趙寒武看看左右沒人,壓低聲音對曾顏良說,“那邊的回信兒好像是說那未來的親家出門辦事好幾天了,根本見不着。你看看,這話說的,見不着。這不就是沒戲了麼。”
曾顏良想起昨天冷軒蓉說的話,她猜測那樑秋榮是派人去向武明郡郡太守賀笠靖的女兒求親,郡太守是一方大員,確實不是說離開就離開的。本來冷軒蓉說,樑秋榮求親這件事是他想擺明自己的立場,想借機靠到賀笠靖那邊去。如此一來,豈不是賀笠靖根本就不想拉樑秋榮入夥麼?
與趙寒武分開之後曾顏良估摸着樑三公子也差不多該離開了,便又回到染塵書齋。果然,親衛們告訴他,那樑三公子在這裡吃過早飯之後就離開了。
曾顏良找到冷軒蓉,把從趙寒武這邊得來的消息告訴她。
曾顏良也不能在那些來做針線活兒的大嬸兒們面前露臉,所以說了一會兒話,他便再次離開了。
冷軒蓉感覺到這衲巖縣中的氣氛越來越詭異,可又過了兩天,卻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小雨連下了三天,陰沉沉的天氣弄的所有人似乎都少了笑顏。
直到第四天頭上,天空纔有點放晴。
恰好這天所有的衣服都做好了,冷軒蓉帶着人仔仔細細檢查了幾遍,確認沒有問題之後才把這些衣服疊整齊,由兩名親衛幫忙拿着,一起去見王爺杜亦霖。
這幾天杜亦霖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少。甚至與竇先生說話都少了許多。冷軒蓉每天留意觀察着,知道他一定是因爲沒有找到想要找的東西,所以焦急起來了。
這對冷軒蓉倒是沒有什麼影響。
她隨着親衛們進了杜亦霖休息的房間,施禮之後輕聲說,“王爺,所有的衣服都做好了。”
杜亦霖手中拿着幾張紙,像是什麼信件,他認真的看着,好半天才擡起頭來對冷軒蓉說,“啊,辛苦你們了。把這些衣服給他們送去吧。然後……”他用手一指旁邊託着衣服的親衛,吩咐道,“帶這位冷姑娘去領賞。”
說罷,他便又低下頭去,不再言語了。
分發衣服這件事冷軒蓉交給趙大嬸兒去做,而領來的賞銀她也都按着做工多少分給了這幾天來做針線活兒的女人們。
衆人都高高興興的領了賞銀離開染塵書齋,竇先生不知什麼時候聽到這個消息,也從書房出來了。
“這幾天,辛苦你們了。”竇先生看着周圍那些女子一個個離開,突然想起什麼,皺起眉頭小聲嘆道,“啊……可惜……以後軒蓉姑娘就不能每日到這書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