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皇太后口諭,內閣大臣董鄂鄂碩之女董鄂氏,溫婉賢淑,舉止嫺雅,特命其下個月初三,入宮一月陪侍皇太后左右。”
孝莊旨意來之前,婉晴正蒙着被子睡的香甜,被冬卉活生生從牀上拖下來,硬是套上天藍色旗裝,穿上花盆底,又梳了個大辮子,連拉帶拽的去了正堂。直到太監宣完旨,她還在迷迷糊糊中。
鄂碩領旨謝恩,起身後滿面堆笑的塞給面前那位衣着華麗的太監銀子,又邀請他留下喝茶吃點心。
那太監拱手笑着看了婉晴一眼,復對鄂碩道:“董鄂小姐生的美貌,溫婉賢淑。來日裡必定大有作爲。”
鄂碩笑道:“公公謬讚了,小女都被我寵壞了,沒得輕重。公公可知皇太后宣小女進宮是爲何?”
婉晴趕緊豎起耳朵聽,孝莊沒事宣她入宮做什麼?又沒到選秀之日,還早呢,說起來也快到四月裡,五月博爾濟吉特氏入宮,這會子孝莊不忙着下聘禮,怎麼把目光投到了她身上?
孝莊簡直是婉晴的魔障,前世婉晴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討得她喜歡。要不是顧忌着福臨,她纔不會對外說疼愛她就像疼愛女兒。不知道爲什麼,婉晴總覺得她沒安好心。
“董鄂大人也知曉。皇太后只有皇上一個兒子,沒有女兒陪伴,難免孤單寂寞。這不聽說董鄂小姐溫婉聰慧,善解人意,便召她入宮陪侍。”那太監摩挲着銀子,壓低聲音道:“這可是天大的好事!陪侍在皇太后身邊,可是能時時見到皇上的!若一朝叫皇上看上,前途無量啊!”
孝莊孤獨寂寞?婉晴嗤笑,這麼些年都過來了,怎麼巴巴兒的這個時候孤獨寂寞了?看來,她欲請君入甕啊!只是不明白,入宮後自己必能見到福臨,她又不願讓福臨納自己爲妃,豈不是惹得福臨與她爭執?母子關係本就不太好,這樣一來,簡直猶如決裂。婉晴猶記得前世爲了她,母子兩人沒少吵架。
可孝莊並不是這等愚笨的女人,她前世已經領教過了。
婉晴心下忐忑,鄂碩那裡卻很高興,巴不得立刻扭送女兒入宮。那太監喝了杯茶,忙的作辭而去。費揚古蹦蹦跳跳從後院來,滿臉的墨汁,好像鬼畫符一樣。鄂碩眉峰豎起,厲聲道:“這是怎麼搞的?!”
費揚古比婉晴小六歲,今年不過十一,一團孩子氣,眼神倒是繼承了鄂碩的犀利。此刻的他一臉傲然之色,仰着小臉道:“學什麼勞什子漢文?我要去騎馬射箭!”
婉晴一向不大能見到他,不說男孩子分院而住,就說他是個閒不住的主,輕易也見不到人影。印象裡的費揚古還是個短胳膊短腿的可愛小肉球,這會子細細打量,竟也有了些少年的沉穩與氣概。
鄂碩素日裡對費揚古很嚴厲,誰讓他是董鄂家唯一的男丁。此時一見他不願意學文,當即一拍桌子,“反了你了!快給我回朱夫子那裡!”
費揚古一扭頭,“我不!咱們旗人馬上得天下,好好兒的不學武學什麼文?漢人的東西我不屑學,也沒什麼值得學的!”
鄂碩抖着手指他,“你個渾小子!當今皇上偏愛漢家文化,鼓勵臣子們多學漢文、漢書,日後你大了,當朝爲官哪裡能不懂漢家文化?”
費揚古頗爲執拗,童稚的聲音堅持自己的看法。“我將來是要當大將軍的!纔不做那些酸腐文人!”
“李管家!給我上家法!”鄂碩惱了,準備教訓這個總是不給他省心的兒子。婉晴見費揚古一點沒有害怕的神色,不禁升起愛憐之心。小傢伙是梅氏的親子,原本是庶子,董鄂夫人逝世後,梅氏被扶正,這才成了嫡子。但終究是繼室所生,費揚古心裡清楚,也不與長姐過從親密,說不上的是不是討厭她。
“阿瑪……”婉晴走上前,溫聲道:“弟弟既然有這樣的雄心壯志,是好事一件。”
鄂碩怒氣未平,粗聲粗氣道:“晴兒,你給我回房去!”
婉晴情知孝莊的口諭給了她阿瑪多大的震撼,也仗着自己有了用武之地,便微微一笑道:“不如讓我這個做姐姐的教他吧?”
費揚古沒說話,擡眼看她,滿臉的不屑。
偏生叫鄂碩看見,冷聲叱喝:“沒規矩!居然敢擺臉子給你長姐看?!”
費揚古怏怏低下頭,再也看不清表情。
“阿瑪,費揚古是我唯一的弟弟,我必定會悉心教導他。就算不能讓他在學業上有過多長進,也能教一教做人道理。”婉晴在董鄂一族有口皆碑,人人只道此女溫文敦厚,賢良淑德。若不是博果爾的事悄無聲息的傳開,說不定求娶她的人會更多。
鄂碩想了想,最終答應了,只一件,不許費揚古入閨房,要教也得在外室見客的屋子教。
費揚古無可奈何的朝鄂碩行了禮,沒精打采的跟在婉晴後頭。
婉晴聽着他撲踏撲踏拖泥帶水的步子,不免有些好笑,“我是你的長姐,你竟這樣厭惡我?”
“弟弟不敢。”他飛快的說,語氣裡盡透露着無奈。
婉晴頓步反身揉了揉他的發頂,“你年紀還小,不懂得鋒芒畢露的害處。”
費揚古勉強承受愛撫,一雙如墨般漆黑的眼眸定定的看着她。
“長姐,我明白。”費揚古突然說。婉晴一怔,他的瞳孔中俱是城府和晦暗之色,完全失了那份孩童氣息。
“費揚古,你答應長姐,無論何時何地,你都要堅強。即使我不在你身邊,阿瑪不在你身邊,你一定要撐起我們董鄂家!”婉晴幽幽的看着他,前世鄂碩早逝,十四歲的費揚古襲爵,擔負着整個家族榮耀,他不能倒下,更不能是個碌碌無爲的人。可惜前世婉晴只懂和福臨風花雪月,不明白這些。今生定要好生教導他,這也是爲什麼她非要親自來教費揚古。
想到這些,婉晴亦存了份疑心,前世鄂碩早逝,那時候她已入宮,據說是重病纏身。但鄂碩的身子一向康健,好好兒的怎麼會得如此重的病?婉晴暗暗下了決定,今次這件事也需要好好查上一查,定要保下阿瑪的性命!
“長姐……”費揚古歪着腦袋好奇的看她。婉晴這才發現自己只顧着發呆,竟不知不覺走過外屋。於是笑道:“長姐叫人給你置些點心可好?要不要傳你的丫鬟跟着伺候?”
費揚古搖搖頭,比之前乖巧不少,“布魯堪手腳粗笨,我不喜歡她伺候。”
布魯堪是鄂碩特意買來的,是個出身正白旗的包衣奴才。婉晴對她也沒什麼印象,約摸記得是個敦厚的女孩子。
“既然你不喜歡,那便罷了。”婉晴領着他坐下,伸手給了他一本倖免於難的《孫臏兵法》,“好好瞧瞧這個,能將裡頭用兵之道熟練用到戰場上,長姐保證你會是我大清最驍勇善戰的將軍!”
費揚古眼睛一亮,忙不迭的接了過來,翻開一看,瞬間苦着臉,“長姐,怎麼是漢字啊!”
婉晴笑了,“長姐這裡可沒有清文的。”
費揚古聰明的緊,立刻知道婉晴在給他下套,不由得摔了書,托腮喃喃道:“明兒起,我上午到朱夫子那裡學漢文,下午再騎馬射箭。”
婉晴撫掌一笑,“這纔是我的好弟弟。漢家文化貫穿幾千年,歷史源遠流長。只要你學會漢文,很多書便可細細品味。”
“真的?”費揚古眉毛一挑,“漢家文化當真博大精深?”
婉晴朝他眨了眨眼,“兵法你帶走,反正我也不大愛看。是不是博大精深,我想應該由你自己體會。”
費揚古摩挲着書頁,點點頭,小小的人兒堅定的說:“我董鄂費揚古,定要做大清最勇猛的將軍!”
婉晴讚許的看着費揚古,有這樣的孩子,董鄂一族日後便無虞了!
正說着話,窗外一個瘦小的身影向裡面探頭探腦,婉晴使了個眼色給冬卉,冬卉忙的出外探看,朗聲道:“布魯堪來了,快進來吧。”
費揚古一聽,不高興的咧咧,“豆蔻年華的少女,怎麼跟個老媽子一樣。”
婉晴樂了,“這豆蔻年華一詞用的不錯!”
費揚古麥色小臉紅了個通透,半分埋怨,半分忸怩道:“布魯堪成日間跟着我,煩都煩死了。我這好歹是個少爺,連額娘都不多管我,偏生她比我額娘還麻煩!”
“請小姐安……”布魯堪跟在冬卉身後走了進來,瞧樣子不像個刁蠻潑辣的女孩,反倒有些嬌柔嫵媚之態。生的也不錯,敦厚模樣,比一般小門小戶的小姐還要強上不少。費揚古在她面前扭扭捏捏,婉晴都懷疑在阿瑪面前傲然的小傢伙根本不是他!
爾後看着費揚古習字婉晴才發現,這布魯堪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費揚古,眸子中透着認真與期盼。婉晴不禁撲哧一笑,還真像額娘看孩子。
費揚古足足呆到酉正一刻(18:15)才走,硬是不願與婉晴同桌用膳,婉晴也不好強留,便讓冬卉包了好些果子點心,權當做長姐的一份心意。
轉眼便到了四月初三,是婉晴奉命入宮的日子。一大清早,宮裡派了人來接。破天荒的,費揚古帶着布魯堪送她,婉晴摸摸他的腦袋瓜,叮囑他好生照看阿瑪。左右不過一個月時間,也不會出什麼大事。
這次入宮婉晴只帶了冬卉一人,畢竟不是小主,只是個外臣之女,任何事情都不能太過張揚。鄂碩給了冬卉好些銀兩,說是宮裡用銀子的地方多,多帶些有備無患。婉晴笑了笑,安慰鄂碩道,一個月而已,阿瑪不必擔心。
梅氏自是提前準備好了衣裳首飾,又叫過冬卉細細叮囑。
府外立等的太監打着千笑道:“宮裡什麼都有,皇太后必不會委屈了小姐,董鄂大人儘管放心好了。”
鄂碩滿臉堆笑,“那是自然。”
婉晴向鄂碩、梅氏和費揚古擺了擺手,躬身上了馬車。
前世直到順治十一年十月初選草草入宮留了個名,婉晴沒想到今次竟然提前這麼多。不知道孝莊究竟爲何傳召入宮,入宮之後,怕是那些熟悉的面孔便要一一露出來了。婉晴忽而感嘆,今生再見,不知會有什麼樣的心情呢……
佟妃,惠妃,靜妃,孝章康皇后估計見不到,當然……還有……那些庶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