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柳府之中燈火通明,所有奴婢都戰戰兢兢地望着蘭亭閣。
一聲脆裂的聲音從閣中傳出,鎏金花瓶碎了滿地。隨之而來的便是柳世誠粗大沙啞的吼聲,“等那個賠錢貨回來,我一定要和她斷絕關係!我們柳府沒有這麼丟人的玩意!放着皇孫血脈不去巴結,非要去嫁什麼南陵王。也不看自己什麼身份,以爲自己是金枝玉葉啊!明天這事要是傳出去,安泰城中人該怎麼看待我們柳家?”
屋子中黑壓壓跪了一片人影,都是被柳世誠招來的姨娘們和管事。
他這樣做無非是讓所有人都知道,以後柳家再沒有柳雲錦這個庶女大小姐!
端坐在彈墨軟椅上的何翠珠一臉慵懶的笑意,塗着豆蔻的手指從果盤中捏起一顆碧綠的葡萄,享受地送入紅脣之中。
“管事,今晚就將墨玉軒騰出來,將大小姐的東西統統賞賜給下人,一樣都不準留下!”柳世誠冷哼道,一臉的血色狠戾。
管事微微擡起頭,一臉的爲難,“那……那大小姐。不,那柳雲錦今晚該怎麼安排?”墨玉軒都給騰出來了,難道真的要將柳家大小姐逐出家門?
何夫人將嘴裡的葡萄皮一吐,旁邊伺候的丫鬟趕緊幫她擦乾淨嘴角。
“夫主你這樣做會落人口舌的!今晚的醜事一出,明天國都中不知會有多少雙眼睛盯着我們柳家”何氏頓了頓,冷笑間,眼中光芒涌動,“夫主要是做得太過決絕,只怕朝中會有人彈劾夫主沒有容人之量,罔顧倫常。我看不如將柳雲錦留在柳家,不過是多一張嘴罷了,就讓她去下人房裡住着,讓她做些下人的粗活,好好反省一下錯誤,認識一下自己的身份。”
“她是個什麼混賬東西!明明是庶女的命,卻非要做着公主的夢,和她賤婢的孃親一個德性!珠兒你就是太心善了,這次要不是你求情,我非要和她斷絕父女關係不可!”柳世誠眼睛眯起,滿眼的嫌惡。
知道當年舊事的姨娘們都垂下了眼簾,心中一片荒涼。
當年繡春生得美貌,明明是柳世誠喝酒之後爬上了繡春的牀,強行玷污了她。而酒醒之後,柳世誠卻嫌繡春卑微,不僅沒有把繡春收爲姨娘,反而污衊是繡春勾引他,將她趕去了粗使的下人院。
哪怕繡春生下了大小姐,他也沒有去多看一眼。下人皆是勢利眼,這麼多年沒有人給過繡春和柳雲錦好臉色看,背後都道她是下人勾引夫主生下的賤種!
“夫主……”何氏,嬌滴滴地叫了起來,“夫主,我也爲了柳家着想。況且人家是出自名門望族,怎麼能和某些粗婦一樣目光短淺!”
高堂上錦衣端坐的何夫人,目光高傲不屑地掃視了一遍下面跪着的姨娘們。
“老爺,大小姐和二小姐已經從皇宮中回來了……”侍從快步從門外走入,小心翼翼地望着柳世誠的臉色。
地上的鎏金花瓶是老爺的最愛,但如今……
滿地的鎏金碎片刺傷人的眼睛,看來今晚會是個不眠之夜。
“她還有臉回來!”柳世誠冷哼一聲,“來人把馬鞭拿來,順便在馬鞭上塗些鹽巴。反正這個女兒我是不要了,這次就讓她好好長點記性!”
要不是柳雲錦的那張臉出落得富麗明媚,有些利用價值,他纔不會認她這個下人的孩子。
“老爺……”何氏從下人的手中接過粗重的馬鞭,上面遍佈着倒刺浸過鹽水之後,映出冷冷的光芒。每一根倒刺都會帶下一片血肉,再加上鹽水的刺激,只會讓人痛不欲生。
“老爺仔細手疼,這種打人的事情交給下人去做就好!”何氏手指從馬鞭上拂過,眼中的冷意陣陣,如同一隻嗜血的毒蠍。
柳世誠沒有說話,手中握着的馬鞭緊了緊,提起步子向門口走去。
何氏捏着手帕遮住嘴角的笑意,“還不趕緊跟上去,這齣好戲我可不想錯過!”
門外兩輛馬車漸漸靠近,剛去的時候,柳雲熙還想保持着好妹妹的形象,親熱地與柳雲錦同乘一輛車。回來的時候,卻是連看都不願多看柳雲錦一眼。
兩輛車隔得遠遠的,有心人一眼就能看出姐妹兩人之間有了隔閡。也不知在皇宮中到底發生了什麼,所有人的目光都帶着探尋,還有幾分幸災樂禍。
下人走上前去,拉開了車簾,搬來了矮凳,扶兩位小姐下馬車。
柳家門前兩個紙燈籠飄着,映出烏壓壓一堆人的神色。
柳雲熙一張清美的面容無比蒼白僵硬,手中的繡帕被她揉捏得不成樣子。
看到這幅情景,何氏慌忙迎了上去,“女兒怎麼的這幅表情?可是在皇宮裡受了誰的氣?”
柳雲熙沉默了片刻,一雙杏眸望向了柳世誠手裡的馬鞭。
一抹稍縱即逝的寒光在她的眼裡劃過,嬌美的朱脣輕啓,“母親多心了,姐姐那麼受太后的喜歡,有了姐姐的庇佑,又有哪個不長眼的敢來給我氣受?”
“果然是你這個賤蹄子!”何氏愛女心切,不顧自己主母的形象,尖叫出聲,“她好歹是你的妹妹,你怎麼敢踩着她來博得太后歡心?你還有沒有一點人性?”
柳雲錦站在馬車的面前,目光幽冷地望着這一幕,瀲灩的紫衣展現出無限風華。
到底是誰想踩着誰上位?柳雲熙根本是惡人先告狀。
望着這張故作清純的面龐,柳雲錦一陣噁心。她輪迴而來,本就捨棄了人性。她不僅要踩住柳雲熙,還要毀掉她現在擁有的一切。
晃動的燈影下柳雲錦的眸子幽暗如水,像是一匹荒野中聞着血腥而來的惡狼。
“父親這是想要打我嗎?”對於何氏尖銳的斥責,她沒有迴應。一雙眸子冷若深潭地望着柳世誠手裡的鞭子,讓人看不出她真正所想。
對上她這雙眼睛,柳世誠竟有些害怕,差點握不住手裡的鞭子。很快他就回過神來,想起柳雲錦被當衆拒婚,辱沒了家門,他的胸腔裡就燒起一把火來。
柳世誠還有說話,何氏就尖聲叫了起來,“當然是要打你!不僅要打你,還要將你貶爲家奴送給權貴當玩物!”
粉裙飄飄的柳雲熙站在旁邊,神色淡淡地望着自家門前的鬧劇,裙裾紛飛如同仙子與被衆人仇視的柳雲錦形成鮮明對比。在柳府中,她向來是天上的神女,而柳雲錦就是地上的污泥,這樣的雲泥之別,從她們出生開始就已經註定了。
她的柳眉皺了皺,想起太后對柳雲錦的賞識。雖然她很想看着柳世誠用馬鞭抽花柳雲錦的臉,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母親,父親……”柳雲熙婀娜地走了出來,輕聲輕語求饒道:“這件事就算了吧!姐姐雖然被南陵王拒婚了,但是得到了太后的賞識,太后還賞賜給她……”
柳雲熙的話還有說完就被何氏打斷了,“我的好女兒,你怎麼到現在還幫她求情呢?你看她都欺壓到你的頭上來了,要不給她一點教訓,說不定她日後還以爲自己纔是柳府嫡出的千金呢!”
“母親……”柳雲熙不悅地擡起面頰,向何氏偷去警告的一瞥。
這個蠢女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太后將東宮令牌都給她了,雖東宮太子之位還未定下,但這枚令牌就代表着太子本人。只要柳雲錦拿出這枚令牌了,只怕他們柳府上下都要下跪。
而且——
柳雲熙想到了什麼,手指倏忽捏緊。而且只要柳雲錦願意就可以將今晚發生的事情,一字不落的回稟給太后,誰讓她有那枚該死的令牌,能夠隨意進出皇宮。
這些人根本是在作死,何氏被小小的勝利衝昏了頭腦,以爲今晚就能除掉柳雲錦,簡直是在自尋死路。
看着自己女兒欲言又止的樣子,何氏不知爲何心中一陣煩悶。她不能放過這次機會,無論雲熙說什麼,她都要除掉柳雲錦。她不過是個賤婢生下的女兒,自己平日裡爲了維持賢良模樣纔會如此縱容她。這次好不容易逮住了她的錯處,得好好出一口心裡的悶氣。
“行了,雲熙你也累了”何氏拿出主母的高姿態,對旁邊的丫鬟呼喝道:“還不趕緊將二小姐扶回房裡,二小姐體弱心善可見不得血腥!”根本都不給柳雲熙開口的機會。
過會她非得讓夫主抽開柳雲錦的一層皮不可!
柳雲熙冷冷地盯着何氏看了一眼,給這個蠢笨的女人一點教訓也好。等何氏吃了苦頭之後,她再適當地伸出援手,那樣何氏纔會完全聽命於她這個女兒。
見柳雲熙臉色不善地回府之後,柳雲錦也覺得有些站累了,外面的風也有些冷。她提起步子往柳府門前走了幾步。
何氏見狀一個轉身,居高臨下地瞪着柳雲錦,“做了這麼丟人現眼的事情,還想回府?也不看夫主還認不認你這個女兒!”
柳世誠被何氏的話一激,怒意燒紅了整張臉,他揚起手裡的馬鞭,“好好的一個攀龍附鳳的機會,就給你白白丟掉了!養了你十六年,爲的是什麼?不就是指望你能爬上權貴的牀!幫我們柳家開闢門路!你除了姿色出挑一些,哪一點比得上雲熙?偏偏自視甚高,不聽我的指示,要嫁給南陵王。現在好了,人家王爺不要你,你還有什麼臉面活下?你還是死了算了,就當我柳世誠沒有生下過你這個孽障。”
遠處傳來了馬車轉動的聲音,隱隱還有嘚嘚的馬蹄聲。
晚風吹起柳雲錦脣邊的墨發,她璀璨一笑,無比鎮定從容,奪去了天邊明月的色彩。一點不差,前世柳雲熙的賞賜也是差不多這個時候送上府邸的。
那時的柳府同樣燈火通明,宅子內歡聲笑語不斷。柳氏夫婦兩人更是合不攏嘴,一個勁讚歎柳雲熙是府中的福星,是天生的鳳凰命。
而她躲在自己的閨房裡,氣得眼眶酸澀,狠狠摔掉了自己用過的古琴。她的墨玉軒沒有掌燈,成了府中唯一的一抹黑暗。整整一夜,墨玉軒都是無比寂靜。熱鬧的柳府將她遺忘了,她的人生從那晚開始便再無光輝。
今生,柳府同樣燈火通明卻是來興師問罪的!
問罪嗎?他們也配?
柳雲錦挺直了腰背,銳利如刀的目光從衆人臉上一一劃過,她要給所有幸災樂禍的人一個狠狠的下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