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幾天,田敏顏他們都忙着去各家坐席拜年,有些日子甚至是一天趕兩三場,這一個年還沒過完,就整整胖了一圈,膘圓腸肥的,田敏顏大呼受不住。
初八晚,他們從鎮上回來,一家子在正房圍着喝茶說話。
“這纔多少天,還是回到自己家裡頭舒暢,這水地暖還真是個好東西,暖和,也不燥,不是那燒火炕能比擬的。”羅氏喝了一口茶,嘆息地道。
“從來都說由奢難於簡,娘,你也養刁了,想來過不了多久,你就比那些大戶太太更有範兒了。”田敏顏抿嘴一笑。
羅氏臉色微赧,啐了她一聲,想到明日去橫河,嘴角的笑容斂了斂。
“明日去橫河,你們說,給莊姐添啥妝面?”她雖說問大家,可眼睛確實看向田懷仁的。
田懷仁察覺到她的眼光,嚥下口中的茶水,說道:“這向來都是你和囡囡理的人情來往,就由你們做主便是。”
“爹,我孃的意思是哪怕只添一根針也成麼?”田敏顏挑着眉笑道。
“啊?”田懷仁一愣,傻傻的道:“只添針也成麼?”
羅氏見他這樣,真是又好氣又好笑,笑罵了一聲呆子。
其實,這添妝,富貴的人家自然不用考慮,愛添什麼添什麼,你添貴重的說明你
重視對方。可要是窮困的,比如那吃了上餐沒下餐的,扯根線也要問人借的人家,添上一包針線,還真是有的,誰叫窮呢。
田敏顏他們當然不會只給添上一根針,畢竟如今日子也沒窮到那地步,卻也沒特別富貴到哪裡去(田敏顏卻是這麼想的,有房有車(馬車)有下人算什麼,存款還沒有萬兩,算什麼富貴?真正把銀子不當錢,那纔是富貴,不,算是暴發戶,她如今,連個暴發戶都稱不上呢。)
田敏顏不認爲自己是暴發戶,卻也比一般莊戶人家好大多,所以添妝,不會太窮酸,卻也不會貴重到哪去便是。
“當初青姐嫁的時候咱添的妝是兩匹布,一尺緞面,如今也這麼添?”羅氏想到去年田敏青嫁的時候添的妝道。
“不可。”田敏顏第一個就搖頭,見大家都看着她,便道:“二姐姐那時候雖說是嫁人,其實也不過是被擡去當妾,妾禮和正室禮本就不能同等,要是還是這麼送,人家只會說咱們不懂事。”
羅氏一怔,臉色微微的變了,扯了扯嘴角,道:“你說的是,倒是我着相了。”
“不過既然當初二姐姐添的不多,如今給大姐姐添妝,也不用貴重,我看就還是添兩匹綢布,一支銀釵吧。娘,之前你打的那支釵不是嫌它太花哨了些?就添那個便是。”
“啊?這會不會不好聽?”
羅氏有些遲疑,那支釵雖然沒上過身,可本來就是給自己準備的,只不過嫌花哨了,所以纔沒戴,這回送去添妝,會不會太難看?
田敏顏卻是笑了,道:“娘,這又有什麼的?添一支銀釵,算是貴重了,而且,你只是嬸嬸,咱們家也不是大富大貴之家,一直銀釵,夠了。”
她說的是事實,他們還只是莊戶人家呢,添上一支銀釵,算是很體面了,有些人家,可只會扯幾尺布了時,甚至只添些針線包什麼的,而且,添妝本就是隨心意,沒有規定說富貴了,就一定要添貴重物品,這還得看情分呢。
至於田敏莊和陳氏她們看不看得上,那就是她們的事了,他們三房只做好自己的本份不落人詬病即可。
羅氏想到過去自家弟弟結婚時,添的妝比這個還要差呢,便也應了。
一家子又說了一會話,各自洗洗回屋歇下不提。
初九,橫河田宅。
陳氏穿戴一新,笑容滿臉的迎着各方來客,來人都是給莊姐添妝的,她肯定得堆起笑臉。
而田敏莊,坐在自己的臨時安置出來的閨房中,強撐着一張笑臉和那些大家小姐說話。
“你也彆着相,聽說那袁秀才是個老實的,雖家裡落魄了,好歹也有個功名在身,你嫁過去就是正頭娘子,他孃親是個體弱的,還不是由你當家作主?說不定你旺那秀才,熬上幾年,他給考個舉人出來也算給你掙口氣了。”一個穿着妃色衣裳的女子掩着嘴說道。
田敏莊乾笑着,手中的帕子卻絞成了一團麻花,心裡暗恨,這李玉秀算個什麼東西,也就一個小小的商人之女,竟然就敢來嘲笑她。
“玉秀妹妹說的是,秀才總好比商人要好,如你所說,將來還真能掙來個舉人娘子的名頭呢。”她皮笑肉不笑地刺了回去。
李玉秀臉上得意的笑容一僵,隨即強笑着道是啊是啊,心裡卻道,看你能得意到哪去,也就一個落魄秀才,難怪以哪種名聲嫁過去。
“說這個做什麼,只要那袁秀才待你好便是,其它的東西,也就是虛的。”一個穿着妃色衣裳的年約十四五歲的姑娘說道。
“潘小姐說的是。”李玉秀忙的附和道:“聽說那袁秀才從前也有丫頭侍候的,求得莊姐姐,立即就將那丫頭打發出去了,可見那秀才十分重視莊姐姐呢。”
田敏莊的手一下子緊握成拳,尖尖的指甲掐進手心,眼睛如毒蛇信子一般死瞪着李玉秀,這個死丫頭,哪壺不開提哪壺,這是故意要她添堵啊。
那袁秀才哪來的什麼丫頭侍候,那丫頭是他孃的一個遠房侄女,投奔過來的,對那袁秀才是芳心暗許,那袁秀才也不是沒心,只還沒得那丫頭的身,就發生了和田敏莊的那一幕。
田敏莊好說好歹是個縣丞之女,又豈是一個孤寡的遠房表妹能比擬的,當下,就尋了個人家將那表妹給嫁了,可誰都說,兩人是有過首尾的,田敏莊特意差人去查了,那袁秀才又是不承認又是賭誓的,最後這事不了了知。
可這回,李玉秀把這事給說了出來,這不是打她的臉麼。
這潘小姐也不是個好的,仗着自己是知縣大人的女兒,就自以爲高人一等,明明是個啥都不懂的丫頭,還自詡爲才女,處處壓自己一頭,哼。
只要待你好其它啥都是虛的?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誰不知道知縣夫人擇婿,第一看的不是家世?而她自己也說過,非翩翩世家佳公子不嫁?簡直可笑,,真當自己是根蔥呢。
可饒是如此,她卻偏偏不能得罪了去,還得要巴結着,否則,爹爹還不知道會不會被穿小鞋呢?
一旁看着熱鬧的小姐瞧着田敏莊的臉色不對,忙的出來做和稀泥,笑着說道:“別說那些了,馬上就是莊姐姐的好日子了,姐姐快讓我們看看你的嫁衣。”
田敏莊瞥了她一眼,嗯,這個宋小姐還是有點眼色的,有臺階她也順着下,淡淡地說道:“也沒啥好看的,就是自己繡了幾針。”
話是這麼說,可她還是叫丫鬟將自己掛在內室的嫁衣給拿了出來,讓大家看。
“繡得可真好。”宋小姐呵呵的笑,其他人卻是不以爲然,但也不發表意見,只微笑點頭。
其實說是嫁衣自己繡,精通女紅的或許自己繡,不精通的,往往都是由丫頭婆子幫着繡然後自己再補上幾針的,這也算是自己繡了。
田敏莊的這件嫁衣,其實還不是丫鬟給幫着做的,而是喜鋪子上買的,只不過自己再補針罷了。
各人心裡都知道,卻也不會真說出來,畢竟,田敏莊再卑微,也是個縣丞之女的,要說身份,除了這潘小姐,這屋子裡的算是她身份最高了。
你一言我一句的贊着,氣氛一下子又活躍開來,這時,有個丫鬟走了進來,對田敏莊說道:“小姐,三老爺和三夫人一家子來了。”
什麼三老爺?田敏莊很是怔愣,一瞬後才反映過來,原來是自己的三叔啊,切,什麼三老爺,不就一窮酸貨?
“哦?都來了嗎?”她有些淡漠地掀了掀眼皮。
“是的,現在在老太爺的屋子裡請安呢。”
“你口中所說的三老爺,可是田大人的三弟?”李玉秀問着丫鬟:“那做出味精的那房?”
潘敏兒聽了坐直了身子,眼皮動了動,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那丫鬟。
她早就聽爹爹和母親說過,這田家的三房有多了不得,又只弄那什麼稻田養魚得皇上讚賞,又是做那味精生意,要是能爭取到他們前來橫河定居,要是他們搗弄出什麼農作物,不愁沒有政績。
而母親,卻是念着他們家的生意,那什麼味精,就那麼一個調味料,就賣這麼多銀子,要是能做這生意,何愁來不了銀子?
可這田敏顏也十分託大,邀請了兩次,竟然都沒有來,哼,不就是一個鄉下丫頭嗎,竟然這麼託大?
所以,聽了丫鬟的話,她就想見見這家人到底有什麼資本值得這麼囂張的!
“可不是他們,也沒啥值當的,就是一個鄉下野丫頭,再不濟就是一商人之女,上不了大臺面。”田敏莊故作譏誚地道。
李玉秀聽到她的話,臉色變了變,有些不岔,這話分明是說給自己聽的,真是眼皮子淺,一開口就得罪人,這屋裡有好幾個商人之女呢!
所以,田敏莊這話一落,屋子裡的有幾分靜謐,潘敏兒露出一絲不屑。
田敏莊似乎也察覺自己開口得罪人,忙的笑哈哈地道:“你們可別介啊,我可不是說你們吶。我這妹子就是個野丫頭,上山下田摸魚,粗野得不行,沒點子禮數眼色的。”
“聽說鄉下生活也挺有意思的,莊姐姐,不如你叫她過來給我們說說?”宋小姐笑眯眯地道。
田敏莊有些遲疑,顯然有些不願意,訕道:“就怕衝撞了你們。”
“這又有什麼的,她長了三頭六臂不成?”潘敏兒也想見見到底是何方神聖,這麼裝大頭蔥菜。
這裡身份最高的人都開口了,田敏莊也不好再說什麼,便道:“好吧。”接着,又讓丫鬟去將田敏顏喚來說話。
此時,田敏顏一家子正在正房給田老爺子和江氏請安拜年,把老爺子喜得眉開眼笑的。
“小五,過來阿公這。”老爺子招着手讓小五到跟前。
小五蹬蹬的跑了過去,老爺子想要抱起他到炕沿,卻發現他沉得自己都抱不動,不由有些尷尬又有些落寞,最後改摸着小五的頭。
“一眨眼,你們幾個都長大了啊,來,這是阿公給的紅包。”老爺子從身邊摸出個紅包塞在他手上,又叫田敏顏他們上前:“瑞哥,顏丫頭,你們也有。”
田敏顏上前接了,淡淡的笑着謝了,在一旁站定,眼睛卻在屋裡的人的面色掃過。
李氏看着自己一家幾口的眼睛發着幽幽狼光,又是豔羨又是嫉妒的,只差沒流下口水了。
而江氏,則是瞪着羅氏看,眼神憤恨又不甘,帶着隱隱的不滿和不悅。
至於陳氏,則是有些錯愕,還有不經意閃過的些妒意和羨慕。
而其他人,不是呆,就是愣,眼神複雜,田敏顏斂下眼皮,看着自己手上的那串翡翠玉串珠,嘴角不經意地勾起。
既然前來橫河作客,他們自然不會穿戴打扮得寒酸,一來,沒必要,別人也不信,二來,她不管別人會不會高看一眼,可也要讓人知道,田家三房,今非昔比,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欺的。
所以,就是穿得不華貴,也比一般莊戶,甚至是當掌櫃的人家要體面,至少,比起李氏江氏她們,是富貴多了。
田敏顏又瞥了一眼江氏,心裡暗笑,只怕她此時心裡是想把羅氏身上的物件都扒拉下來了。
問過安,老爺子就問起鄉下的事兒,田懷仁畢恭畢敬的回答,話題有些沉悶,而此時,一個丫鬟來說,莊姐請田敏顏過去說話玩兒。
“去吧,你們姐妹也好久不見,也沒多少時日做閨女的輕省了,那邊有幾個小姐都在和莊姐說話呢,好好的玩兒。”陳氏聽了忙地笑了,又對那丫頭說道:“仔細伺候三小姐,不然仔細你的腿。”
田敏顏眼睛一眯,這又是弄得哪一齣?她啥時候和莊姐要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