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一個小兒走了進來,他不過是八九歲的樣子,穿了一身寶藍色錦緞長袍,腰間束一條月白色繡祥雲紋腰帶,上面墜着一塊白玉佩,垂着一個秋香色的荷包。
他長相清俊,皮膚白淨,一雙眼睛黑溜溜的轉,說不出的狡黠和聰慧,頭上的髮梳成總角,用一個鑲藍寶石的小發冠彆着,整一個貴公子樣兒,正是小五。
小五跳了進來,先是端端正正地向坐在上首的老爺子和江氏請安行禮,然後再一一向各個長輩見禮,到那小表哥黃文康時,他歪頭想了想,然後施了個平輩禮。
“哎喲喂,小五也長大了,瞧這身板兒,就比我們文康要皮實。文康,快過來,這是你表弟,小五,可還記得?”田懷芳將自家兒子招過來笑着說道。
黃文康今年十歲,比小五還長了一歲,卻不知是嬌慣還是怎的,身子有些瘦弱,也有些娘氣,他先是打量了小五一番,目光落在他腰上那玉佩,說道:“記得。”緊接着又道:“這玉佩真好看,娘我也要一個別着。”
田敏顏聽了脣角微微一勾,看向田懷芳,只見她那笑臉說不出的尷尬和彆扭。
羅氏輕咳了一聲,等各個小輩都上來見過禮了,便道:“也是許久沒見,舅母嬸嬸也沒什麼好東西送你們的,小小的見面禮,莫嫌棄了。”說着便微微側頭。
黃文茹她們登時坐直了身子,就連田懷芳和江氏她們都將眼睛看向羅氏身後那捧着托盤的丫頭,眼睛落在那托盤上。
托盤上的綢布被打開,羅氏先是拿起那塊魚形白玉佩,送給黃文康,然後托盤上只剩了四件首飾,分別是瓔珞金剛石項鍊,桂枝繞的翡翠珠釵,含瑪瑙的掐絲步搖,碧玉簪。
“我也不曉得你們喜歡什麼,你們自個挑吧。”說着,就讓丫頭捧到黃文茹她們跟前。
黃文茹看着那幾件首飾,都漂亮得很,恨不得就全部收到自己懷裡,卻也知道不可能,黃文媛拉了拉她的衣袖,笑着說道:“婷妹妹和靜妹妹最小,讓她們先挑吧。”
黃文茹聽了便有些不悅,可看到田懷芳警告的眼神,只好按捺着焦急。
田敏顏看在眼裡,搖了搖頭,就這點氣度,就比不上她妹子。
田敏婷同樣的想將這些首飾收歸囊中,心裡還暗怪三嬸小氣,可也知道好歹,沒她置喙的地。
她伸長脖子,也不客氣,手在這個首飾摸一下,那個摸一下,舉棋不定,每樣都好看,卻不知道哪個最貴。
“你先挑吧。”最後她咬脣對田敏靜說道。
田敏顏倒是沒太多想法,看了一眼,抿了抿脣,就拿起那條項鍊,屈膝對羅氏行禮道:“謝謝三嬸。”
再看田敏婷,最終還是挑了那根掐絲步搖,黃文茹不等黃文媛,先是拿起了那個碧玉簪,所以最後黃文媛則是要了那個翡翠珠釵,田敏婷看了黃文媛那翡翠珠釵,似有些後悔,那支釵好像更名貴呢。
幾人都向羅氏道了謝,羅氏卻是笑了笑,淡聲道:“你們喜歡就好。”
“你們啊,可得好好伺候你三嬸纔是,你三嬸一高興,指不定就把壓箱底的首飾都送你們了。”田懷芳抿嘴一笑道。
她以爲她提的是湊趣話,卻不想,羅氏和這幾個人向來不親,再怎麼高興,都不會把壓箱底的東西送出來,這又不是傻子。
所以,羅氏壓根不接她的話,只對丫頭說道:“擺飯吧,老爺子他們該餓了。”
田懷芳有些訕訕,又問:“哎,咋不見瑞哥啊?”
“瑞哥兒去遼寧府了。”田懷仁回了一句。
“怎麼去那邊了?”老爺子問道。
“方家那小公子方宇和瑞哥是同窗,如今也不考科舉了,說是打理家裡的生意,今年去遼寧府開鋪子。瑞哥就想着也到處走走看看,打算着在遼寧府也開幾個鋪子,這不,端午過節時都沒回呢,忙着那邊的活計。”
田懷芳聽了,眼珠子一轉,忙的扯了黃保全的衣袖一把,插話道:“哎喲,你們又要開鋪子了呀?老三,你們這生意是越做越大了呀。”
“也沒做大了去,反正也是有幾個大的作坊,供貨也沒問題,遼寧府也沒我們的生意,便去看看唄。”田懷仁謙虛地笑了笑。
老爺子卻是急了,坐直身子說道:“那瑞哥不考科舉了?要去做生意?”
“考的,他就是想增多點見識,等過兩年再考,一邊打理着生意一邊讀呢。”田懷仁忙的說道。
老爺子聽了皺起眉來,說道:“這兼顧得過來嗎?而且,他自己一個人在那邊,成嗎?”
“老爺子你放心吧,哥哥來信說,在遼寧府安頓得挺好的,又有方宇在,方宇舅舅在那邊也是知府呢,這鋪子都開的挺順利的。哥哥說了,等那邊生意都上了軌道,就回來了。”田敏顏插話說道。
“哎,人家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我看非也,你看老三,如今還不是富貴得很,瑞哥也還是在外頭拼呢。老三啊,你福氣可真好,不像大姐,一個子兒得掰開兩個花。”田懷芳有些豔羨和感嘆道。
“老三,你大姐夫如今也沒事兒,既然又開了鋪子,你看看,讓你大姐夫也安個位置,當個大掌櫃什麼的。”江氏在這時突然發話。
“啊?”田懷仁下意識地看向田敏顏和羅氏。
江氏一見他這樣就想要發作,田懷芳忙的打眼色,飛快地說道:“老三,你大姐夫在家也無所事事的煩的很。別說掌櫃,就是個打雜的也成,你看你幾個外甥子女都大了,這嫁妝都要準備的,處處都要銀子呢。你們就當收個打雜的小工,好歹讓他有個事兒唄。”
“三舅哥你放心,怎麼着也是親戚,你要是請我,我一定給你管得漂漂亮亮的。”黃保全這時也說了一句。
“這。。。”
田敏顏在這時擡起頭笑着說道:“大姑不提,大姑父若真有那能耐也受的了那個氣,倒也不是不能安插個管事的位,只是。。。”
田懷芳聽了頓時一喜,不知這最是精明的鬼丫頭怎麼突然就這麼好說話了,連忙說道:“只是什麼?”
“哥哥來過信說,遼寧府的鋪子也要開起來了,確實要找幾個掌櫃,大姑父願意去,也不是不成。”田敏顏啜了一口茶說道:“一切都按其它鋪子的程序來。”
“啊,去遼寧府當掌櫃?”田懷芳聽了眉頭一皺。
“如今也就只有遼寧有位置了,其它的鋪子都做成熟了,掌櫃也安安分分做的挺好的,我們也不打算換。當然,這離鄉別井的,確實是難受。罷了,大姑你們就當我隨口說說唄。那個,飯怎麼還沒擺上來,如意,你去廚房看看。”
“哎。”
“顏丫頭,不是不去,你讓我想想,想想。”黃保全在這時說道。
“無事,大姑父你想好了再說不遲,咱不急,先吃飯吧,不然這菜該涼了。”田敏顏笑着說道。
一屋子的人上桌入座,只是田懷芳他們心裡都存着事,也就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田敏顏只當看不見,吃過了飯,又陪着說了一會子話,讓丫頭婆子將田懷芳她們送回秋月院,便去了正院羅氏他們的屋子。
羅氏正和田懷仁,小五說話呢,見她來了,連忙讓過身邊的位置。
小五乖覺地替她倒了一盞茶,田敏顏讚了兩句,笑道:“我知道你們想說啥,無非是想問我咋的改變主意了?”
“你不是一直不贊同你大姑父來我們家管鋪子的嗎?”田懷仁皺着雙眉問。
“就是,也是你自個說的,不願捉只老鼠進米缸,咋的就?”羅氏也很是焦急,在她私心裡,一點都不想和田懷芳一家有太多拉扯。
“爹孃,你們別急,姐肯定有她的道理呢。”小五笑着說道。
“小五倒是上了學堂後長進了。”田敏顏笑着掐了一把他的臉蛋,又抿了一口茶後才道:“你們可有聽說這麼一句話,不怕賊偷只怕賊惦記。”
“這。。。”羅氏和田懷仁他們對視一眼,看向田敏顏,等着下文。
“我不是高看大姑他們,但娘你也看到,今兒來京都的,就只有大姑一家,其他人都沒跟上來,我就不信了,這裡面沒有大姑的推手。我們家如今是什麼樣的富貴,他們都看在眼裡,往年咱們推了一次又一次,還是不死心,如今還是老話重提,這次拒絕了,以後呢?除非咱們和他們斷絕來往了。”
“我想大姑這趟來了,看着咱們家這樣,就更不想走了,肯定巴拉着逗留,讓爹給找個事給大姑父。這一次兩次,也就罷了,總是這樣煩着,我都嫌煩。大姑父從前不是做過掌櫃嗎?他要做咱們家的掌櫃,成,和咱們家所有鋪子的掌櫃一般,籤合同,定協議,按着咱們的規矩程序來,別想打什麼親情牌。他要是做得好,咱們也就真請了個掌櫃,要是有些啥壞心眼,咱也不用客氣,該辭就辭,日後就想再巴拉咱,也不可能了,咱們也有理不是?”
“姐,你的意思是,大姑父若真來當了咱們家的掌櫃,這安分就罷,若是不安分,就辭退,日後不再錄用,而且,還能抓住他的把柄,讓誰都沒話說,他們也不敢再生啥事打秋風的?”小五很快就意會過來,雙眼亮亮的道:“姐是想請君入甕?”
“好啊,你小子,讀了書果然就不同,我看明年乾脆也讓你下場考個童生試吧。”田敏顏舉起拇指笑着讚道。
小五嘻嘻地笑了笑,看到田懷仁皺起眉,又朝田敏顏使了個眼色。
田敏顏便道:“爹,也不是咱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雖然有這麼點意思在,但若是大姑父真的本分,咱們也不會真不顧這親戚情分陷害他什麼的。他要是真的本分的做掌櫃,做管事,咱們還能虧待了他不成?”
但若是真當個老鼠,也別怪他們不顧親戚情分,不客氣了。
雖然說他們完全可以拒絕,但是,她已經厭煩了這樣無休止的裝可憐,玩算計,還有江氏那樣自以爲是,她只想要一勞永逸。
他們想,成全好了,畢竟掌櫃總是要請的,黃保全能做的起來,也就是請個高管,遠遠的派去遼寧府,也不用一天到晚的來算計自己。做不好,或者做了不該做的,那麼,日後還有沒那個臉面來打秋風,也難說!
“你還不高興了不成?真要咱們只用銀子供着他們,纔是親戚?”羅氏見田懷仁那樣的臉面,就微微的冷了臉,說道:“你別忘了,從前他們是怎麼對我們三房的?咱不計前嫌他們就該燒高香了,換了別個,不把他們攀了出去纔怪。”
“你瞧瞧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我哪有說別的話了?”田懷仁嘖了一聲說道。
羅氏哼了一聲,扯過一旁的針線簍子,繞起線來,一邊說道:“你我還不知道是什麼想法?老爺子又給你說了許多要幫扶他們的話吧?過去那些年,可有人幫扶過咱們?說句不好聽的,這幫是人情,不幫是道理,你可別整太多事。”
“我知道,我也沒說什麼。”田懷仁哎了一聲,說道:“我就是覺得能幫的就幫,這他們是他們,我們是我們,要是我們也跟他們那樣,那咱們和他們又啥區別?”
羅氏的手一頓,哼了哼。
田敏顏噗嗤一笑,說道:“爹,你這是在饒舌呢,什麼他們我們的。反正咱把話擱那了,機會也給了,要不要抓住就是他們自個的事了。”
不過她想,黃保全應該是會抓住的,畢竟現在就是做一個掌櫃,也有好幾十兩的收入一年呢,若是真做的好的,上百兩一年的也有,他們田家旗下的產業,給掌櫃小工的福利待遇向來很好。
田敏顏沒猜錯,這在第二天,黃保全就迫不及待的找來,說是想去遼寧府那邊看看,田敏顏便和他說明白了這當掌櫃的合同協議,還當着老爺子江氏的臉面,把好話醜話都說在了前頭。
江氏雖然不喜,說田敏顏太能整,卻也無可奈何,她自己也清楚,自己作不了三房的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