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陳裕近日來頗爲煩悶。
下了朝後一向和他‘走得近’的刑部尚書卓從觀看他一副抑鬱躊躇的樣子,心中不由升起來些許幸災樂禍的意味,只見他湊到陳裕身側,用手拍拍他的肩膀。
“容添兄,宮道難行,你可得當心啊!”他壓低了聲音,只有他二人能聽到。
陳裕聽了這話臉色更加難看,什麼事都有他刑部來插一腳,這個時候卓從觀那老頭子也要來他面前幸災樂禍一番,他也沒心思和他虛與委蛇下去便毫不留情冷着臉說道“不勞卓大人費心,卓大人還是多多當心自己腳下到底踩着的是什麼!”
說罷他便拂袖而去。
卓從觀望着他的背影笑了出來,眯起眼來望着長長的白玉石階不說話,眼中映着天上飄過來的幾朵烏雲。
陳裕是正德元年狀元,做過平陽知縣、郴州知府,在知府任期之中破獲了郴州沉積十年之久不斷有人被殺的“紅女”案。天下時人無不轟動,文人墨客曾這樣寫“十年紅女郴州恨,一朝容添血怨沉。”靜帝趙禵聞他破此懸案後便將他立時升爲盛京尹,交由他破了許多案子,天下大案都由他破獲,監獄人滿爲患。靜帝子也就是如今在位的皇帝趙侑登基後對朝臣進行了大洗牌,罷了六部兩司之首,其中大理寺卿便由陳裕擔任。陳裕上任後主持了《燕典》作爲趙家大燕國建立一來的第一部系統集中的律法,共一百三十二卷,分爲農法、商法、役法、將作法……等衆多涉及到方方面面。
陳裕今年正好四十有六,家中只有一女,名喚錦媗去年與沈家大公子沈定結了親。
陳裕向來疼愛膝下這個唯一的女兒,可是這也是讓他煩悶的原因所在。
淮縣山頭鎮濟源村一戶人家千里迢迢進京告御狀,敲了他大理寺門口的鼓,進來的便是蹣跚老人和一黃瘦孩童。
那老人名李昌,是濟源村的村正,濟源村本是在泯江下游兩側的村子,去年泯江決堤,沖毀了沿江百餘村鎮,其中濟源村首當其衝。朝廷對此次決堤一事做出了及時的反應,陳裕記得在決堤三日後,聖上便開了國庫,撥了三十萬兩白銀十萬石大米專用於賑災,據泯青二州的知州上呈的奏摺來看,兩地災情已經得到了有效控制,這是他知道的。
可這李昌又說在決堤之後又發生了地震,死傷甚衆,可朝廷竟全然不知,大災之後便是大疫,泯州、青州二州已到了民不聊生的境地。
李昌一家從濟源村往京城來的時候,還是一個五口之家。可到了京城便只剩了他和小孫兩人,一路上不斷有人追殺着他們五人,他的兒媳與兒子便是死在了路上,孫兒的奶奶此時也已是病的奄奄一息,恐怕也撐不了多久。
陳裕聽後不由悲慼起來,命人去安置好這一家人後,他便寫起了摺子。
憑着他多年爲官辦案的經驗,其後定是有內情,除了官員的貪墨,怕還有泯青兩位知州的政績覈查有着莫大的關係。
這沒什麼還說的,查,必須得查,還要一查到底。
想到這裡,他便停筆,重新穿戴好官服,往皇宮而去。
聖上停了自是勃然大怒,命身側親衛梅花衛與他一同徹查此案。
梅花衛當日便離京往泯青二州而去。
昨日梅花衛徐大人來了信,信上提到泯州知府沈青山,那是沈碧山的弟弟。沈碧山如今是吏部尚書,主管官吏的政績考覈與任免,天下官員半數都是這位沈尚書的門生。
沈碧山便是沈定的父親。
這便是他煩悶的癥結所在,錦暄與沈定算是情投意合,沈定此人正直磊落,他和夫人都對他很滿意,眼見着下月沈定和錦暄便要成親,這叫他如何是好?
自己一生自問無愧於天地,無愧於聖上的殷切託付。
陳裕站在書房的窗子前望着被夕陽染紅了的天際,大風攜裹着夏日裡的燥熱四處亂撞着,一層一層雲疊在一處,紅的泛黑漸漸向近處壓來,有轟隆的雷聲從遠處沉沉傳來,陳裕站在窗前如山中一臨風巋然不動的松柏一般,靜靜而又氣勢萬鈞的站在那裡。
雨勢仍大,街中幾已無行人,兩道旁酒肆藥鋪掛來的招幌上鋪滿了雨水,一滴連着一滴的落在石板街上,街口遠行而來一馬一人,馬疲腳緩,馬上之人頭戴斗笠身披蓑衣行止之間亦頗似疲累,到了分叉路口他便驅馬轉向右側往桐梓巷那路去了。
不過一刻,他便出現在了沈府門口。
淨玉見天有大雨也便不出門去,巽華院裡住的純如郡主卻選在此時出門去了陳府。
陳大人府裡的小姐是紀純如的手帕交她也是昨日才知曉。
自己當然不好跟着去,也不好派人去,再說要論身手紀純如不出三招即能把向來爲她所驕傲的雨樓放倒。
思來想去的不放心後,寶芙派德成往皇子所去了一趟。
她和風閣雲庭雨樓一同陪着花兒剪小人掛到廊子上求這雨快些停下來,風閣搬來椅子,淨玉跟在花兒身後,手中也拿着一串‘小人’。
“公主,您慢點兒!”跟在花兒身後的雨樓見她搖搖晃晃的上了椅子,不由伸出手去護着她。
花兒撅起嘴來:“放開我,我自己可以。”
淨玉笑着看她掛小紙人的模樣,行至廊下,伸出手來接着正沿屋檐落下的雨水,輕輕重重冰冰涼涼的。
身側傳來風閣的聲音:“公主,成福來了。”
淨玉點頭,將手伸了回來,道:“我這就去。”
風閣領命離開,淨玉甩了甩手中雨水,走到正往繩上掛着小人的花兒身邊,花兒就是有這般好,做什麼事眼裡就只有那事了,旁的什麼看不到,誰也不能擾了她去。
淨玉對雨樓吩咐到:“看好公主,我去去就來。”
花兒突然朝她一笑,淨玉摸了摸她的頭,心下無限惆悵。
自從知道了花兒成了如今這個模樣若說心中連一點波瀾那是不可能的,可後宮錯綜複雜她又可從哪裡查起。
就在她去成妃宮中不久,宮中另一位德高望重的妃子,和妃親至了她毓安宮。
和妃向來得淨玉敬重,哪怕是上一世她和貴妃親如母女之時,她心中的和妃仍是後宮之中除了母后外最得她敬重的人。
和妃與駱皇后關係甚好,這在後宮幾乎人人盡知。和妃早年與駱皇后是皇帝還是齊王的時候就分別嫁了他作爲側妃,齊王的兩位側妃便是後來的和妃和駱皇后。
在淨玉記憶之中,和妃娘娘永遠都是溫和的,即使氣急了也便是靜坐在那裡默默的流着眼淚。在母后逝世後她便再未見過父皇,但對她們兄妹三人卻時不時的照應一二。其實和妃娘娘在母后前便育有一子便是如今的代王——三皇子趙承佑。
趙承佑是除已逝的太子外最早封親王的皇子,三皇子還曾在母后那裡養過不少時日。趙承佑書畫騎射樣樣精通,深的父皇喜愛,承佑對她們這些弟妹也算是照顧了,可淨玉也知道趙承佑對皇位的野心不比誰少。
但淨玉自復生後,前思後想過,當時的七皇子從重圍之中殺出,殺得衆人措手不及包括一直勝券在握的趙承佑,誰會想到後來當上皇帝竟是他——皇貴妃的長子趙承雍。
趙承佑和趙承雍,特別是趙承雍都有的是手段,自己不得不爲哥哥多多堤防一些。
風閣輕輕推了推從剛剛進門就若有所思的公主看了眼地上跪着的的成福,輕聲道:“公主,成福進來了。”
淨玉回神。
“起來吧!”
成福是在貴妃長春宮中的清掃小宦官與淨玉宮中的德全是同鄉。
淨玉望着成福那張年輕的面孔,心中有了些異樣情緒升起,柔聲說:“坐下說吧!”
成福進宮已有三年,被主子如此對待倒還是頭一遭,立時侷促起來,一張白淨的臉也緊張的泛起了紅,支支吾吾的。
一旁立着的德全出聲說到:“小成子,叫你坐下你便坐就是了,我們主子最不喜歡磨磨蹭蹭的人了。”
成福輕輕坐下,屁股只捱了椅子邊兒。
“你家中老母的病想必今時已愈,你亦可放下心來了。”淨玉從前覺得拿着一個人的短處去威脅驅動另一個人爲她所不恥,可如今做起來卻是得心應手。
成福謝過,便開始說:“公主吩咐的事,奴才都已做好。”
淨玉“嗯”,她輕輕嗯了一聲,彷彿毫不在意一般。
第一筆賬就先和皇貴妃算一算。
“你師父可是貴妃身邊的文公公?”
“正是。”
“說起來,文公公跟着貴妃很久了。”
“是啊,師父自打貴妃入宮以來便跟着她,貴妃十分信任師父。”
“嗯,我曉得了。”
淨玉看他好似還有話說,便耐心等着,有些人不好逼急了。
她便開口道:“你若還有事情對我說只管說就是了,若是沒有就快回去吧,這雨越來越大了,一會兒你回去該淋個透了。”
成福聽了這話後過了半晌終是下定決心開口道:“奴才奴才……在貴妃那裡偶然見到過和妃娘娘身邊的寶菡姑姑和貴妃身邊的桂月姑姑在一處。”
寶菡,桂月?她們二人的如何到一塊兒去的?
“我曉得了,若她們還有來往你再告知與我。”
“是。”
淨玉看着門外大雨,道:“雨大路滑,德全,你送送成公公,該注意的都注意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