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廳內十分安靜,史悅而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噗通噗通。似乎心臟的起搏力度,比平時強多了,血流速度不自覺加快,導致她的臉頰浮現一層淡淡的紅暈。
不要誤會,史悅而的身體裡藏着三十歲的靈魂。
她不是一個對着帥哥就發花癡的無知少女。
前幾次的接觸,讓她深刻的瞭解她跟江世倫之間的距離,不是身份,不是性格,只是江世倫無意跟她發展任何親密關係。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她偏偏就不是那一瓢。
她很想知道——爲什麼?
爲什麼想也不想的拒絕?
這是她真正意義上的“失戀”。兩輩子加起來,難得看上誰,體驗一回“心如鹿撞”的感覺。她總得給自己找個過得去的原因。
很遺憾,只有兩個人的偏廳裡,江世倫沒多餘的表情,只是平靜的看着,一言不發。
話說,他只安靜的坐着,深邃的眉眼、挺直的鼻樑、流暢的下巴輪廓,也如藝術家的雕塑般賞心悅目。
史悅而欣賞歸欣賞,心中有點憤怒了,“爲什麼不說話?”
“你真的沒有什麼想對我說嗎?”
史悅而站起來,一拍桌子。手無意識的抓住什麼,申請獨立的提案文檔,差點被她捏成了麻花。
等下!她突然想到什麼,立刻環視一眼周圍,最後在屋角裝文件的玻璃櫃上,發現一個小小的黑色東西。轉過身,正對着監控,不可思議的問,
“貴族理事會的聽證,一場由十幾個裁決官參加的聽證,也要在監控之下嗎?”
“這是規矩。”江世倫終於開口了。
“不是,我是問,所有裁決官的工作、日常。是不是都要在這個小東西的觀察下?”
“如你所見。我是此次聽證會的協理裁決,並不是主要負責。因爲身份原因,跟李家,尤其是你。較爲熟悉。所以,纔會被派來進行提問取證工作。關於閣下之前提及的問題——”
江世倫放鬆了一下坐姿,雙手自然的放在交疊的腿上。
“那是過度裁決,是不被允許的。我需要解釋一下,理事會的裁決官,是從上千名貴族出身選拔出來,品行是第一要素。因爲裁決官的工作,每日面對貴族的各種指控,不知道接觸多少涉及貴族的隱私。直接夾在證據裡的,間接可以查詢到的……裁決官的確會比其他人瞭解得更多。但是。利用工作職務爲己謀私,是一項非常嚴厲的指控。我做裁決官這麼久以來,不覺得‘裁決’本身有什麼難度,相反,不讓人質疑我在‘裁決’之餘多做了什麼。纔是最難的。”
“我懂了,懂了。”
史悅而不停的點頭,然後又搖搖頭,“我的錯,我不該在這裡問你。或許,離開這棟大廈,你願意告訴我。爲什麼對我一直敬而遠之?”
她的雙眼還是沒有離開監控,偏着頭,忍住將它揪下來的衝動。
作爲一位前娛樂圈公衆人物,史悅而有時刻暴露在閃光燈下的自覺,但那是工作,娛樂自己。也娛樂大家。沒有閃光燈的時候,再紅的明星也可以擁有小部分、被壓縮的私人生活。
可成了所謂的“貴族”?天,簡直是成了二十四小時被監控的囚犯。吃什麼,穿什麼,連和什麼人睡覺。月經週期,都成爲文字圖片組成的卷宗一部分,按時交給貴族理事會的某人查看。
如果有什麼比李家對她的控制更讓人喘不來氣的,就是貴族理事會了。
史悅而不知道自己還能忍多久。
她轉過身,儘量平心靜氣,“你告訴我,我想知道的,我也可以回答你,你想問的。”
“公平的交易。”
“的確公平。”史悅而深深吸一口氣,拉開椅子,帥氣的坐下。
因爲穿的是男裝,她也不用斯斯文文,講究那些學過的古禮了,學着江世倫的坐姿,放鬆自己。
兩人面對面,眼睛對着眼睛,不躲閃,也不退縮。
十幾秒後,江世倫將視線放在文件上,開門見山的問,“理事會很關心李容爵士你,未來對整個貴族階層的影響。”
“我?我能影響誰?”
“看來你對自己的身份還沒有足夠的認識。李容,你是晉安侯唯一的女兒。”
“公衆還以爲我是男孩子呢。”
“無論男女,在晉安侯未曾再婚,生下另一位繼承人前,你都是唯一的。因爲帝國法律中 ,規定女子也可以繼承侯爵的爵位。對了,你知道自己將來可能成爲一位侯爵嗎?”
“哦,我學過一點《繼承法》。除了七公八候,其他的爵位減等繼承。我最多是伯爵吧?哈哈。女伯爵,聽起來不錯。不過等獨立出戶籍,這些都遠離我了。我最多是個普通貴族,怎麼可能對整個貴族階層造成影響?”
江世倫揉了一下眉角,努力進行這場談話,
“是,我很佩服李容爵士你的勇氣。不過代表理事會,我還有幾個問題。考慮到李氏一族的現狀,理事會內部有很大的猜測,下一代的晉安侯,會是現任晉安侯李諳的血脈。也就是,你。”
“等等,你把我弄混了。我已經說了,我放棄繼承我父親給我的爵位,或者金錢財產什麼。晉安侯的爵位,跟我沒關係了。你們怕我對其他人造成惡劣影響,就判我贏啊!況且照我老爹對我的看法,他也不可能把爵位傳給我的。”
史悅而眨眨眼,一副“你問的問題,完全是杞人憂天”的樣子。
江世倫不知道該怎麼繼續話題了,半響,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史悅而,
“李容,你是怎麼回到李家的?”
“我爺爺找到我,給我做了dna鑑定,證明我是我老爹生的。大概他老人家以爲我可以治療他兒子的心理創傷,回到正常的生活軌道。事實證明,我給他添的麻煩和折磨,簡直是雪上加霜啊。哎!李諳爵士比以前更痛苦了。”
“……李容,你是因爲‘血統律’回到李氏一族的。我知道外界對你私生一直有些不好的傳言,但就理事會而言,‘貴族天生高貴’,三份dna的檢測報告證明了,你就是‘最正統’的李氏繼承人。”
“唔,那有怎樣?”
“剛剛你說錯了一樣。令尊是現任晉安侯,按照減等繼承規則,他的子女只能繼承‘伯爵’爵位。晉國公李欽,纔是有資格決定下任‘晉安侯’的人。理事會想問,如果令祖父選擇他的孫女,也就是你,作爲下任的晉安侯,你會如何?”
史悅而一呆,“你在開玩笑嗎?我爺爺選我?哈哈,怎麼可能呢!李氏一族有兩千多人,幹嘛要選我啊?”
“因爲你是‘血統律’認下的李氏子孫,你的正統性不容置疑。假如你看過《貴族法令》,就會發現,歷史上因爲‘血統律’認下的子孫,大都成爲了那個家族的家主,或者是重要核心。理事會有理由懷疑這一點。”
“哦,歷史上‘血統律’是這麼用的?不過我的情況有所不同。我爺爺是出於對我老爹的疼愛,迫不得已認下我。他對我沒有多少期望,大概是……等我長大,聯姻,給李氏多一個盟友之類。選我做晉安侯繼承人?不可能。”
爲了證明“可能”,江世倫讓人把偏廳的電視打開,“聽證會突然更改了主裁決官,你不好奇嗎?羅周爵士收到晉國公府的密電,馬上要舉行短暫的發佈會——以令祖父的名義。”
“我爺爺?”
時間剛好,電視機裡的羅周走上演講臺——不同於上次馬鹿,在帝國大廈舉行的發佈會沒有任何記者,只有一排攝像機。
“衆所周知,這幾月內李家發生了一些事情。很多人問我,爲什麼會同意尚未成年的李容,舉辦他的發佈會,公開他和李諳之間的矛盾,對李家的聲譽造成不良的影響。我答應的唯一原因,因爲發佈會後,公衆對李容有一個清晰的認識,大家都會知道他是誰,他是什麼人。以後,就不會再有各種猜測了。”
羅周的聲音非常醇厚,語音停頓,以及轉折處,都恰到好處的調動了聽者的耳朵,心神不由自主的沉浸下去,想聽聽他到底說什麼。
“關於李容,我不想說太多。從前聽過一句俗語——天理循環,報應不爽。我的兒子李諳,十多年前犯下了過錯,現在,到了他接受懲罰的時候了。我作爲父親,不能幫他分擔。只有一些忠告,想告訴李諳。”
“不要逃避,不要放棄。十多年前,當你犯下大錯,我心痛的同時,沒有放棄你。而你回報了我,成長爲今天的出色的,令我驕傲的孩子。李容還年輕,個性好勝,給他更多的寬容和理解,將來他也會回報你。
當然,也許未必是期待的那樣。可是李諳,你要知道,做一個父親,並不簡單。你成長成今天,我所付出的心力,是你無法想象的。”
“無論何時,不要放棄自己的孩子,那會是畢生永遠難以彌補的傷痛。比接受親人的離世,更痛。孩子,希望你能度過難關。”
“父親,帝國曆567日,四月十八日。”
江世倫關上電視,吸了一口氣,“李容,看到了嗎?李老公爺在支持你。他的這份發言稿,已經表示了,他不會參與你和李諳爵士之間的爭持。你竟然能取得他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