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氣辰王

“月牙河繞宅如龍蟠,西山遠望如虎踞”這就是辰王府,它佔據京城絕佳的位置。。據說京城有兩條龍脈,一是土龍,即皇宮的龍脈;二是水龍,前海與後海一線,而辰王府就是正好在前海與後海的連線上,即龍脈上,因此風水非常的好。

自古以來以財源似水源來形容財運,所以辰王府處處見水,步步見湖,幾乎是圍着湖心亭而建,而湖心亭的水則是從幾十裡之外的龍泉湖引進來的,且只內入不外流,在王府中盤旋圍繞生生不息。

莫離殤站在辰王府,看着這一切熟悉的景,恍若隔夕,只是山水依舊在,物是人卻非。

“莫小姐,請。”辰王府的管家李忠恭敬地引莫離殤往書房而去。

這辰王府的建築分東、中、西三路,每路由南北通透的四合院組成,紅牆綠瓦,在陽光之下泛着威嚴肅穆的光澤,

一路上亭臺樓榭,小橋流水,一架長了兩百多年的藤蘿,依然漫延昌盛。

莫離殤腳步微停,伸出纖纖素手撫上了藤蘿葉子,那油亮發綠的葉光滑如絲綢,而她的指卻如粉紅的珍珠,那綠得誘惑,粉的嬌嫩,加上亭亭而立纖纖身影,真是美得讓人炫目。

佟夜冥站在書房門口,如神祗般端然,那邪魅俊顏晦暗莫名,兩手負於背後,昂昂若山般高遠,清清若水般孤冷。

他往昔冰寒的眸間此刻充斥着熱烈的火花,火熱地注視着遠處與景色融於一體的她,看着她婀娜多姿的曼妙,似蝶般輕盈,若雲般飄緲,小臉上帶着恍若隔世的夢幻,這一切都讓他怦然心動,熱血沸騰。

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腳步,踏着愉悅的步伐迎了上去。

“莫郡主。”他有意稱她爲莫郡主,這樣,她就不需要向他行禮了,不知道怎麼了,他從心底捨不得她一曲膝,彷彿她天生就是不應該向人低頭曲膝之人。

“辰王。”莫離殤聞言,縮回了小手,微笑着看向了佟夜冥,微一頷首,神情中卻透着疏離與冷漠,讓人捉摸不透。

他壓抑住了心中微微的失望,展顏一笑,恰似春花怒放,柔聲道:“不知道莫郡主來找本王何事?”

“無事不登三寶殿,我來此自然是有事,而且王爺亦是高興的事。”莫離殤隨意地笑了笑,漫步鵝卵石小路顯得悠閒自在,杏眼卻看向湖光山色。

“高興的事?”佟夜冥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自然非常,他甚至忘了一個臣女怎麼能走在王爺的前面,只覺得只要與莫離殤這般的親近,這般的走一輩子都是一種幸福,這種感覺真是讓他極爲舒服,只是希望這路越長越好。

“嗯”莫離殤點了點頭,她突然停處了腳步,擡頭看向了遠處,那處碧波盪漾,綠柳扶風,可是再美的景卻未曾入了她的眼,她的心裡思量着怎麼開口,她可以要脅他娶莫言兒爲妾,因爲畢竟是妾,無傷大雅,可是她卻沒有把握能讓他這般高傲的人能丟開面子取莫言兒爲庶妃。因爲庶妃將來是要登入玉碟的,象他這麼孤桀冷傲的人怎麼會讓莫言兒這樣的殘花敗柳進他的玉碟呢?

思量間,一陣清風吹過,遠處荷花透着殘敗的幽香,無數巨大的荷葉隨風而舞,讓她有瞬間的迷離,不由自主道:“今年荷花真是謝得早,不過沁香園中的荷花此刻應該還開着吧?”

佟夜冥陡然一震,只覺一股熱血涌上了心頭,不可思議地看着她,那眼中全是震驚與欣喜還有迷惑!

自從見了她後,總是覺得冥冥之中似乎牽着一條看不見的線,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與她親近,讓他想方設法的欲討她歡心。

知她愛荷,他昨日走入沁香園中突發奇想,欲將一畝桂花林全改成荷塘,還準備去西域引進晚荷以期延長荷花的開放時間,這一切尚在他心中尚未來得及宣佈下去,可是爲何她會知道沁香園中是晚荷呢?

難道……

他激動地跨上一步,眼中全是希翼,帶着狂亂的熱情伸出了大手,陡得抓向了她的手,急切道:“是不是你?時常在我夢裡出現的人是不是你?你是不是我前世的愛人?”

莫離殤話音未落之時,她就知道犯了極大的錯誤,現在是大昭三十元年,那會她還未嫁佟夜冥,佟夜冥根本不可能爲了討她歡心在沁香園中挖地建湖!沒有湖哪來的荷花呢?沒想到舊地重遊她一恍忽間竟然犯了這麼個致命的錯誤!

看到佟夜冥神情亢奮地衝上來,她快速地躲過,正色道:“王爺請自重!”

“自重?”佟夜冥如當頭一棒,驚立在那,隨即若澀一笑,充滿了傷心與落寞,痛楚與哀愁!

她不是夢中的女子!那朦朧欲雨的夢境之中,那女子長得傾國傾城,與莫離殤完全不一樣!

他並非是淺薄到只注重長相的人,但是夢中的女子溫婉可人,賢良淑德可謂人間典範,更何況一雙妙目含情脈脈,愛戀交織的眼神永遠跟隨他左右,而不象莫離殤這般視他如牛鬼蛇神!眼底除了冰寒就是淡漠,讓他一度以爲她是恨他的!可是爲什麼那女子卻和莫離殤總是會重疊在一起,讓他每每從夢境中驚醒過來苦澀回味?

他千百次地懷疑他與夢中女子前世有緣,此世糾纏,可是夢醒來時卻了無頭緒!

莫離殤的疏離與防範讓他清醒過來,她一定不是那女子了,如果是的話,決不會這麼待他…。

瞬間所有的失望與沮喪同時襲擊了他,他頹然地放下了手,慘然一笑卻按壓不住心頭疑慮道:“你爲什麼認爲沁香園中有荷?”

“噢,我亦不知道爲何這麼說,只是覺得應該是這樣罷了。”莫離殤淡淡一笑,不着痕跡道:“不談這些了,談談王爺的大喜事。”

佟夜冥按奈住了內心的疑問,正色道:“喜從何來?”他真不知道除了王位,他的生活中還能有什麼喜事!

越過了她的身邊,大步流星朝着湖心亭而去,昂藏的身形劃破流動的空氣,徒留破空之風,淡淡龍涎香漫漫四溢……

熟悉的香氣,熟悉地地方,一股熟悉的痛迅速瀰漫了莫離殤的全身,她猛得緊繃起身體,雙目凝寒,看着他氣宇宣昂的背影,素若春梅綻雪,潔似秋菊披霜,靜若鬆生空谷,豔似霞映澄塘,那掩不風流道不明的瀟灑,卻讓她眼中刺痛,恨意立刻衝斥,剛纔還在左思右量的話已然不用再字斟句酌了。

“今天來是想讓王爺娶我妹妹莫言兒爲庶妃的。”她的聲音如月般清朗,她的言語卻如厲鬼般尖刻,惡意的挑釁,字裡行間有着報復的快感!

說完她昂首挺立一如青松翠柏等待着風暴的來臨……

無風起浪,平地起波,一股肅殺的寒意頓時迷漫了整個湖邊,那盪漾的碧波似乎瞬間凝冰。

“你說什麼?”一字一句都如硬石中蹦出,沒有半點的溫度,彷彿天上掉下了冰雹,落地有聲。

僵直的身體慢慢地轉了過來,俊美無雙的臉瞬間坍塌下來,猙獰的怒意躍然而上,一股蕭風瑟瑟的冷寒憑空而來,袖袍之間真氣盈滿,鼓動如風。

凝視着她的眼中全是千里雪飄萬里冰封的冷意,凝結其中的是不可置信的痛楚。

她笑,似弱柳扶風卻屹然不倒,任他雨打風吹卻自安然,脣間永遠是那抹充滿了譏嘲的笑意。

“你確定是庶妃而不是妾麼?”他倒吸了口氣,儘量把聲音放柔和,指緊緊的握着,生怕一個衝動打散了她的笑容,撕碎了她的身體。

“是的,王爺您沒有聽錯!”她孤寒而清高,一如滿塘的殘荷,透着飄凋的冷意,毫不猶豫地字字鈧鏗!

兩人的眼光就在無言地交鋒,無聲地抗衡,他的怒意沖天,她的淡然無波;他的殺意凜然,她的譏嘲淡雅;終於他退卻了,他想就這麼殺了她,免得天天受着相思之苦,免得被她傷得體無完膚,免得被她毫不留情的賤踏尊嚴,可是他卻捨不得!

捨不得她受一絲的委曲,原來當愛上一個人是這麼的卑微,是那麼的痛,而他所做的一切只是爲了在無盡的痛苦之中尋找幾不可見的一點快樂。

這一刻佟夜寒突然明白了她爲什麼愛荷,她不是愛荷的妖嬈,不是愛荷的聖潔,不是愛荷的孤遠而是愛殘荷的蕭瑟,愛那殘缺的冷魅,愛那凋泠時的孤獨……

“你明明說過只是納她爲妾的,又怎麼成了庶妃!你可知道庶妃是要入玉碟的!她這麼一個不乾不淨的女人怎麼可以入皇室玉碟呢?而我本王怎麼能因娶了她爲天下人所取笑呢!?”

他的話不是反問而是責問,字字句句間都按耐不住了滔天的怒火,如果不是莫離殤,這麼說的人已成了枯骨了!

沒有人敢這麼污辱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他的極限,只是因爲她是莫離殤,他才姑息了她,可是放縱並不是無限制的,並不代表他可以無原則地妥協,讓她對他予取予奪!

“王爺何必這麼生氣呢?這天氣雖然已然變涼,可是如此妄動肝火亦是傷身的。”莫離殤卻淺淺一笑,盈盈漫步,走向了湖邊,湖邊自起,吹動秀髮飛揚,衣袂飄飄,若凌波仙子,一身空靈,彷彿誤入世間的精靈。

看着她一襲白衣醉染朝陽,飄飄緲緲恍若無形,滿園風景只爲背景,纖細的身體似優美畫卷,透着詩情畫意,躍然而出一分沉靜卻又驚心動魄的美!

他一步一步地不由自主的靠近她,腦中竟然盤旋的是她此刻的表情,她的脣定然是掛着一絲閱盡滄桑的淡漠薄涼;她的眉宇間定然暗藏着絲絲狠戾;她的眼定然是空濛如霧,卻又清澈如泉……

這一刻他忘了剛纔的一切,眼中又只有了她的存在。

她就是這麼全然不染半點凡塵的飄逸,骨子裡透着輕盈若仙的靈氣……。

他無論如何不能把她與一個設計下謀,心狠手辣的女人聯繫在一起,那善於朝斗的之人怎麼會有她這種乾淨純粹的氣質呢?

可是事實上她確實是,而且手段之狠,心機之重,辦事之辣,簡直讓男人都自愧不如!

越是靠近她,越是受她的吸引;越是靠近她,越是有揉碎她的衝動;越是靠近她,卻越是有將她擁入懷中的渴望!

這一刻,他怒,他恨,他迷戀,各種心思浮上心頭。

終於理智戰勝了一切,按住了欲抓住她狠狠親吻懲罰的衝動,他慢慢地走到了她的身邊,冷着臉沉聲道:“爲什麼?你爲什麼這麼恨本王?”

沉默……

空氣中死般的沉默……

遠遠看去,柳條嫋嫋拖金線,花蕊茸茸簇錦氈,接天蓮葉無窮碧,湖光鱗鱗碧波漾,她自逍遙他自狂,一對玉人相翩翩,陽光透過空氣之間的薄層,漫漫氤氳,讓兩人如真似幻,彷彿仙境之中,壁人一對。

這本該是和諧不已,讓人心跳不已,豔羨不已的場景,而事實上卻充滿了蕭殺之氣,劍弩拔張之氣息。

“呵呵呵……”銀鈴般清脆的聲音劃破了陰霾密佈的氛圍,彷彿穿過厚重雲翳的一道極光,明媚了整個天空。

“王爺爲何這般說呢?真是讓臣女很無語,不知道王爺有什麼可以讓臣女恨的?臣女又爲何要恨王爺呢?”她笑得快流下了眼淚,可是這話卻是咬牙切齒的說了出來,是的,她如何能不恨呢?殺子之恨,豈是這般容易忘卻的,到今她的腹中似乎還盤旋着冰冷的痛意!

一連串串的反問讓佟夜冥啞口無言,他明明感覺到莫離殤心底強烈恨意,可是他卻想破頭腦也想不通這恨是由何而來。

而他更是不能理解的是,既然她恨他爲何還要幫他,如果說她是設下了什麼圈套,那麼從目前來看,她所做的卻無一不是爲他好,卻無一點的跡象是要害他,所以他苦思冥想一直百思而不得其解。

她的話一下問住了他,讓他沒有了半點的反駁餘地。

半晌他才悶聲道:“既然不恨本王,爲何要如此羞辱於本王?你明明知道莫說於本王,就算是普通的男子亦不可能娶一個失貞的女人爲庶妻,你這麼做不是心底有恨是什麼?”

“王爺,看來你還是沒有明白,你不是娶妻,而是娶的權力!”莫離殤聽了猛得轉過身體,如刀般凌厲的眼光直直的射向了他,不容他有絲毫的躲閃,狠聲道:“實話告訴你,父親說了,只要你娶了莫言兒爲庶妃,他保證將你扶上位!”

“你說什麼?”佟夜冥大驚失色,這一刻他不是喜,而是驚了,一個臣子怎麼會這麼信誓旦旦地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不是他已然權傾朝野就是他已然運籌爲幄!

而這兩樣都不是他所希望的,他不希望大昭的皇嗣不是由父皇來決定而是由一個臣子來決定,這是太可怕的事,哪怕這個即將上位的人是他!

這一刻他臉色鐵青,全然沒有半點的欣喜,換來了是沉思與肅穆!

深邃的眼看向了莫離殤平淡無波的臉,充滿了不可置信的疑惑!

如果這話是莫言兒說出來,他倒並不意外,因爲莫言兒這種草包定是爲了顯擺莫問的能力,可是這話卻是她說出來的!

聰明如她,睿智如她一定是知道她這番話說出來的後果,他定會對莫問更加戒備了,可是她爲什麼要說出來呢?她不是莫問的女兒麼?這麼說明明就是把莫問推向了風口浪尖!爲什麼明明是父女卻有着千里之遠的隔閡,甚至還有暗藏的恨意與殺機?

“你不用猜忌來猜忌去,你對父親懷疑也好,戒備也好,驚懼也罷,這都是以後的事,關鍵是現在,現在對你是有利的,能利用則利用,到時飛鳥盡良弓藏亦是人的事,至於莫言兒,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件事目前對你來說有百利而無一害,你何必過於執着一個女人的貞潔呢?王府不缺錢,娶回來扔那就得了。”

她的話毫無一點感情,沒有爲人子女的一點孝道,更無爲人胞姐的一點友情,有的全是狠戾與算計。

良久,他出聲道:“你不是女人!”

“呵呵,女人是什麼?越是高門家族,女人就越不是人,女人只是一顆棋子,一顆任人予取予奪的棋子,終有那麼一天會被親人義無反顧的犧牲掉,這就是女人的命運!而這一切只是爲了親人的權力,家族的榮譽,爲了政治的需要,成爲步步登高的墊腳石!既然如此,情願我負人人,不讓一人負我!”

她的言語透着孤寒的痛楚,看透人心的滄桑,亦有着堅不可摧的殺意,佟夜冥自動忽略了她的無情,心底泛起陣陣的痛意,這一刻他想擁她入懷,納她於羽翼之下,只是爲了心疼她,沒有任何的目的。

他向她伸出了手,希望能握住了她的手給她一絲的安慰與力量。

她冷冷地看了他的手一眼,轉身而過,留下他漂亮的手在空中輕顫,終於他掬一抹空氣帶滿懷落寞收回了手,攏於袖中。

原來她的柔弱只是瞬間的,電閃雷鳴之間,她已然恢復了滿身是刺的剛烈,讓他滿腔柔情現出一絲一點的機會都沒有……

“我同意…。”他沉痛的說出了他這輩子最爲窩囊的決定,聲音疲憊不堪彷彿老了數歲,既然她不需要他的手,那麼滿足她的要求,只爲了她剛纔瞬間的落寞與悲傷,只爲了他剛纔心的憐惜,只是不想她失望,只是因爲她想讓他娶,他就娶……

“看來王爺果然是俊傑,一思一想之間已然決策千里。”陽光瞬間明媚了她的眼,遮住了她眼中劃過了鄙夷,她笑,如春風般的溫暖,似百花般的豔麗,她就知道他是抵禦不了權力的誘惑,定會答應的。

只是沒有想到他會答應地這麼輕易,讓她連想好的措詞都沒有用上,看來他亦不如她想象的那麼難以說服,原來重生後,改變的不止是她,還有他!

要是以往地他定會大怒不已,掙扎再三,甚至會破口大罵,可是現在的他卻這麼快的妥協了。

他離她越來越遠了,遠到她有些不瞭解他了。

佟夜冥有絲驚豔地看着她,完全忽略了她語氣中的譏嘲,只覺剛纔的決定是對的,讓人恥笑一輩子又怎麼樣?讓這個恥辱伴隨一身又怎麼樣?這一切如果能換得她展顏一笑,那麼一切都是值得的。

“怪不得你愛蓮,你與它們真象。”他喃喃而語,眼中浮上了點點情意,無論她的心有多黑,她卻總是給人高潔的感覺。

“我非蓮,蓮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而我,末出淤泥已染一身塵濁,權海之中詭譎骯髒,怎麼會生出一段濯濯清華?故我非蓮,既染且妖!”

她的聲音清淡如水,眉間狠戾乍現,似彼岸花般透着火紅的妖媚,帶着死亡般的氣息飄然而過,一抹孤影慢慢地往外走去……

他站於樹下,咀嚼着她話中的意思,眼迷戀地看着她漸行漸遠,瀟灑揮袖之間不帶一片雲彩…。

距離越來越遠,慢慢地她凝成一點,瞬間消失於他的瞳仁之間。

“莫……”他擡起頭欲呼喚,伊人卻早已消逝,讓他一如夢中始終無法抓住她的一點一滴!

笑浮上了他的臉,充滿的卻是苦澀與落寞!

―――――――――――重生之美人兇猛―――――――――――――――――――――――――――

秋雨綿,風送滿長川。碧瓦煙昏沈柳岸,紅綃香潤漫漫天。飄灑正瀟然。

細雨如絲,柳條如霧,一把細傘撐於其下,岸邊,纖細的人影隅隅獨立,猶如一朵清逸脫塵的水仙,傲然於世,她既有婀娜的妖嬈,又有青澀的嫵媚,衣帶飄飄間泛起誘人的甜美,卻暗藏着不易發現的冷漠。

“請問可是莫小姐?”身後傳來男子深沉的聲音,恰似雨般的清靈又如水般雋永。

莫離殤慢慢地轉過了身體,如翩然起舞般曼妙輕盈!似蝶般姿態優美!那尾裙縹緲散開迤邐拖地,如荷花入水漸隱漸沒!

那一抹仙姿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迴雪!

她看向了眼前的男子,眼似燦爛星辰閃着耀眼的光芒,讓人不可仰視,遙遠而不可觸及。她笑,笑得嫣然如花,如衆花從中最美的一株,只是卻如罌粟般的黑暗。

男人撐着一把極大的油布傘,白色的長袍攏着昂藏的身軀,隱約勾勒着飄渺的仙姿,若隱若現中恍惚着,看不清,道不明,若初霞之明豔。

如二月春風吹過般,他的臉上一片春意,溫柔萬千。

他遙遙若高山之獨立.巍峨若玉山之將崩.淺笑似淡淡清蓮,高潔而疏離。

他一雙顛倒衆生的眼就這麼含笑看着莫離殤,只是眼底卻是深藏着冰雪塵封的冷意。

兩人就這麼對望着,彷彿視線的較量,終於莫離殤輕笑一聲,微一斂身道:“任公子。”

“莫小請請在下來不知道所爲何事?”他淡漠地點了點頭,執傘走到了她的身邊。

“任公子並非隨意見客之人,尤其是在這煙雨之天能來見小女子,怎麼會不知道小女子所爲何來?”莫離殤微微一笑避而不答,眼卻打量着他。

他一點都不象沾滿銅臭的商人,資料顯示他勾結三省的富戶,與鹽務官專門作倒賣私鹽的事,尤其是東北省的那些鹽戶竟然將每年的鹽產量的一半賣給了他,而不是賣給了鹽務府,而他卻將鹽賣給了周邊的諸國,從中換得了各種大昭稀缺之物,而牟取暴利,其中就有一樣鋼鐵!

這些鋼鐵去了哪裡,賣向了何處,就不得而知了,但是他定然是中飽了私囊。

當然他亦不是自己獨吞了這筆鉅款,每年他都會將這些錢分給鹽務府的官員,上上下下串結一氣,全部被他買通了。

可是他一點不象是利慾薰心的商戶,卻更象一個不染塵間凡事的仙人,即使是已然有了心理準備,莫離殤依然大吃一驚。

“莫小姐這麼情深深意綿綿地看着在下,讓在下不免心存旖旎。”他淡淡一句卻沒有絲毫的笑意,眼中依然冰冷無波,深邃見不到底,雖然說着風花雪月的話卻沒有讓人感覺到半點的唐突與褻瀆,因爲他沒有心,莫離殤甚至感覺不到他血液地流動……

“呵呵,沒想到任公子很幽默。只是不知道聽到小女子下面的話,是不是還能這麼坦然愉悅了。”莫離殤抿脣一笑,有些不懷好意道:“聽說辰王最近包了一小塊海域,學起了曬鹽,才幾海里大的海域,半月之內竟然被他曬出了價值數千兩的鹽來,真是讓人驚歎啊!”

“沒想到辰王的愛好倒是特別。”他聽了波瀾不驚的笑了笑,狀似不在意地調侃了句,但眼中乍現的冷芒卻讓莫離殤捕捉到了。

打草驚蛇!這就是莫離殤找他的目的。不知道是佟夜冥太無能還是這個任逍遙太狡猾,朝廷這麼大的動靜卻只抓了些小魚小蝦,真正的大魚卻始終暗藏湖底,沒有露出絲毫端倪,這老元宰的實力更是依然不容忽視。

這樣卻是極其不妙的,老元宰動不了,那麼清王與辰王就不會正面交鋒,她雖然幫着辰王,卻不會讓辰王這麼容易上位的,她要消耗辰王的實力,要辰王與清王鬥得兩敗俱傷,而不是讓辰王輕易接手了清王的勢力,只是想讓兩人的勢力達到了平衡,到時她才能牢牢掌握先機,將兩人控制在手中,不能怪她這麼狠毒,誰讓她有一個莫問這樣手握大權的父親呢?莫問的權力將會成爲牽制兩王勢力最好的工具!

這一刻莫問終於能爲她這個女兒貢獻點微薄的力量了!不用白不用是不是?

“在下在小姐的眼中看到了算計。”見莫離殤但笑不語,杜逍遙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一眼間卻讓他心絃一動,讓他忍不住緩緩出聲道。

“小女子在任公子眼中看到了驚疑。”她毫不容情的點破,反戈一擊。

“呵呵。”任逍遙不以爲意地笑了笑,白淨的手撐着大油布傘走到了湖邊,那高傲的身軀孤直而挺拔,一如雪松般透着純淨。

雨不停地下着,斜風細雨之中,他將傘丟棄在地,任雨水沖刷着他,滑過白得有些透明的臉,烏髮一縷縷的浸溼,他融入了煙雨朦朧之中,此刻的他不象是人,而象是雨中的一段景。

蕭聲慢慢的揚起,清越而縹緲,直破雲層,透過漫漫雨幕,劃過了莫離殤的心頭。

她舉起了小傘情不自禁地走到他的身邊,將他籠於傘下,他恍若不知,筆直的指緊緊的摁住了簫孔,一種蒼涼,一處悲嗚,一段看破人間的瞭然,又有生在其中的無奈,簫聲如心聲。

雨中,她與他髮絲糾結!

雨中,她與他半邊皆溼!

雨中,她聽懂了他!

雨中,她與他惺惺相惜!

雨中,透過了他她看到了自己!

誰說強者不寂寞?誰說強者不軟弱?誰說強者不孤單?

終於一曲罷了,他瀟灑如風,手腕輕轉之間如行雲流水將玉簫收於懷中。

“莫小姐,你可聽懂了?”他彎下了腰拾起了地上的傘,完然沒有被雨淋透的狼狽,反而愈顯清靈,一對發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莫離殤。

|莫離殤微微一笑,輕移蓮步走向了湖邊,眼遠看湖色繚繞,聲音清脆如珠,穿過星羅密佈的雨絲:“花開春夏茂密昌盛,雖美卻無人欣賞。時光匆匆,秋風瑟瑟,花亦凋零,人生之哀憂,如“歲花盡搖落,芳意竟何成”。不若折了去,勝過無人問。”

說完頓了頓,見任逍遙眼中滑過一絲訝意,遂接道:“任逍遙出身名門,自幼才情卓越,名滿天下,曾被譽爲天下第一神童,三歲能詩,五歲能文,七歲能武,十歲鄉試得第一,十一歲參加科舉,一舉奪魁,成了當時最小的文狀元,本該平步青雲,一步登天,可是卻被下放到了偏遠山區作了個無權無職的縣丞,官海無情,艱險詭譎,一怒之下掛冠而去。然後是金子總會發光,只憑着當年十匹棉布用了十年就成了如今的天下鉅富——任我行!不知道小女子可有說錯?”

“莫小姐果然是無所不能,連我的老底都查得一清二楚。”任逍遙處變不驚,沒有半點的兒狼狽,要知道身有官職之人如果自行離職是要受到處罰的,想來他定然早已用錢擺平了此事,可是這種事如果不捅出去則罷,一旦上報朝廷卻是有罪的。

“可笑朝廷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因着世俗的偏見錯識了賢才,只以爲任公子的父親曾是罪臣而對公子起了忽略之心。”莫離殤輕笑間將身體轉了過來,一雙明眸看着任逍遙,輕吟道:“雪虐風號愈凜然,花中氣節最高堅。過時自會飄零去,恥向東君更乞憐。”

任逍遙全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莫離殤,眼中閃過一線光芒,快如閃電消失在雨線飄緲之中。

“你將我比作梅花?你居然信我?”他低語輕喃,俊逸的臉上充滿了知已的欣喜。

“一斑可窺全豹,一葉可知秋至,察其貌而觀其行,即可知其爲人,我曾在江湖數年,有一次見一錦衣少年在田野間尋芳踏春,一年老的農戶捧一飯於前,十分恭敬地請那少年用食,少年十分有禮地一躬到底才接過了飯食,並且吃得一乾二淨。當時心中就十分敬佩,暗想以此人的德行要是爲官,治理百姓,百姓就會講仁義,尊君王,聽號令,所謂一呼而百諾,令必行,行必果,真乃當世的棟樑!此人要是行商,必將富甲天下!沒想到事隔數年後,一語成鑑,原來那位少年公子竟然是任公子,公子從商數年已然成了天下鉅富,果然做一事成一事!”

“哈哈哈”任逍遙肆意狂笑,笑得淚流滿面,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驀然一聲長嘯破雨而出,若龍吟虎嘯,蕩氣迴腸,半響才慢慢平淡下去……

他平息了激動的心情,喜道:“沒想到懂我的竟然是一個女子,這天大地大,找一知音真是不易,走,離兒,我請你喝酒去。”

說完伸出手拉住了她的小手。

“好”莫離殤亦不推辭,笑而應承,不過她調皮的笑道:“不要叫我離兒,叫我殤兒。”

“爲何?”他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那樣子卻透着純淨,全無半點算計,那一刻他如新生嬰兒般的天真,誰也不能把他與奸商二字等同起來。

“因爲我覺得叫殤兒親切。”她臉微微一沉,前世所有的人都叫她離兒,那些這麼叫她的人卻都是心懷叵測的,除了她的孃親。

所以她不希望任逍遙叫她離兒,那會讓她如骨鯁在喉!

“好,殤兒,哥哥請你喝酒去。”聰明如任逍遙立刻發現了她心底的陰影,立刻改了稱呼還自動把自己升爲哥哥。

“哥哥?”莫離殤有些迷惑地看着他,身體裡泛起了一絲暖意,除了孃親還沒有人給她這種感覺,親切,幸福,原來她不是一味的清冷,只是沒有人能讓她全然放下防備,卸下全身的尖刺而已,沒想到這個才認識一會的任逍遙卻能輕易地瓦解了她的戒備之心,怪不得他能數年之間成了商界的傳奇!

當然她亦是感覺到了任逍遙對她的真心相待,那種感覺是不會欺騙人的!

“是啊,我當你哥哥,你願意麼?”他伸出了手撫了撫她的頭髮,眼中全是親暱,突然間心中浮出要寵她一輩子的念頭。

“當然願意,呵呵,不過哥哥是鉅富,我可要喝天下最貴的酒!”她俏皮的伸了伸舌頭,恢復了往日的純真。

“好,管夠,哥哥已然窮的只剩錢了,古人云千金難買一笑,今兒個只要妹妹高興,哪怕讓我立刻傾家蕩產亦心甘情願。”任逍遙豪氣沖天,都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這細雨綿綿地天氣之下,他竟然感到了無比的愉悅。

“哈哈,衝着哥哥這句話,不喝得哥哥腰包乾癟誓不罷休!”

“行,等我成了窮光蛋,我就去你的魔宮喝。”

“呃。”莫離殤微微一愣,隨即瞭然地笑了笑,任逍遙能到今天絕非偶然,他來見自己能不瞭解到自己的身份麼?看來他身後的力量也不可小覷!畢竟要查出她的身份可是十分不易的。

“好,哪天請哥哥去魔宮裡暢飲一番。”

莫離殤毫不遲疑地回答讓任逍遙更是高興,人貴在交心,能這般毫不顧忌地將自己最隱秘的所在暴露給他,讓他如何能不心喜呢?

他這十幾年商海沉浮,見多了人模鬼樣,看慣了世態炎涼,加上…。已然心如死灰,沒想到在絕望之時竟然還能得一紅顏知已,簡直老天待他不薄。

他曾是恨天恨地恨命運,現在卻是謝天謝地謝命運,讓他枯萎的人生中重新注入了生命的綠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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