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部門口的大街上站着一羣穿着藍色軍裝,衣衫襤褸的軍人,他們腳上穿着草鞋,身後揹着斗笠,肩上的步槍五花八門,好一點的漢陽造,大部分是老套筒,甚至還有滿清時代的單打一。很多人不是吊着胳膊就是頭上綁着已經被鮮血和汗水浸透發黑的繃帶,還擡着不少的擔架,擔架上的重傷員混沌的目光了無生機。
一位看上去五十來歲的中將看到黃琪翔和沈修文出來,連忙從隊伍中走出來,向同爲中將的黃琪翔敬了一個禮,操着濃重的四川口音:“黃長官,四十三軍奉命前來報到。”
眼前此人是川軍四十三軍軍長郭汝棟無疑了,黃琪翔連忙還了個禮,指着郭汝棟身後的士兵詫異道:“郭軍長,這是?”
郭汝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不瞞黃長官,我們四十三軍剛剛從蘇州河南岸陣地撤下來,人全在這兒了。”
“你們四十三軍二萬多人馬就剩這些了?”黃琪翔一臉的震驚。
郭汝棟搖了搖頭苦笑道:“命令來的倉促,我們四十三軍這次出川只有一個二十六師,守了蘊藻浜七天,蘇州河南岸又守了十天,九千多弟兄如今只剩下這些了。”說着,郭汝棟又拍着胸脯道:“不過,請黃長官放心,我們四十三軍雖然人不多,但是打鬼子沒話說。”
黃琪翔的眼睛一下子模糊了。他到任右翼兵團總指揮不久,對淞滬戰場上的部隊情況還不是太熟悉,但是淞滬戰場上消滅霓虹軍人數最多,表現最好的五支部隊,除了獨立二十旅、第十一師、第三十六師、第八十八師,還有就是這支裝備簡陋的川軍第二十六師。他們固守蘊藻浜七天七夜,不但守住了自己的陣地打退霓虹軍第三師團和第一零一師團數次進攻,而且還收復了原第二十一集團軍反攻失敗反而丟失的部分陣地。
黃琪翔轉過頭,對同樣一臉震驚的沈修文道:“光復,四十三軍的弟兄們剛剛撤下來,還沒來得及休整,你看”
未等黃琪翔說完,沈修文連忙道:“黃長官放心,我一定把四十三年的弟兄們安排好。”說完,立刻對站在一旁的後勤鄭懷山大聲命令道:“鄭主任,你馬上安排四十三的弟兄們吃飯休息,命令旅部醫院,迅速收治四十三的受傷弟兄。”
“是
。”同樣感觸的鄭懷山立刻應道。
接着,沈修文走到郭汝棟面前,立正敬禮道:“郭軍長,獨立二十旅上校旅長沈修文向您報到。”
郭汝棟連忙回了個軍禮,道:“沈旅長,不敢當,不敢當啊。早就聽聞沈旅長和獨立二十旅的威名,今日得見真是三生有幸。感謝沈旅長在四十三軍落魄之際,施以援手,我代表四十三軍全體弟兄感謝沈旅長。”
這時,鄭懷山已經跟郭汝棟的副官接洽,帶着四十三軍僅剩下的這些五百殘兵休息、治傷。看着眼前這些落魄的川軍將士從自己的眼前走過,沈修文的鼻子發酸。八年抗戰,作爲大後方的四川省,爲抗戰作出巨大貢獻和犧牲。川軍出川達三百萬之衆,傷亡六十四萬!參戰人數、傷亡人數居全國之冠!血
腳蹬破爛的草鞋,身着破舊的軍裝,肩背土製步槍,胸掛四川土造“麻花手榴彈”,上了年歲的老人或許還記得當年三百萬川軍的代表形象。僅僅憑藉這些只能“打土雞、兔子”的劣質裝備,從四川腹地走出的川人在戰爭最前線雖傷亡慘重,卻前仆後繼、毫無懼色。
“全體都有,向抗戰英雄,四十三軍的全體川軍弟兄敬禮。”沈修文站在門口的臺階上大聲命令道。
“向抗戰英雄敬禮!”門口警衛營的士兵,身後的參謀副官,同時莊嚴地舉起自己的右手向這支英雄的部隊敬禮。不少人的眼中閃爍着晶瑩的淚花。
“向抗戰英雄敬禮!”黃琪翔站在最前面同時向這些士兵莊嚴的敬禮。
顯然這些剛剛從巴山蜀水中走出來的雜牌部隊的士兵還是第一次受到這樣的禮遇,一個個顯得不知所措,怯怯地回了一個個並不標準的軍禮。
有些老油滑的四十三軍軍長郭汝棟此時也是老淚縱橫地向黃琪翔和沈修文回禮道:“謝謝,謝謝黃長官,謝謝沈旅長,謝謝獨立二十旅的弟兄。”
晚上,沈修文設宴款待黃琪翔和郭汝棟。席間在沈修文和黃琪翔驚異的目光中,郭汝棟一個人竟然幹掉了了兩隻紅燒蹄髈。
“見笑,見笑。”郭汝棟一抹嘴巴,此時又恢復了老油滑的本色,笑道:“這大半個月來,還是第一次吃到如此可口的熱湯熱飯,感謝沈旅長的盛情款待。”說着,郭汝棟又有些危難地說道:“不過,在下還有一個不情之請還要請沈旅長多多幫忙。”
“郭軍長,請直言,能爲四十三軍效力也是修文的榮幸。”郭汝棟儘管要比沈修文大二十多歲,論年齡當沈修文的叔伯輩也不過分。不過,他詼諧、狡黠的性格倒是讓一向接觸慣了刻板的中央軍將領的沈修文頗爲投緣,也連忙笑道。
“就是我這五百多名弟兄,身上的彈藥已經快要告罄了。眼見這小鬼子就要打過來了,總不能讓弟兄們拿着刺刀跟小鬼子幹吧。所以,想請沈旅長能否先行借點彈藥給我們。”
“郭軍長,我看四十三軍的弟兄們身上背的都是漢陽造和老套筒吧?”沈修文微微一笑道。
郭汝棟有些尷尬的點了點頭,川軍的裝備差是不爭的事實,剛纔他也看到了獨立二十旅的警衛營不是那種精貴的湯姆森衝鋒槍就是那種他也不認識的大步槍
。那可都是一等一的裝備,自己的部隊根本沒法比。
“我部裝備的都是中正式步槍,配發的彈藥也都是7.92毫米的尖頭彈,這些彈藥和貴部的武器根本就不通用呀。”沈修文接着又笑眯眯地說道。
郭汝棟頓時愣住了,人家已經好吃好喝的招待他們了,而且傷員也得到很好的救助,他總不好意思再問人家討要武器吧。
不過沈修文剛纔的回答象足了中央軍嫡系部隊對地方軍盛氣凌人的口吻,弄的郭汝棟一臉的尷尬,就連居中而坐的黃琪翔也不由皺了皺眉頭。但是也確實也是實際情況,黃琪翔正要開口打個打個圓場時,卻聽到沈修文繼續說道:“雖然和貴部相匹配的彈藥沒有,不過我部還有些上次攻佔匯山碼頭倉庫繳獲的一些日製武器,三百枝三八步槍,十挺大正十一式輕機槍,四挺九二式重機槍。另外,還有各三個基數的彈藥和一些九二式手雷。如果郭軍長不嫌棄的話,待會我就派人給貴部送過去。”
郭汝棟一聽,頓時長大了嘴巴。要知道二十六師雖然是四十三軍的主力,但下面每個連頂多也只有裝備一挺輕機槍和五六十杆老掉牙的步槍,一些新兵手裡只有麻花手榴彈和大刀。面對沈修文還有些不好意思,讓他不要嫌棄的這些武器彈藥,足足能裝備一個加強營。
“不嫌棄,不嫌棄。沈老弟如此慷慨大方,老哥不知道說什麼纔好。沒說的,等小鬼子一到,我們四十三軍一定打頭陣,到時候黃長官儘管下命令吧。”郭汝棟連忙說道。
在四川經歷了二十多年軍閥混戰的郭汝棟,在驚喜之間還是沒有一個道理的,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特別是在如今的淞滬戰場上,部隊捉衿見肘,要不然他都只剩下這麼多人了,也不會讓他來增援松江。比起其他那些嫡系部隊來,沈修文顯然厚道的多,更何況人家還預付了幾倍的工錢,自己當然應該主動了。
黃琪翔這時倒是沒說什麼,在他看來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但是沈修文一聽這話,知道郭汝棟顯然會錯了意,不由苦笑道:“郭軍長,貴部的弟兄連續奮戰了大半個月需要休整。我部已經在松江外圍佈置防線,待貴部恢復元氣後,咱們再一起聯合作戰。”
此話一出,不僅郭汝棟愣住了,連黃琪翔也都感到意外,兩人吃驚地看着沈修文。
“沈老弟,別的啥子都不說了,這份人情老哥記下。以後只要用得上我們四是三軍的地方,沈老弟儘管吩咐。”郭汝棟一臉感激地說道。說實話沈修文如此慷慨大度的舉動,郭汝棟真還沒見識過,饒是他這樣一個油滑的老軍閥,此時也是真心實意的表達他的感激之情。
黃琪翔沒有說話,只是看着沈修文欣賞地點了點頭。
霓虹軍今天已經在杭州灣登陸,劍指松江也就在這兩三天的時間裡,增援的四十三軍已經基本上喪失了戰鬥能力。沈修文送他們這些武器也根本沒有指望他們能夠發揮作用,只不過是對這支英勇的川軍部隊表達一些敬仰,儘可能幫助他們一些而已。
“報告,據前方偵察分隊報告,霓虹軍今天登陸後,霓虹軍的第六師團一部已於今天夜裡連夜出動,而且兵分兩路,直逼我們松江
。霓虹軍”
未等沈醉報告完,沈修文突然快步走到沈醉的面前,神情激動地問道:“你剛纔說是第六師團?”
沈醉怔了怔連忙道:“是霓虹軍第六師團的一部已經兵分兩路向松江挺進,根據他們的路線判斷,一路從正面直插米市渡,另一路完全有可能迂迴到李塔匯和石湖蕩一帶,對松江施行兩面夾擊。估計明天一早正面的霓虹軍就能到達黃浦江北岸。”
“好!霓虹軍的第六師團,好!老子叫他來得回不得。”沈修文在房間裡來回踱步,咬牙切齒地說着。南京大濫殺無辜,這個第六師團還有十六師團就是罪魁禍首,也是殺華國人最多的禽獸部隊。沈修文沒想到最先攻擊松江的,就是這個第六師團。
“旅座,你知道這個第六師團?”沈醉有些意外地問道。
根據他所掌握的情報,第六師團又稱熊本師團,民國十七年霓虹軍在濟南製造“濟南慘案”就有這支部隊。自九一八事變後,長期在華北熱河一帶和華國家隊對峙,在長城抗戰中曾擊敗過商震的三十二軍。
“太知道了,對於第六師團血債還須血來還。”沈修文激動地說道。接着又吩咐道:“你馬上把參謀長叫來。”
沈醉還以爲沈修文指的是第六師團當年製造的“濟南慘案”,連忙應道去通知參謀長喬榛。
獨立二十旅旅部的燈光一片通明,沈修文和喬榛正在做着緊張的應對部屬。這時,已經休息了的右翼兵團副總指揮黃琪翔也聞訊趕來。
“光復,霓虹軍連夜奔襲松江?”
“是的,黃長官。”沈修文連忙把偵察分隊偵察的敵情向黃琪翔彙報了一遍。
黃琪翔點了點頭,一臉慶幸道:“幸虧你們獨立二十旅及早構建的外圍防禦工事,要不然後果不堪設想。”接着又皺了皺眉頭有些擔心地問道:“六十七軍的先頭部隊最快也要到明天下午才能趕到,此次霓虹軍奔襲的先頭部隊足有上萬人,你們能堅持到援軍到達嗎?”
“報告黃長官,完全沒有問題。”說着沈修文指着地圖向黃琪翔講解道:“我軍已經在米市渡和李塔匯構建的兩處防禦陣地。在米市渡一帶,我軍已經在對岸所有的船隻都拉到南岸,霓虹軍只能採用自備渡江器具進行強渡。四十團憑江而守,堅持一天根本沒有問題。至於另一路霓虹軍他們的目的就是從李塔匯和石湖蕩一帶迂迴包抄,然後沿滬杭線一路東進,進逼我松江西關。我已經命令四十二團的一個營先行搶佔石湖蕩地區滬杭鐵路三十號橋,建立橋頭堡阻擋霓虹軍。李塔匯和石湖蕩相隔不過數裡,兩面可是隨時增援。另外,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可以炸燬三十號橋,阻滯霓虹軍的進攻。”
黃琪翔聽完沈修文的報告,輕輕吁了一口氣道:“都說你們獨立二十旅善守,我希望我能親眼目睹。等六十七軍到達之後,我就讓你們撤下來。”
沈修文微微一愣,不過馬上明白這是黃琪翔的一片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