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發飆

15發飆

你曾說愛情會永生,其實,它的生命只有一個曾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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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兩菜一湯弄好後,父子倆圍着矮桌吃飯,入口的都是極普通的滋味,寧舒卻硬是吃了三碗米飯,寧懷德看着兒子狼吞虎嚥的模樣,笑道:“學校中午的伙食不好啊?”

寧舒搖搖頭,“爸炒的菜,很好吃。”

當初選擇複習的時候,曾經的班主任念其家境特意跟校長申請,寧舒中午在校的飯錢算一半,李風擎當時爽快的答應了,這倒讓寧舒驚訝了很久,直到李風擎有一天突然找到他,說要親自指導他的複習作業之後,心裡那種落不到實處的感覺也漸漸好一些。

畢竟,無功不受祿。

寧懷德笑着將筷子在空碗上敲了敲,表情愉快的說:“好吃就再多吃點。”

“吃不下了,再吃肚子就得被撐爆了。”寧舒抹了抹嘴角,笑着說道。

這話引得寧懷德開懷大笑起來,寧舒看着父親眉間舒展的紋路,第一次發現,自己這十幾年來竟然錯過了這麼多原本可以變得美好而溫暖的時光。

飯後寧舒堅持善後,寧懷德又坐在了院子裡那把老舊的滕椅上看舊報紙或者從街邊撿回來的舊雜誌,將碗清洗乾淨之後,寧舒也坐到父親身邊,手裡拿一本歷史或者政治書,兩個人可以什麼都不說,就這麼安靜的坐着各看各的書,也能呆上好幾個小時,這也是寧舒放學後打工前的中間這段時間最好的消遣方式。

寧懷德看報紙看到一半,突然說道:“對了,明天我去廠裡結工錢,你就不用陪我去了。”

寧舒正翻書頁的手一頓,問道:“明天幾點?”

“廠裡說下午四點半去,早上一般是不給人發工錢的,做生意就忌諱這些。”

“那我明天四點鐘回來,你在家裡等我。”

寧懷德想再勸勸,轉眼一看兒子臉上的表情只得無奈的閉了嘴,這個兒子似乎跟以前有些不一樣了。

雖然還是同之前一樣孝順細心,可是說話的時候多了些不一樣的東西在裡面,明知該反駁卻又莫名的猶豫,末了只得補一句:“你明天四點回來成嗎?別耽誤了學習。”

寧舒沒有擡頭,眼睛盯着歷史書上那張周恩來在黃埔軍校的留影,說道:“我會提前把明天的內容複習了,你只要等我回來就行。”

最後寧懷德也沒再說話。

第二天寧舒準時四點鐘到家,踩着家裡那輛破舊的自行車載着父親去廠裡,雖然父親在這裡已經工作了十多年,他還是第一次來這裡,由一排平房組成的工廠,從外面看只以爲是普通的民居,寧舒將自行車停在寫着保安室牌子的房子牆邊,跟父親走了進去。

有一些人從身邊經過,會跟父親打聲招呼,其餘的話一概沒有。

寧舒安靜的跟在父親身後,表情平淡。

來到一間所謂的辦公室裡,一個文員模樣的中年女人坐在辦公桌後面,聽了他們的來意後,瞟了一眼寧懷德和寧舒,然後說道:“我們出納今天不在,明天再來吧。”

寧懷德神情一僵,正待說話,哪知身旁的寧舒突然說道:“李小姐,我父親一個月前就已申請辭職,貴廠承諾結工資的日期就在今天,若超過了今天,你們就得按勞動法的相關規定來賠償,若你沒有意見的話,我現在就打電話讓勞動局的人過來調解一下,如何?”

那中年女人一愣,看着眼前這說話的少年,冷清的神態,冽淡的語氣,雖年紀輕輕,卻也讓她不由得心裡一怵,聲音都有些結巴:“你……你怎麼知道我姓李?”

寧舒指了指她桌上的工作證,“李小姐還沒有回答我剛纔的問題,到底要不要請勞動局的人過來走一趟?”

半個小時後,父子倆從辦公室裡出來,走到停放自行車的地方,寧懷德才忍不住的問道:“如果剛纔她堅持讓勞動局的人過來怎麼辦?”

寧舒將自行車擺正,跨了上去,示意父親坐上後座,才慢慢開口道:“爸,你在這裡工作了十幾年,難道沒發現這是一家黑廠嗎?”

寧懷德好半天沒有聲音,似乎在思考寧舒的問題。

“工廠建在郊區很正常,可是一個正規廠房該有的設施這裡一個都沒有,連最基本的招牌都看不見,這樣的地方,若請勞動局的人過來看看,事情就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所以,他們是不可能讓勞動局的人過來的。”

寧懷德聽了沉默了很久,末了才嘆道:“人果然是老了,比不得你們年輕人了。”

“爸,你才四十歲,一點都不老。”寧舒騎着車,聲音飄散在風裡,也不知身後的父親有沒有聽見。

回到家的時候才五點半左右,寧舒想着今天提早回來還有一些內容沒複習完,所以又回了學校,李風擎一般很晚纔會回家,這會兒應該還在辦公室,夏天的傍晚一般都很長,七點多鐘天才會完全黑下來,只是大多數學生都放學了,校園顯得有些冷清。

不知是不是因爲以前總是太匆忙,他現在才發現這個學校其實很美,綠化也做得不錯,花園草坪,假山噴泉,櫻樹和林蔭小道交錯在教學樓之間,別有一番景緻,寧舒停在教學樓東側的一棵櫻樹下,有細碎的陽光從樹葉縫裡灑進來,在他身上和地上映下明滅不齊的光影,讓人覺得格外迷亂。

“不好意思小妞,我對你真沒興趣。”

隔壁突然傳來一個男生的聲音,寧舒條件反射的看了一眼,只一個側臉便認出了那個站在離自己不太遠妖嬈少年,正是前不久趴在張曉肩上滿嘴粗話的男生。

妖嬈這個詞大多用於女性身上,可是面對這個少年,寧舒第一次有了這樣的認知,瓜子臉,並不硬朗的眉峰,小巧的鼻子以及那厚薄適中的嘴脣,尤其是那雙單鳳眼,彷彿天生帶着勾人心魂的魔力,讓人看了便忍不住沉迷,這些並不如何出衆的五官組合在一起,便成了過目難忘。

妖嬈少年的對面站着一個穿着學生制服的女孩子,長髮披肩,雙肩抖個不停,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

“可是……”連聲音都細如蚊蠅。

那秀俏少年不耐的皺着眉,形狀優美的嘴脣微微開啓:“我他媽的說這麼明白你還不明白啊?沒興趣就是沒興趣,就算你脫光了站在我面前我也不會有反應,再說了,”說到這裡,那少年脣角突然上揚,無端端的牽出一道邪魅的味道來,“找個長得比自己還漂亮的男朋友你不覺得丟臉嗎?”

寧舒忍不住皺了皺眉,雖然對待不喜歡的女生要乾脆的拒絕,可是眼前這一位顯然已經超出了範圍。

對女生要溫柔,這是必備素質。

被那少年這樣一頓直白的拒絕後,是個人都呆不下去了,寧舒只來得及看見那女生跑走的傷心背影,正準備走人,不遠處那少年也看見了他,“呦,這不是寧舒嗎?”

寧舒退後兩步,“你好。”

“我叫景風,張曉的朋友,還記得我吧?”所謂自信,不過如此。

寧舒點點頭,不想多作停留,對於眼前這個叫景風的男生實在沒什麼好感,“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靠!你也太不給面子了吧,我一來你就走,難道剛剛你都看見了?”景風邊說邊朝他走來,勾人的雙眸微微眯成一條縫,說不出的危險。

“景同學很受歡迎。”寧舒淡淡的評價,乾脆利落。

景風嘴角抽搐兩下,繼續逼近,“你是這裡的學生?”

“難道你不是嗎?”

景風嘴角再次抽搐,沒發現自己已經將寧舒逼進了牆角,還沒開始發表長篇大論,身後突然傳來一道平靜的聲音,平靜得彷彿都失去了溫度:“景風。”

雖然只有兩個字,可是景風的身體還是不受控制的抖擻了幾下,然後僵硬的轉過身去,“呵……呵呵,表哥,真巧。”

順着景風的視線望過去,寧舒看見一個男人站在他們剛剛站立過的地方,背對着夕陽,臉色陰沉。

挺拔的身影被夕陽的餘光拖成長長的影子,一直延伸到他們的腳邊,那人有着一張熟悉的面容,英俊得令人無法逼視,卻是寧舒正在刻意迴避的臉。

李嚴熙一步一步的走過來,在景風的身邊停下,景風的身體已經完全僵硬,忘了自己的手還搭在寧舒身後的牆上,直到聽見表哥的聲音才如夢初醒的將手收回來,“景風,你是打算出國深造是嗎?”

“沒……沒有!表哥,我只是來看看朋友而已,”隨即將視線投向一旁的寧舒,“表哥,這位是寧舒,紀楓高中的學生。”

李嚴熙看向寧舒,一直緊繃的臉上出現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快得一眨眼功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景風眨了好幾次眼睛才勉強告訴自己,這是錯覺。

“風擎說你回去了。”

雖然驚訝於眼前這少年與李嚴熙的表親關係,但面上卻是一臉平靜,寧舒點點頭,從簡回答:“之前有點事耽誤了,準備回去把剩下的內容複習完。”

李嚴熙擡腕看了看錶,說道:“風擎提前回去了,今天就到這裡吧。”

“是嗎?那我就先回去了。”寧舒擡頭看了看七樓的位置,雖然站在這裡是看不見校長辦公室的,可是,他還是覺得李風擎不可能這麼早就離開學校。

轉身即走,手臂卻被人拉住,他迴轉身,對上李嚴熙溫柔的視線:“接下來的時間可以給我嗎?”

寧舒愣住了,還沒想好該怎麼回答,便聽見景風的聲音突然殺入:“表哥,你這話也太曖昧了吧?”被李表哥一瞪,立刻又縮回脖子做路人狀。

“請問李先生還有什麼事嗎?”寧舒回過神來,平靜的問道,不着痕跡的將手臂抽回來,不去看李嚴熙的臉,剛剛那一刻,他差點忘記了父親的話,忘記要保持距離,忘記,他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李嚴熙不動聲色的看着他,隨即說道:“我想給我弟弟送件生日禮物,可是又不太瞭解他這個年紀的孩子喜歡什麼,你們年紀相近,所以想讓你給我點意見,如果你不方便的話也沒關係,我再想想別的辦法。”

“你是讓我陪你去挑禮物?”寧舒看向他,驚訝大於一切。

在他的印象裡,李嚴熙是一個完美的存在,果敢睿智聰慧特力獨行,這樣的人,不可能連件生日禮物都不會買,就算他不會,他的身邊也有專人處理這一切,雖然腦海裡正常的分析出了這種種可能,嘴巴卻先於大腦做出了反應。

“對,你現在方便嗎?”大概是因爲對方的聲音太溫柔,語氣中還帶着顯而易見的懇求,拒絕的話怎麼都說不出口,最後只能點頭答應。

李嚴熙自然高興得微笑起來,笑容讓那張俊美的臉龐愈發耀眼,看在寧舒眼裡,只覺得閃亮得讓人無法注視。

“早點回家,姨媽已經發飆了。”路過景風身邊時,李嚴熙沉下臉輕聲道,等到一直處於呆滯狀態的景風回過神來時,那兩人的身影已經看不見了,他看着前方空白處,喃喃的說了一句:“表哥,你這招也太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