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章思量
馬小紅在外面找了一圈,沒見着人,又回來了。
桂香慌忙擦了淚,要抽手回來已經來不及。馬小紅瞪圓了眼睛咋咋呼呼地道:“桂香,你咋不搭理我的,害我找了一圈。這人咋抓着你的手不放?”
桂香支支吾吾半天也沒回答,小紅一把拽開她:“快走吧,那邊缺人呢?你可別忘了咱來這的初衷。”
桂香點點頭,小心將那人的手埋進被子裡去。
等桂香忙了一圈回來,侯春生已經醒了,但那間病房裡擠滿了人,桂香深知現在去見他不是時機,等明天她早點過來再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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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香二天一早和小紅到了縣醫院,她借了上廁所的藉口去了那間病房,卻只見一個查房的護士外就再沒旁人了,“昨天這間病房裡的病人呢?”
“哦,昨個夜裡發了燒,已經連夜轉去省軍醫院了。”
桂香一時間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般,但出了那門她就暫時忘了那人,那是他的職責……
當天下午,瞿陽也送了一片傷患過來,桂香一路跟着醫生忙進忙出,絲毫沒有懈怠。
……
雨總算停了,單福滿這幾天毀得腸子都綠了,家裡的存糧都叫李紅英給賣了,這雨下的,地裡哪裡還能有收成哦,明年該怎麼辦喲。他咋麼就不聽他閨女的話呢?
比起單福滿,馬富源更加擔心,全村這麼多人吃光了家裡的存糧可就要扛肚皮了,萬一到時亂起來,他去了玉水也不得安穩。
李紅英這幾天也沒敢多煮米飯,每頓都雜了一半的紅薯。她的胃本就不好,這連着幾天的紅薯一吃,臉都有些白。
第四天,桂香擱下筷子對李紅英說:“小娘,明天開始多放些米吧。”
“啥?”單福滿往自家閨女瞅了瞅。
桂香眯着眼笑:“家裡的糧食還是夠吃的。”
桂平越來越佩服他姐的決定,樣樣都滴水不漏、恰到好處的,他還記得聽說桂香要花錢買自家的米時他眼珠子都驚出來了。她姐前幾天故意不拿糧食出來也有她的用心。
但幸運的也只有桂香一家而已,那些往日裡本就吃不飽飯的家哪裡有什麼餘糧?她依稀記得下一年村裡真的餓死了人。桂香不是什麼聖母,但也見不得旁人活活餓死,她之所以選擇馬富源家賣糧食不過也是指望他能出手救一救這些人罷了。
……
侯春生轉人省軍醫三天後才退了燒,背上的傷才結了蓋子,他就又歸了隊。災後的工作比之前更嚴重,這天氣一熱,細菌瘋長,蚊蟲也比之前厲害。他們住的帳篷在較高的地方,飲水不方便,有不懂常識的士兵要喝那河裡的水,當天晚上就發起了熱。
春生急忙報告上面,下達了緊急命令:“任何人不得喝河裡的生水。”
水災過後,瘧疾高發,他們一行人一面要處理死掉的人,一面又要照料活着的人。抗災以來,侯春生一天只睡三個小時,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自己最近見過桂香。
那之後春生背後的傷口掙開過幾次,連着發了好多天的低燒。
天氣越來越熱,兩個多月的救災活動總算到了尾聲,七月份隊裡有集訓,他們連回家都不及就直接回了隊裡。
……
水塘村的麥子叫大水泡過,產量極低。幸好夏天來臨後,天氣正常了些,但長期的集體養成的懶習慣還在,反正幹多幹少工分一樣,誰樂意多幹?
馬富源擔心的正是這一點啊。
單桂香最近常去馬小紅家,見馬富源有些神情恍惚,扯了扯小紅的袖子問:“叔叔這是怎麼了c?”
馬小紅嘆了口氣道:“生產隊裡去年的收成本不好,打春的時候就超支了,這下水災一鬧,更是拮据。我爸正愁着這事呢,可我也不能爲他分憂。”
桂香知道這事的根源在哪,忽的想起大水之後河埂上淤積起來的地,分田到戶的時候她家就得了一塊的,只是現在還是荒地,要是能集中起來……
桂香這天放學後故意帶着馬小紅去了那邊,說是河邊長了塊地出來。馬小紅到了那裡就呆住了,這河岸和農田搭界的地方本生的都是些雜草,也沒人在河埂上種過莊稼,這回漲水,淤泥被帶到了埂上,被太陽曬乾了混在河岸邊,一眼望過去像是剛剛乾涸池塘底,既平坦又肥沃。
桂香恰到好處地提醒:“這裡要是能生了莊稼,咱村裡就沒啥人餓肚子了。”
“我現在得趕緊回去叫我爸來瞅瞅這地!”小紅一溜煙跑回家去了,全然顧不得腳下踩得稀爛的泥土。
馬富源到這裡時,桂香還沒走。馬富源一望見那地,激動地熱淚盈眶:“這是因禍得福啊。”
桂香咳了咳:“馬叔叔,這地你舉得該給誰種?”
馬富源想也不想直接答道:“當然是叫隊裡拿去種!”
桂香搖搖頭:“馬叔叔,去年隊裡可是赤字吧,也許這地就是給咱老百姓填肚子的……”
馬富源一下擰了眉,一雙眼睛頓時沒了光彩,這個集體再進行下去,怕是大家都吃不飽飯,忽的想起家裡忽然多出的存糧,還有上次救人的事,馬富源忽然對眼前十幾歲的女孩子產生了一種微妙的情緒。
於是他試探性地問道:“你覺得這地該給誰種去?”
桂香笑:“叔叔,我可不打算鼓動你走資本主義,不過他們那一套確實能填飽肚子!”
馬富源也笑:“眼前不就是要填飽肚子嗎?”
馬富源一回去就將村裡的幹部都喊到他家來開了個簡短的會議,大致的意思是帶領這大夥開墾這一大片荒地,之後暫時每家取一小塊做自留地,做完了集體的,就能各自回去種那塊地。
一聽完他的話姚賢平率先站起來反對:“這是資本主義萌芽!堅決要打壓!”
馬富源沒想到第一個反對的人竟然是思想最開明的姚賢平:“老姚,我說了這是暫時的政策,先解決了大夥的溫飽問題再將這地收回來。”
“這是飲鴆止渴,助長不正之風!這災是救過了,之後誰還願意去地裡幹活?每家每戶都顧着自家地裡的收成,集體可就散了!”
“老姚……”馬富源有些疲憊了,他怎麼會不知道問題的嚴重性呢?這是他並肩作戰了十幾年的朋友,竟也不理解他。
姚賢平一下站了起來:“好了,你不要想說動我!反正你十月份就要去玉水了,這水塘村的事你就少操些心就是。”
馬富源一聽他這話,脾氣立馬上來了:“姚!到時候,我必然是會走的!但這地我還是要種,這水塘村還是我當的家!況且要是上頭打右,我一人來扛!”
馬富源將桌子使勁一拍:“想大家餓死的給我站左邊,想大家活命都站右邊。”
他們的書記很少說話這麼兇悍,一羣隊長和小幹部面面相覷,都不知幫哪邊的好,他們既想活又想服從上頭的指揮!但隊裡的收成大家肚裡都有數,再這樣下去,真的活不了命。隊伍很快排好。
馬富源喊道:“七比四!明個起就召集大家去開荒。”
“好好好!這書記我也不幹!你們這些忘本的人,我就是窮死、餓死也要牢牢地記住那些階級苦!我爺爺受了一輩子地主的氣,我絕不參合你們的事!”姚賢平直接推了門出去。
屋子裡一時間靜悄悄的,一隊隊長的爺爺被地主打斷了腿,六隊隊長的叔叔也受過地主的迫害。誰都沒忘記那階級苦。
馬富源咳了咳道:“這地到底還是公家的,你們到時候丈量清楚了,寫到賬本里去,只是今年春天的小麥毀掉了,秋後這地都得上繳。”
一聽說自己種多少得多少,不論哪一家都像是伺候慈禧太后一樣,細細地耕、慢慢地種。有的人甚至在地裡忙活到半夜,一遍溼肥後又補了一遍水,硬是將有些小坡度的田到掰直了,有的甚至在自留地裡極爲細緻插起了秧苗。那些平日裡不願早起的人也老早扛着洋鍬到地裡理水去了。
單家也得了塊地,桂香驚訝的是這塊地和分田到戶的時候是同一塊,或許冥冥中真的是命中註定。是誰的,跑也跑不掉。
這幾天單家忙得很,單福滿白天要去做木匠,回來的又晚,根本顧不得照顧地裡。桂平乾脆請了三天的假,幫他娘把地裡的稗子扯了,又忙着把水圈好了。
大暑一到,火熱的太陽都快將水塘村烤化了,李紅英這天在地裡中了暑。桂香因此連着好些天沒去玉水話劇社,天天去地裡幫李紅英幹活,但終究是女人,吃力地狠。
趙亮和趙光每每路過她家這塊地都過來幫忙,桂香悄悄把自己留下的糧食送了些去趙家,一方面感謝這兩個晚哥哥,另一方面桂香樂意見到李紅英笑。上一世她的這位母親,確實是太苦了啊。
這天斷了黑,桂香和李紅英才回來,望見馬小紅的小摩托齊齊整整地放在門口,似乎等了很久,但卻是一臉的笑意。
桂香先開口:“桂平不在屋嗎?你怎麼不進去等我?”
小紅低着眉道:“就是因爲他在我纔不願進。”
桂香不明白她這是什麼理論,但着實怕自己身上的汗味薰了她,正準備舀了些井水洗了把臉。
小紅連忙道:“桂香,我找你有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