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萋萋突然以一種極其認真和探究的目光看着秦玉暖,彷彿想要從秦玉暖始終都保持着淡雅的眸子裡看出一點點蛛絲馬跡,可惜,她什麼都沒有得到,可她自己,卻已經被秦玉暖看得透透的。
時光猶如凝滯了一般,許久李萋萋纔開口道:“是,我驚訝,我疑惑,我覺得很奇怪,雖然蘇少爺後來隨軍做了軍醫,我與他就再沒見過面,可畢竟是那麼多年的情誼和相處,我不敢相信他看我眼神居然可以像看一個陌生人一樣,不,比陌生人還要冷漠,他對所有人都很冷漠,除了對你,那一瞬間,我一遍又一遍地安慰我自己,他不是真正的蘇少爺,一定不是,只是長得很像的一個人罷了,可直到我收到小姐妹從建州寄來的信後,我才……。”
“夠了,”秦玉暖無情地打斷了這個女人的長篇大論,“我來這不是聽你的悲情史的,你只需要告訴我,傷人的匕首上,到底淬的是什麼毒?”
“我爲什麼要告訴你?”李萋萋驀然一笑,“反正我就快死了,多拉一個人陪葬有什麼不好。”
秦玉暖眼裡閃過一絲寒光,卻沒有怒意,她慢慢地湊近,只在李萋萋耳邊低語了幾句,李萋萋的臉色立刻就變了,她眼睛睜得大大的,指甲幾乎要扣進溼潤的牢門樁子裡,低聲發泄道:“你和你父親一樣,道貌岸然的背後其實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惡狼。”
“謝謝擡舉,”秦玉暖隔着牢門輕輕撥開李萋萋遮擋在眼旁的碎髮,“所以,你現在可以說了吧。”
“好啊,”李萋萋昂了昂頭,深吸了一口氣,再次開口的時候卻帶着一股莫名的笑意,“這個毒,很容易解,不過有一味藥材,我怕三姑娘你找不到,要極地冰川的雪蓮,三姑娘,如今已經是初夏了,就算你去極北之地的冰原上現採,回來的時候,你好姐妹的屍體都已經發臭了。”
秦玉暖身子往後欠了欠,似乎是在打量李萋萋,嘖嘖舌道:“李萋萋啊李萋萋,我過去只知道你不是個好人,卻不知道,原來你的心也這麼毒。”
“天下人既然都負了我,我又何必要對得起天下人。”雖然沒有判刑,可是李萋萋已經知道,憑藉秦質的手段和秦質對她說的那段話,她已經不可能活下去了,可笑的是,在臨近死亡的時候,她居然一點都不害怕。
秦玉暖站起身子,收起剛纔李萋萋說過的藥方,笑道:“李姨娘,天下人都很忙的,沒有時間負你,你太高估自己了。”
這個女人,無論在何種陷阱,無論面對多強大的敵人,她始終都是這樣自信,從容,甚至帶着一點睥睨天下的氣勢和清高,李萋萋知道,她輸了,輸得很徹底。
就在秦玉暖要轉身的時候,李萋萋背後又幽幽地飄來了一句:“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是我求你帶我見蘇少爺最後一面?還是,你也知道那條竹葉青蛇是我放進去的對不對?還是……。”
秦玉暖頓住步子,沒有回頭:“從你進府起,我就沒有準備全信你。”
原來從一開始,她就沒有贏過,在男人上,蘇成海始終掛念着這個小表妹,在計謀上,她就像一個跳樑小醜一樣在這個女人眼皮子底下瞎折騰。
似乎鼓足了極大的勇氣,就在秦玉暖闊步走了幾步,李萋萋又喊了出來:“你千算萬算算得那樣準,可是你可知道,你日日相處掏心掏肺的蘇表哥,並非真正的蘇成海,真正的蘇少爺其實早就已經……。”
“我知道,”秦玉暖偏頭打斷了她,“已經死了。”
今夜的星空,黑得低沉而壓抑,稀稀疏疏的幾顆星掛在這不知什麼時候就來的了初夏的黑夜裡,顯得愈發落寞。
秦玉暖在馬車裡攏了攏藕荷色繡花褙子,這輛馬車是她臨時從方子櫻那借來的,用以掩人耳目,加上方家早已出嫁的大姑娘今日恰好回門,故而秦玉暖在城門將關之際只說自己是跟着方大姑娘一同前來探親,只是不小心在路上失散,看門的將士只看了一眼馬車,認得這的確是方家的就輕鬆放了行。
“你先回府。”秦玉暖對着聽雪吩咐道。
“三姑娘你……。”聽雪心裡頭隱隱有些不安,如今秦府風聲正緊,她害怕秦玉暖會有什麼閃失。
“我晚些,滿兒現在受傷了,廖媽媽要看着寶川,院子裡得有個機靈的。”催促着聽雪下車後,秦玉暖只對着趕車的黃大石道:“大石哥,我們去寧王府。”
而寧王府東頭集玉軒偏院書房,冷長熙只着着一件深紫色暗紋長袍,裡頭純白色的中衣露出大半,擡手翻動書頁的時候時不時還會露出在中衣遮掩下也藏不住的胸膛輪廓,他的眸,比及那夜空中的啓明星還要閃亮,尤其是聽冷武來報,說秦玉暖來了,他的眼裡,已經是自然而然地流淌出一股溫泉似的輕軟。
“將軍,秦三姑娘一直在後門等着呢,見還是不見。”冷武提醒道。
“讓她進來吧。”冷長熙的聲音貌似波瀾不興,他順手將書卷放到一側,擡手端着茶盞,看着冷武匆匆出去,才喝了半口,就喊着管事的元媽媽進來了。
片刻,元媽媽就急急地出了門,稍後帶着三個小丫頭人手捧着一個托盤,裡頭放置着幾乎一模一樣的蝙蝠型面具,和冷長熙此時戴在臉上的沒有多大差異。
守在門口的薛四有些好奇,多嘴問了一句元媽媽:“主子這是要做什麼?”
元媽媽嗔笑着瞪了薛四一眼道:“要來客人了,主子要換面具,讓我給挑個好看的。”
薛四愣了愣,撓撓頭道:“這些面具不都是統一送來的,都是一模一樣的嗎?”
元媽媽沒有直接回答,反倒是促狹地一笑,老臉都擠出了好幾道褶子來:“你信不信,這客人一定是爲貴客,而且,還是位女子。”
薛四不信地搖搖頭:“不可能,主子對女色向來視若無物,從來沒有這般在意過,定是安陽王趙回謹那邊出了什麼新消息。”
元媽媽能在冷長熙手底下幹這麼久自有一手,她笑呵呵地哄着熱血臨門的薛四定下了賭約,賭注十兩銀子,相當於薛四兩個月不吃不喝的工錢了。
待到這冷武領着秦玉暖從後門抄近道過來的時候,薛四守在門口,腸子都悔青了,十兩白花花的銀子,說沒就沒了。
“將軍就在裡面。”冷武將秦玉暖領到門邊,自行推了去。
打開那道門,似乎很費勇氣,這是秦玉暖第一次與冷長熙私下相見,而且只有兩個人,他和她。
屋子裡燃着秦玉暖最喜歡的桂花香,淡雅舒適的紅木案几上還置着一隻土定瓶,供着一枝新鮮的杏花。
冷長熙手持書卷,可是心思卻早已不在那字裡行間,自秦玉暖推開門的那一剎那,他所有的注意力就像被磁鐵吸引一般緊緊地定在了秦玉暖身上,看着她和婉卻又英氣的眉,雖不高挺卻小巧微凸的鼻樑,還有那微微抿起的淡若櫻脣的小嘴,纖細好看的鎖骨,再往下看,那隨着呼吸微微起伏的飽滿讓冷長熙渾身一顫,似乎身體某處被正在被一堆篝火炙烤,丹田涌起的一股熱浪一直往下,這是他從未體驗過的感覺。
腹部的灼熱折磨着他,過了半晌,冷長熙才慢悠悠地擡起頭,看着秦玉暖:“你來了。”
這句話,像是看透了秦玉暖的來意一般,秦玉暖站在離冷長熙七步遠的地方,冷長熙今日的穿着很隨意,依舊是戴着那從未取下過的黑色面具,神態也很隨意,他總是能這樣很隨意就控制住人,看透人的心意,這一點,很可怕。
既然對方是聰明人,秦玉暖也不廢話了:“我是來找冷將軍借冰山雪蓮一用。”
“做什麼?”
“救人?”
“救你的丫鬟?”
秦玉暖頓了頓,點頭道:“是。”
冷長熙輕輕一笑,收起手中的書卷:“你可知道,你要借的這樣東西,趙回謹想盡了辦法也沒有從我手中得到,你隨意開口一問,我就給你,是不是太不合情理了?”
“玉暖已經想好了,”秦玉暖直視着冷長熙那深邃蘊藏的目光,“按照市價,我會分月付賬,十年之內,一定可以還清。”
冷長熙第一次看到秦玉暖有求於人的樣子,有點不服氣,有點小聰明,可骨子裡,卻還是一樣的耍着小傲氣,爲了一個丫鬟,一顆帶刺的小刺蝟居然會變成求人的小綿羊,冷長熙心裡是又開心又吃味。
“十年?”冷長熙挑挑眉,“時間太長了,恰好我母妃最近嗓子痛,我想着,要不要明日就把這株天山雪蓮送給她呢?嗯?你說呢?”
秦玉暖的眼眸冷了冷:“冷將軍,其實說起來,趙回謹企圖害我也是衝着你來的,卻誤殺了上官公子,還誤傷了滿兒,難道冷將軍就可以推得一乾二淨,一點責任都不擔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