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白不是一個會逃避現實的人,他只是沒有想到會這麼快的,且在這種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碰到陳淵。
“不好意思。”明知道自己已經變了個人,蘇白還是下意識的低頭避開陳淵投射過來的視線,冰冷而淡漠的視線。
被蘇白撞到的人這麼巧的就是陳淵,陳淵眯了眯眼睛瞥了眼側身低下頭的蘇白,他的視線很快就被另外一個人吸引了過去,趁着這個空檔,蘇白二話不說的就離開了明軒,葉子午和陳淵對視一眼,隨後就追着蘇白出去了。
一身黑衣的陳淵筆挺的站在原地,他本來就是個外形出挑的男人,天生的冷硬氣質在柔和的陽光下也透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明軒裡偶爾有人偷偷看陳淵一眼,陳淵的視線卻始終追隨着那個微胖的身影,眼底深處飛快的掠過一絲疑惑。
直至蘇白和葉子午的身影徹底消失,陳淵又和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轉身走到了明軒最爲昏暗的一處餐桌,直挺挺的坐在了唐梟對面,戴着白手套的雙手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餐廳的適應生,只是在陳淵身上,那雙刺眼的白手套莫名的讓旁人感到恐慌。
唐梟漫不經心的吐了口白煙:“葉子午一定很失望,千里迢迢的追着你跑到中國來,結果沒想到你這次是來做正經生意了。”
“他不是衝着我來的。”聲音依舊冷硬,陳淵的面孔在陰影裡顯得更爲深刻。
唐梟笑了笑:“那他一定失望透了,不過看他現在還有心情和人吃飯,大概也沒失望到哪裡去,可惜了,我一直以爲他和他乾爹一樣是個癡情種,看來也不過如此。”
話語一頓,唐梟的視線透過嫋娜的雪茄白煙落在有些心不在焉的陳淵身上,頗爲感嘆的說道:“這個冷漠又浮華的世界裡啊,還能指望誰有真心的?隨口許諾的人太多了,騙子太多了,自私的人太多了,陳總,有時候我真是羨慕你,能全心全意的去愛一個人,何嘗不是一種幸運呢?”
陳淵淡淡看了眼唐梟,對唐梟話裡透露出的意思他不置可否,陳淵並不打算掩蓋自己對蘇爺的狂熱,這種對於內心渴望的壓抑也僅僅存在於他還沒有□□之前而已,□□之後,他是那麼小心而珍重的捧着那個神一般的男人。
蘇白出事後陳淵並沒有找到蘇白的屍體,陳淵固執的認爲蘇爺只是被善妒的上帝接走了,上天一定是嫉妒極了那男人,纔會在萬丈高空中奪走了他的神。
這個世界裡,只有一個蘇爺,陳淵只允許存在一個蘇爺。
胸口微微發脹,如果說先才遇見劉雲生心臟微痛的感覺是來自於蘇墨的身體本能,那麼遇到陳淵後的酸澀就是真正屬於蘇白自己的情感了,畢竟曾經的蘇爺對陳淵賦予了極大的期望,那人也是他親手教導了十多年的孩子,他們之間的關係類似父子,類似師徒。
或許,更類似主僕。
葉子午追上來後並沒有多問什麼,他開車將蘇白送了回去,一路上蘇白只是望着窗外的夜景出神,葉子午就算再聰明也不會將蘇白此刻的沉默與陳淵聯繫起來,頂多也就是以爲和劉雲生有關罷了。
回到家裡,蘇白一手拎了瓶威士忌,一手拿着酒杯到了房間浴室,泡在熱水裡放鬆着四肢,一邊倒了酒細細飲着,浴室裡昏黃的燈光打在盛滿酒液的酒杯裡,閃着深沉而迷醉的色彩,酒液落在空空的胃裡,泛起淡淡的辛辣。
突然間,男人一揮手將酒瓶打翻在了浴池裡,嘩啦一聲人從浴池裡站了起來,蘇爺胡亂伸手在蒙了層白霧的鏡面上抹出一片明晰,望着鏡子裡日漸瘦下來的自己,慢慢的,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爲什麼要活過來呢?”手指一點一點觸碰在鏡面上勾勒着鏡子裡男人的輪廓,鏡中男人臉上的笑容也隨之一點一點的沾染了幾分迷茫的味道,直至最後只剩下無奈的苦澀。
如果說曾經的蘇爺是作爲蘇家掌權者活着的,那麼現在身爲蘇墨的他又該以什麼樣的姿態活下去呢?
隨心所的,活下去。
……
……
那晚在明軒裡發生的一切就像是個夢一樣,一覺醒來就能夠忘記十之八九,蘇白還在每天繼續着他魔鬼似的自我訓練,其間葉子午也和往常一樣沒事兒就跑來陪着蘇爺鍛鍊身體,如果說在最開始蘇爺還挺高興有個人能陪在他身邊一起鍛鍊的話,到了後期蘇爺就巴不得葉子午滾遠一點。
蘇墨的身體已經漸漸適應了高強度的鍛鍊,只是在葉子午面前蘇白依然恪守着“自己是個普通老百姓”的準則,勉爲其難的維持着最開始的訓練強度,可惜葉子午不知道蘇爺心裡的想法,每天還高高興興的跑來陪練,蘇爺有時候真不明白,葉子午這麼一個年輕人不去外面玩天天跑他這兒來幹嘛。
既然沒有辦法提高訓練強度,蘇爺也不能甘於現狀,想到葉子午的特殊身份,蘇爺“偶然間”在和葉子午跑步的時候聊起最近A城又有幾起搶劫案,感嘆幾聲世道混亂,再“不經意”的透露出幾分想要學習擒拿之類防身功夫的意思,結果隔天的時候,葉子午就樂呵呵的開始教蘇爺幾手最快捷有力的防身功夫。
蘇爺醉翁之意不在酒,事實上他的防身擊打功夫並不會比葉子午弱,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絕招,蘇爺雖然不至於想着法子的偷學葉子午的絕招,卻十分有興趣觀摩一個背景複雜的國際刑警都有些什麼招。
將來的事情誰知道呢?
或許有一天身爲蘇墨的蘇爺也會和葉子午對上,若是碰巧大家彼此身上都沒有槍支武器只能肉搏的時候,那現在蘇白所看到的,學習的一切都能加大他的勝算。
蘇白並不希望有一天他會和葉子午對上,但是他也沒有忘記當他還是蘇爺的時候,葉子午這個傢伙最喜歡乾的事情就是和他作對,從某方面來講他們是敵人,能和敵人離這麼近,如此親密的觀察敵人不爲人知的一面,蘇爺一邊享受着這種類似偷窺的快感,一邊暗暗覺得自己真是惡趣味透了。
若是拋開某些陳年舊仇來看,他們其實也是能夠做朋友的。
就這樣平平淡淡的過了半個月,在蘇爺即將邁入大學重新登上講臺成爲人民教師的時候,葉子午的帶薪假期也到頭了。
這天,葉子午是來向蘇爺道別的,春燕做了一桌的菜算是送行,三個人在餐桌上相談甚歡,刻苦減肥的蘇爺也難得多吃了兩口菜。天底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到了傍晚時分,春燕和蘇爺站在落陽山的山道上送別葉子午。
一個月以來蘇爺幾乎每天都能看到葉子午,他不知道這小夥子爲什麼會天天跑他這裡來,只是想到葉子午在自己面前放鬆自然的神態表情,蘇爺忽然明白了什麼,從前的他身居高位被名爲“身份與地位”的鎖鏈束縛着,於葉子午而言何嘗不是呢?
蘇爺曾經也向一個人敞露過內心,那是一種全身心的解脫,是一種自由,是一種自我的救贖。葉子午擁有財富,擁有權力,而這一切也成了他的牢籠,他們永遠不可能像普通人那樣輕鬆的活着,永遠不可能向他人敞露內心,他們是金字塔尖的孤獨,註定踩在他人的屍骨上活着。
大部分人都會感覺到疲憊,蘇爺曾經這樣認爲過,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他仔細思考過,其實他並沒有厭倦那種孤傲的生活。
你可以偶爾找個人閒聊一下,丟掉平日的面具露出幾分脆弱,幾分傷感,甚至幾分委屈,但回過頭時依然記得自己是誰。
“蘇墨。”離別的時候,葉子午突然鬆開手裡的旅行包上前一步緊緊抱住了蘇爺,頭一次的沒有稱呼蘇白爲“蘇老師”。
蘇爺回抱住男子,輕輕拍了拍葉子午的脊背,僅僅是出於長輩對晚輩的一種關愛。
最後還是葉子午先一步分開了彼此的擁抱,他看起來有一些不捨,但這種微妙的情緒被他很好的掩蓋在了眼底深處,葉子午如同往日一樣笑得燦爛。
“蘇老師,我還會回來找你的。”
“當然,你還欠我一頓飯。”蘇爺笑着說道。
男人和男人之間總是不太適合纏綿的分別,與其磨磨唧唧的不如干脆一些,葉子午離開了,離開並不意味着不會再見。
春燕也適時的提醒蘇爺一個月的長假到了,過兩天就要去大學裡報道教課,蘇白考慮了一會兒,覺得去體驗一把人民教師的感覺應該不錯,兩天之後的週一早上,蘇爺極爲不順手的開着蘇墨那輛大概是某個國產品牌的小車子來到了B大,正式開始了他的教師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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