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睡到天色大亮的餘喬,在一陣碰碰的敲門聲中醒來,也許是那藥瓶緊緊攥在手裡,讓她覺得安心,她這一覺睡得格外香甜。就連他師父讓她訓練多日的警覺心都拋到了一邊。
“誰啊?”餘喬打着哈欠,披了外衣前去開門。
“是我。”門外傳來顧碩的聲音。
房門外吹進來的冷風,讓餘喬激靈一下清醒了不少。她跺跺腳,趕緊跑回被窩。“冷死了。”
“怎麼不穿好衣裳就來開門。”顧碩皺起了眉頭。
“好了,你別教訓我了,知道外頭冷,還不趕緊關上門。”餘喬刺溜一下鑽進被窩,那溫暖舒適的感覺讓她不由發出一聲喟嘆。
“趕緊過來,我給你捂捂手。”餘喬嘿嘿一笑。
顧碩走過來在牀邊坐下,餘喬碰了碰他的手,感到一陣刺骨的冰涼。“你怎麼不戴手暖就出來了。瞧瞧都快凍成冰了。”
“沒事,這兩日我覺得好了很多。出去走走也不礙事。”顧碩輕輕笑了。餘喬也察覺出他內心的喜悅,想想也是一個病了許久,一直被別人說他活不長的人,忽然又有了能活下去的希望,誰不高興啊。要是換了她,怕早就高興的整體都合不攏嘴了,哪裡會像顧碩一樣平靜。
“喏,這個給你。”餘喬將在手中纂的熱乎乎的瓷瓶放進顧碩手裡。
“這是什麼?”
“藥啊。”餘喬笑着將從問柳那裡聽來的服藥注意事項全部告訴了顧碩。藥瓶裡的藥丸她數過一遍,一共是十四顆,一天後他還要在服用一顆,之後要是不發病就明年春夏交接時再服用一顆,再然後每年年末服用一顆,連服五年,這樣顧碩就還能留下七顆藥備用。這比問柳說的留下兩顆藥備用還多了不少呢。
聽着餘喬絮絮叨叨的囑咐,顧碩忽然覺得眼前一片模糊,這就是被人關心的感覺吧,從他能記事開始,他的身邊就充滿了表情冰冷的下人,他很少能見到他的父母,就算真的見到了,也不過只是說幾句不冷不熱的閒話,他從來也沒能從那兩個賦予他生命的人身上感覺到溫暖。慢慢的他長大了,那時的他還不知道什麼是恨,他只是不停的用看書來填補他所有的空虛。可是書這種東西,卻教會了他許多東西,不論是好的還是壞的,他學會了一層層的將自己僞裝起來,直到任何人都碰觸不到他的內心。可是這一切從他遇到餘喬的那一刻就改變了,她身上的那種感覺讓他不自覺的就想要靠近,當時的他也不知道這是爲什麼。可是現在他明白了,他從她身上感覺到的,正是他從來都沒有體會過的那種溫暖,她對他不是同情憐憫,他感覺的到,她瞭解他,似乎他從小所受的每一絲苦她都知道。只是她從沒有安慰過他,她只是微笑着陪伴他,並且用她的笑容不斷的感染他。只有她,沒有用那種特別的眼神看他。
他真的感到很滿足,雖然他的身邊並沒有父母的疼愛,可是蒼天垂簾,讓他遇到了餘喬。這可能是他這一生遇到最幸運的事情。那個冷冰冰的宅院,他再也不想回去了,也許就呆在這樣一個小地方,安逸的生活下去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吧。
“在想什麼,你的表情好奇怪。”餘喬伸出手指捅了捅顧碩。“要說你是高興,可你的樣子卻不像,你怎麼了?”
顧碩回過神來,他笑了笑。“沒事,就是突然間覺得有些不知所措。”
餘喬用被子將自己裹了,然後坐起身來。“我纔不信呢,你是個事事都計劃好的人,又怎麼可能會不知所措。”
“就是因爲這樣,我纔會困擾啊,本來都計劃好了,過一年我就回家養老。可是現在發現我不用急着回家養老了,這不是打亂了我的計劃嗎?”
“你亂說什麼呀。”餘喬伸了個懶腰。“好了我也要起來了。肚子餓了。”
跟顧碩一起吃過早飯的餘喬,不知怎麼總覺得這個早晨有那麼點怪異。可是非要讓她說,她又說不上到底有哪裡不對。仔細想了半天,她還是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所以乾脆放棄了。
午時過後,顧碩回房休息了,餘喬一個人無所事事的站在院中發呆,那顆老槐樹上還有幾片黃葉她都數了個清楚。也許是心中的一塊大石落了地,她竟然覺得自己對於未來有些茫然了,這就好像自己訂立的一個看似無法完成的目標被自己完成了,可是這種時刻,確是她覺得最茫然的時刻。因爲她已經不知道她接下來的路要往哪裡走了,她雖然總是想着,她要過平平淡淡的日子。可她知道她需要一個可以讓她找尋和追求的東西,只有這樣,她才能讓自己停止胡思亂想,她才能讓自己在這個時代找到一種歸屬感。她是不該有這樣的念頭的吧,她有愛她的家人,她有自己的事業,她還有許多真心待她的朋友。可是這依然無法填補她內心深處的空虛感。
餘喬重重嘆了口氣,她這叫不叫庸人自擾之,總是想些有的沒得。可是再想也不會有任何結果。
“餘小姐。”這聲音不是南益弘又是誰。
“請你以後不要在山寨裡叫我小姐。”餘喬頗有些無奈的說道。
“屬下下次會注意的。”南益弘挑了挑眉。“對了,我還有個人要介紹給餘公子。”他咬重了公子這兩個字。
“哦,什麼人?”餘喬稍微提起了點精神。
“你還要站着我身後多久?”南益弘說道。
餘喬這纔看到原來他身後還站了一個人,那人慢慢的從南益弘身後蹭了出來。餘喬吃驚的發現,這人竟然就是張興。到這時候,她纔想起來爲什麼她早上的時候回覺得有些怪異了。因爲原本她一直覺得張興要是知道自己的藥丟了,早上一定會鬧起來的。可是到了早上的時候反而一切如常,她雖然將這件事給忘了,可是她潛意識裡還是覺得平靜的早晨很怪異吧。
“餘公子。”張興低垂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這不是張行嗎,還用你給我介紹?”
“他的名字您是知道了,可是他的新身份,您還不知道。”南益弘的眼中閃過一道微光。“從今天開始,他就是你家裡的下人了。”
張興恭恭敬敬的走上前來,喚了一聲。“公子。”
昨夜等餘喬走了之後,南益弘就重新進入了張興的房間,他點燃了桌上的油燈。對着張興的臉拍了拍。“醒醒。”
張興迷迷糊糊睜開眼,正看到南益弘那張滿含煞氣的臉。他嚇得縮着脖子尖叫了一聲。
“不用再叫了,小心再吵醒了別人,章小哥,不知道你有多久沒有會常州老家上墳了?”
“你,你怎麼知道?”張興抓緊了自己的衣襟。“你是什麼人?”
“別緊張,我不是常州方家派來的。”南益弘忽然笑了笑。
可是張興卻驚出了一身冷汗,那方家霸佔了他家的藥鋪,還逼死了他的爹孃,就連他也是在他們的追殺下逃出來的,他聽到他們說斬草要除根的話,這個人爲什麼對他的事情知道的如此清楚。
“章小哥,你的父母難道死的不冤嗎,你就沒有想過要報仇。”
張興的心猛地抽動了一下。他想起了吊死在房中的爹孃,他們臉上的表情是那麼的痛苦。“我想,我怎麼會不想,我恨不得將他們全都殺光。”
南益弘伸出手指敲了敲桌面。“所以你纔會四處尋找機會跟這些山賊,強盜們打交道。不過這也只是一點小聰明,他們會爲了你跑到常州給你報仇嗎,你太天真了。”
“你……”張興睜圓了眼睛,怒視着南益弘,可是半晌之後他終於垂下了頭。“你說的對,沒有人會爲了我做那些事。可是不試試,我又能怎麼辦。”
“你也不會灰心,我們來做個交易吧。如果你願意,你的仇,我就幫你報了。”
“我能相信你嗎?”周興問道。
“你相不相信都是一樣的,如果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我根本就不會跟你做這樣的交易。”如果不是餘喬一直不願意傷害這個人,還說要補償他,還有他知道那藥是他制的,這纔給他留着幾分顏面,不然他何必親自來跟這樣的人交涉。“相信我是你唯一的機會。你不妨摸摸你枕頭下面的東西還在不在?”
張興一愣,趕忙將手伸到枕下,那個他日日枕着的藥瓶不見了。
他擡起頭看着臉色帶着笑容的南益弘,他的心頭一陣陣發寒,他知道他真的沒有一絲討價還價的機會了。“好,我相信你。”張興點了點頭。也許就像這個人所說的,他是他唯一的機會。而且這個男人很強,他沒有理由來騙他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人,就算是爲了他的主人也是一樣,正像他能在他不自覺的情況下拿走他的藥,那他的命他想要拿走也是易如反掌的。而且,如果他真的能幫他報了仇,那麼這一切又算得了什麼,就是真將他的命拿去,他也是心甘情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