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一個略帶着冷意的聲音響起,讓行刑太監的手停在了空中。
李傳福的眼眉見略過了幾分不悅,“怎麼你想抗太皇太后的懿旨?”他面前的青年跪的如同蒼松翠柏一樣的挺拔,在落日的餘輝之中,他的皮膚閃耀着如同絲緞一樣的光澤。不過即便只是跪着,那青年卻依然存着一股子寧折不彎的氣質。
“微臣自是不會違抗太皇太后的懿旨。”蕭衍緩緩的說道,目光流過了李傳福,嘴角溢出了一個略帶譏諷的笑意,“違抗太皇太后懿旨的是李總管你。”
他的目光落在李傳福的身上,讓李傳福不由心底隱隱的一顫。那目光冷冽之中帶着幾分威儀,打從他接任了他師傅的班當了坤寧宮總管太監之後,幾乎很少有人敢拿這樣的目光看他。蕭衍入宮的時候他還不過就是一個六品的太監,跟在前任坤寧宮總管太監身後當個徒弟,他爲人勤快嘴巴也甜,所以等他師傅退養了之後,他就被選成了坤寧宮總管太監。老總管在交代他坤寧宮事宜的時候提過蕭衍一嘴,只說是若是知道泰和郡主去找了他,就要待太皇太后懲戒蕭衍。
李傳福新官上任,總覺得自己有點不可一世了,對懲戒人這種事情樂此不疲,他專門放了一個人去看着蕭衍,可是開始的頭一年,泰和郡主就好象忘卻了蕭衍這個人一樣,只是到最近半年纔開始接近蕭衍,這叫李傳福總算是抓到了一個雞毛,馬上就搬出了當年太皇太后下的懿旨,狐假虎威的來這邊耀武揚威。
蕭衍基本沒有頂撞過他,而是乖乖的受罰,只是今日,蕭衍似乎不是那麼好管教了。
“你胡扯什麼?”李傳福擡着勾着蘭花指的手指點着蕭衍的鼻子,“咱家哪裡違抗了太皇太后的懿旨!”真是氣死他了。
“太皇太后是說按照泰和郡主與微臣說話的數量來懲戒微臣,哪裡是按什麼葡萄數。你假傳懿旨,該當的又是何罪。”蕭衍冷聲說道。
這……李傳福一時語塞,他今日就是心情不好,又熱的煩躁,所以看到蕭衍就像找他當個出氣的筒子,卻沒想到平時受罰都不吭不哈的蕭衍,今日好像生了反骨一樣。
行刑的太監和他身側的兩個替他打着扇子的小太監也眨巴着眼睛看着他,讓他頗有點騎虎難下的意思。
“打打打!”李傳福心頭煩躁,對行刑太監說道,“你是聽我的還是聽他的?”
行刑太監看了看李傳福又看了看蕭衍,垂下眼皮子,低聲說了句,“蕭侍衛,對不住了,我總要在李總管手裡混口飯吃。”說完他掄起了戒杖,忽的一下一戒棍就打在了蕭衍的後背上,在略帶古銅色的皮膚上頓時就多了一道青紫的痕跡。
蕭衍沒有說話,只是目光冷冽的看着李傳福生受了這一棍,還有接下來的兩杖,等到第四杖打下來的時候,他忽然一擡手,將戒杖給抓住,那行刑太監用力抽了兩下,愣是沒將戒杖從蕭衍的手裡抽出來。
“李總管,這……”行刑太監尷尬的看着李傳福,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蕭衍冷笑了一下,起身,手只輕輕的一抖,行刑太監的手裡就是一麻,戒杖輕而易舉的被蕭衍奪到了手中,他不由後退了兩步,略帶驚恐的看着蕭衍,不知道他奪了戒杖之後是不是要打自己。他只是奉命辦事啊,要是被打了真是夠冤枉的。
好在蕭衍只是將戒杖扔在了地上,隨後彎腰將自己剛纔脫在地上的衣衫撿了起來,慢條斯理的穿上,眼皮子都沒再朝李傳福擡一下。
蕭衍的舉動可是觸及到了李傳福的逆鱗了,他嗷的一下跳了起來,指着蕭衍的鼻子罵道,“你個淹雜東西,還真以爲自己有臉了!太皇太后爲何要罰你?你想要翻身?這輩子都不可能,老子打你兩下怎麼了?老子就是撕了你,在這個宮裡也不會有人給你出頭的!”
“那你大可來試試。”蕭衍將衣衫整理好,輕飄飄的丟下一句話,隨後看都懶的看李傳福一眼就徑直的離開了院子。
李傳福瞪着眼睛看着蕭衍離去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視線之中,他才哎呀了一聲,捂着自己的胸口,“氣死咱家了!蕭衍是個什麼東西!要不是泰和郡主擡舉他,他現在還不知道在什麼地方要飯吃呢!”他破口大罵,腦子們冒出了一串的汗來。
跟隨在他身側的兩個小太監忙將扇子扇的更快了,“公公息怒,公公息怒。”他們兩個臉色有點發白,這李傳福心狠手辣的,素來喜歡捧高踩低,蕭侍衛如今頂撞了他,日後只怕是要被他給盯上了,至於她們兩個,一次伺候在李傳福的身側,時不時就會被他所遷怒,若是不讓他出了心口這邪氣,只怕一會倒黴的就是他們兩個了。
李傳福鬧了一個沒臉,也不想在這裡繼續待下去,他罵罵咧咧的一陣子之後就對那行刑太監說道,“你過來給咱家一棍子。”他對那行刑太監說道。
“啊?”行刑太監不明就裡,傻愣愣的撓了撓頭。
“哎呀,算了算了,咱家自己來。”李傳福撿起了被蕭衍丟在地上的戒杖,在自己的手臂上比劃了一下,隨後還是覺得下不了手,隨後他氣鼓鼓的將戒杖丟給了行刑太監。“一會見到了太皇太后,就說蕭衍抗旨不尊,從你手裡奪了戒杖,其餘的咱家來說!知道不!”
“是。”行刑太監垂下頭,不敢忤逆。反正蕭衍也的確是奪了戒杖,他倒也不算是欺君。
李傳福朝前走了兩步,想到那盤子葡萄,馬上折回來將葡萄盤子端了起來,獰笑了一下。
李傳福回到坤寧宮,皇太后和皇后已經離去,只有太皇太后一個人在院子裡遛彎,身後跟着一羣宮女太監。李傳福就地滾了一下,隨後又扯了扯自己的頭髮,讓自己看起來一副狼狽的模樣,這才哭着跑進了坤寧宮的花園之中,“太皇太后老祖宗,求您給奴才做主啊。”他撲倒在太皇太后的腳下,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倒是將太皇太后給嚇了一跳。
“大呼小叫的,成什麼體統,趕緊起來,到底怎麼個回事?”太皇太后蹙眉,不悅的說道。
“太皇太后老祖宗。“李傳福欲言又止,太皇太后會意,“你們都退下。”她對身邊的人緩聲說道。等跟隨在她身後的一干宮女和太監退開了一段距離,李傳福才哭着將剛纔發生的事情講述了一遍,只是他說的有所偏差,只說蕭衍兇性大發,不肯領受懲罰,奪下了戒杖,還呵斥了他。
“你是說最近半年長寧都常去找蕭衍?”太皇太后一聽神色微微的有了點變化,她落下了臉來,“爲何不早說?”長寧是秦錦的小名,她生下來就沒了父母,太皇太后憐惜她,又怕她長不大,就讓高僧給她取了這麼一個小名,取的是長保安寧之意。
李傳福先是一怔,隨後垂下頭,心虛的說道,“師傅退養前交代過,這等事情是小事,能不不煩勞太皇太后就不煩勞太皇太后了。”
“胡鬧!”太皇太后驟然聲音一提,在太皇太后這裡只要是與秦錦有關的事情就沒小事。李傳福嚇的腦袋一縮,不敢吱聲。
他這半年來對蕭衍的懲戒的確都沒告訴過太皇太后。
他偷眼看了看太皇太后,只覺得心裡空牢牢的,他當上這坤寧宮的總管太監之後開始幾個月還謹小慎微的行事,後面奉承他的人多了,膽子也就大了起來了。懲戒蕭衍的事情是太皇太后多年前下的旨意,他師傅退養之前將懿旨交給他,他平日裡給人當孫子當多了,如今一看有一個機會可以懲戒蕭氏子孫,雖然蕭衍這一支已經被廢爲庶人,但是畢竟還是皇室血脈,那他那心底就得意的不得了,有太皇太后懿旨在手,先打了再說。
第一次他懲戒蕭衍的時候心底還是有點沒底的,哪裡知道蕭衍似乎並不反抗,有了第一次,他的膽子也就越來越大了,心裡不爽,受了委屈了,就都會拿蕭衍去撒氣,直到今天碰了釘子了。
太皇太后面色陰沉的看着李傳福,此人是什麼樣子的,她的心底並不是不知道,只是他師傅伺候了自己幾十年,在自己最困難的時候都不離不棄,到老了,病了,伺候不動了才推薦了李傳福,她哪裡忍心推辭。原本想着這小子只要不鬧出什麼事情,也就給他這個坤寧宮總管太監的職位當着。
但是現在這小子似乎有點離譜了。
當初下旨懲戒蕭衍,是因爲她心口一口氣難平,也是因爲蕭衍和秦錦年紀都小,那時蕭衍才入宮,必須在他面前立威,不能讓他依仗着救過了泰和郡主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也要讓他認清自己的處境和地位。如今六年過去了,蕭衍已經即將年滿十九,而秦錦眼看着就十一歲了,當初的那些手段自是不能再拿到現在再用了。
李傳福問也不問,直接拿着她當初的懿旨去懲戒別人,這還得了!
“此事以後就作罷了!”太皇太后冷聲說道,“李傳福,如果今後再被哀家發現你揹着哀家做什麼事情的話,你這總管也不用再當下去了。蕭衍他再怎麼樣,也是中宗皇帝的血脈,要打,哀家打得,你算是個什麼東西!”
李傳福頓時就嚇出了一身汗來,他本以爲到太皇太后這裡這麼一鬧,太皇太后就會幫着他出手料理了蕭衍,哪裡知道會弄巧成拙。
他頓時就想起了師傅臨出宮的時候說的話,“在這宮裡永遠別將自己當成聰明人,也別妄圖去揣測上意,踏踏實實的辦事,老老實實的伺候着,纔是活命的根本。”
“是。”李傳福馬上磕頭謝恩,灰溜溜的退下。
太皇太后找了找手,跟隨在她身後的李嬤嬤走了過來。“桂香,你去打聽打聽,爲何長寧忽然會對蕭衍又產生興趣了。”
“是。”李嬤嬤頷首退下。
太皇太后等李嬤嬤走後,心裡還是覺得不踏實。秦錦小時候剛被找回來是哭着喊着要蕭衍陪,但是後面也就漸漸的淡了,蕭衍被她懲戒的更是不敢主動去找秦錦。這都消停了快六年的時間了,怎麼會忽然又湊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