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貌似微微一楞,很快就笑了:“看來陳曦宣傳的挺到位啊,連弟妹都知道我是他們當年的班長。”
於青捧着手機沒吭聲——沒錯,她聽的出來:這是許友鬆的聲音。
這人說話音調裡總愛帶三分笑意,即便不用看臉光聽聲響,就能叫人心頭頓生好感。
那邊繼續道:“那個……不好意思啊,弟妹,陳曦喝多了,我們想把他送回去,奈何他醉的太厲害,死活問不出家住哪裡。所以——”
“陳曦喝多了?”
“嗯,可能是老同學好久不見高興了吧,喝的有點猛了,弟妹你千萬別生氣,都怪我們,以爲這麼多年,他酒量長了呢,就沒了輕重,怪我們怪我們。話說弟妹你們家是住哪個小區?還麻煩弟妹待會到樓下站一下,讓我們認個門,我們很快就把他送回去。”
於青握緊了手機,已經起身去穿衣服穿鞋了:“你們在哪個酒店?”
“晉福大酒店。”
“晉福離我家不遠,不用你們送,我這就開車去接他。”
“哎呀,都這麼晚了,弟妹你一個女人家,不要再開車出來了,我們——”
“沒事,近。我很快就到。”
於青穿好衣服鞋子,拿了車鑰匙,對着鏡子攏了兩把頭髮,鏡子裡那個三十出頭的女人,臉色在冷色的熒光燈下有點蒼白,她本想塗點口紅的,想了想,也就算了。
晉福酒店的確離自家小區不遠,開車也就不到10分鐘的車程。
於青把車一直開到酒店大門前,車燈照耀處,看得見酒店門口有幾個人影晃動——她找好停車位,停好車,匆匆下車走向酒店大門,只瞧見前面有人朝她轉過身來。
她停住了腳步。
她上次瞧見他,他還一臉蒼白的躺在白色牀單的病牀上,輕吻她的手指,說:你怎麼會是我的敵人,於青,你這是我這輩子最愛的人。
而現在,他白襯衣鬆鬆的挽着袖子,領口解開兩粒釦子,長身玉立,也是三十出頭更趨於成熟的年紀,一身的氣度既瀟灑自在,又有種貴不可言之感,只有嘴角那恆久不變的小梨渦,伴着熟稔的笑容躍然在臉上。
他站在她面前,微笑,帶着一種陌生的客氣:“請問可是陳曦家的弟妹?”
於青現吞了好幾口的口水,才能鎮定的點點頭。
對方旋即就笑開了,永久的親和力十足:“實在不好意思,還得讓弟妹跑這麼一趟。不過陳曦……真的有點醉了,想來是好多老友多年不見太高興了,等明天他醒酒了,弟妹可要高擡貴手,千萬別罵他。”
於青說不出話來,只能持續的機械點頭,喉頭哽過一波,才能問:“陳曦現在在哪?”
“在一樓找了個房間讓他先休息了一下,弟妹請跟我來。”
他說着側身在前方引路,邊跟她聊天,“忘了自我介紹了,我是許友鬆,也是陳曦他們當年的班長,剛纔弟妹在電話裡張口就叫我‘班長’,可真是叫人受寵若驚的很。”
於青微低着頭,跟着他的腳步亦步亦趨,小聲:“你好。”
“還不知道弟妹怎麼稱呼?”
“我叫於青。”
他整個人好像頓了頓,微笑和表情都是,有點楞的瞧過她一眼,不過很快就不着痕跡的笑開了:“奇怪,不知道爲什麼,總覺得弟妹的名字有些耳熟。”
於青扯了扯嘴角:“估計太大衆化了吧,太多人叫。”
他思索着搖頭:“也不是……”
不過,他很快就不在這上面牽扯精力了,因爲房間到了,他推開房門——於青走進去,果不其然瞧見陳曦正滿臉通紅的躺在一張長條皮沙發上,有人正守着他,瞧見有人進來,站起身。
這人身量不矮,身形有些粗壯,一雙過於濃黑的眉毛在臉上很是引人注目,瞧着很不好惹——不過於青亦認得他:是雷彥。
許友鬆跟雷彥介紹於青:“這是陳曦的愛人。”
雷彥忙伸手過來:“原來是嫂子,頭一回見頭一回見!當初你們結婚的時候我本來要去的,不過手頭有個案子給壓住了,就沒去成,還遺憾了好久呢。”
又閃身指着沙發上躺着的陳曦道,口氣有點冤枉,“其實真沒喝多少!沒想到醉成這樣,嫂子千萬別見怪啊,他估計是——”
話沒說完,於青敏銳的感覺到許友鬆瞥了一眼雷彥,雷彥果然摸着後腦勺打開了哈哈,“估計是老同學好多年沒見,太高興了!太高興了!嫂子別生氣哈!”
於青搖搖頭,探身過去,輕聲喚了兩聲:“陳曦,陳曦?”
陳曦滿面酡紅,渾身酒氣,身上的襯衣被揉的皺皺巴巴的,聽到於青喚他,皺着眉頭動了下身子,但眼睛死活睜不開的樣子,嘴裡含混了兩句,不知道說的什麼。
的確醉的很徹底。
於青起身:“麻煩二位,我去把車開到門前來,你們幫忙把他擡進去好不好?”
雷彥第一時間點頭:“好好好,那啥,我也開着車呢,就跟在嫂子後邊,待會到家了,負責把他背上樓去!”
於青瞧他那模樣,肯定也是喝了酒的,本欲拒絕,不過想想待會真到了家,陳曦醉成這模樣,她自己也弄不了,所以也只能點點頭。
她起身準備去開車,許友鬆跟在身後:“停車場挺黑的,我和弟妹一起吧。”
剛待張口說不用,房間的門一下在面前被推開了,有高大的身形露出來:“陳曦怎麼樣了?還叫不醒?”
縱然現在不是夏天,亦還沒到冬天,但於青覺得,就像有聲聲天雷就劈在她的頭頂之上——好像她是那500年需歷劫一遭的妖獸,歷劫的天雷追着她攆着她,無處遁逃,疲於奔命,然後一頭扎進命定之人的懷裡。
她和他就這麼措不及防的打了個照面——縱然在她夢裡,他曾出現過千百次、千萬次。
但沒有一次像現在這麼活生生的,這麼近的——近到呼吸幾乎可聞,近到她能看到他淺藍色襯衣領子裡凸起的喉結,還有下巴上刮成青色的鬍渣。
對方很高,很高,肩膀寬闊,窄腰長腿,臉色亦有點酒後的泛紅,鼻翼處那淺淺的白色疤痕都變紅潤了些許——一雙濃眉壓目,沒啥表情,本來應該是瞧着十分不善的,不過一雙眼角微微下垂的狗狗眼,目光中纏着一種微醺後的悠然,令整個人看上去和善了不少。
雖然他是沒有笑的,下巴方正,下頜線有一種只屬於男人的剛毅和優美——還有,於青依舊能看到,他右邊耳朵上,還生有一個小小的、很可愛的“拴馬樁”。
她曾經趴在他的背上,指尖摸着這粒與他整個人反差太多的小小“拴馬樁”,也大揪着自己耳朵,笑嘻嘻的:“你有拴馬樁,我有米倉!咱倆一個富貴命,一個不愁吃,果真是天生一對命定一雙的人間富貴花!”
這是她的小池,她在那一世,失去的小池。
而他現在,活生生又出現在自己面前了——於青站在那裡,驟然間淚眼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