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傍晚,我市天星路宏輝大廈前發生一起爆、炸……”有人調大了電視的音量,一個好聽的女記者的聲音開始在急診室迴盪。
唐軼被這聲音嚇了一跳,回過神來,覺得聲音有些耳熟,伸長了脖子看過去,就見電視上一個與他有四五分相似的女記者凝眉肅穆拿着話筒在鏡頭前說着。
急診室許多人都被這聲音吸引,所有的目光全都匯聚在女記者的臉上。
唐軼在心裡嘆了口氣,垂下眼睛開始發呆。
陸白見他神色異樣,扭身看了那記者一眼,不一會兒就聽她說道:“城市日報唐琿報道。”
陸白擡眼看看唐軼,見他臉上頗有落寞之色,手上一個用力,唐軼本能地往旁邊一躲。
見他始終閉口不語,陸白猶豫了一下,問道:“那個女記者,你認識?”
“嗯?”唐軼一時沒反應過來,等他發現陸白是在問自己時,急忙解釋道:“是我妹妹。”
“難怪。”陸白在傷口上貼上一張創可貼。
“難怪……什麼?”唐軼心裡一驚,難道他知道自己心裡的想法。
陸白看他緊張的樣子,笑了笑道:“你們長得很像。”
唐軼鬆了口氣,也勾起嘴角,輕聲似低語呢喃道:“是啊。”
“好了。”陸白直起腰來,拿過手機,豎在唐軼面前。
唐軼看見手機屏幕裡,自己的臉上和脖子上都已經包紮好,忙起身扣着釦子,嘴裡說道:“謝謝。”
“唐軼!”一個人從過道匆匆走過來,大聲喊道。
唐軼忙直立身子,一個立定,答道:“到。”
來人正是趙寒山,他胳膊上纏着繃帶,見唐軼好端端站在那兒,似乎鬆了口氣,目光在唐軼臉上打量了一番道:“你受傷了?”
唐軼面露愧色,道:“一點小傷……”
“沒事了就趕緊走,局裡還有事呢。”語氣裡帶着焦灼,顯然他還在爲池塘邊的那具屍體發愁。
說完,趙寒山瞟了一眼陸白,目光頓時定住了。
陸白衝他微微頷首,算是打個招呼。
這纔是一個警察該有的目光,如利劍一般直刺人心,像是高處的探照燈,尋找着人世的黑暗,試圖挖掘出那些墮落沉淪的人性。
但趙寒山很快移開了目光,他不耐煩地看着從病牀上拿外套的唐軼,催促道:“快點!”
唐軼趕緊把外套抱在懷裡,跟着趙寒山步履匆匆地走出急診室。還是那樣,和前面的人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
陸白回身,在牀上瞥見一個黑色的記事本,想了想,拿起來快步追了出去。
唐軼正拉開車門要上車,忽聽得身後喊道:“唐軼。”
這聲音莫名地讓他心頭一跳,回身看時,便見陸白大步走過來,伸手遞出一個記事本,道:“你落下的。”
唐軼見他臉上神色坦然,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名字?”
陸白笑着看了一眼副駕駛座上的趙寒山。
唐軼恍然大悟,有些不好意思,接過記事本,說了謝謝之後鑽進了車裡。
關上車門的一剎那,車子發動,在轟鳴聲中很快開出老遠,車尾燈漸漸融進外面大街的燈流裡。
旁邊花壇的陰影裡,一個人縮着脖子,快步朝汽車遠去的方向去了。陸白盯着那人的背影看了幾秒鐘,轉身進了大樓。
刑警大隊,會議室。
鍾聞把屍檢報告隔着桌子遞給了趙寒山,轉身走到桌尾,站在了唐軼旁邊。
“喲,掛彩了?”見唐軼的傷不重,他便開玩笑道,“怎麼,關鍵時刻衝在了最前線?你這個算工傷吧,得讓隊長給獎勵才行呀。”
鍾聞這樣說,唐軼更覺得慚愧,急忙解釋道:“只是一點小傷,衝在前面的是隊長,我那會兒……”
鍾聞看他緊張的樣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就是開個玩笑而已,大傷小傷都是傷。不過你這個傷口包紮得很精緻啊。”
唐軼忽地想起陸白的臉,那張臉,纔算得上精緻吧。
鍾聞壓低了聲音道:“怎麼臉紅了,說,是哪個小護士給你包紮的,不會是暗戀你吧。”
“別胡說。”唐軼忙揮揮手示意他閉嘴。
唐軼在刑警大隊是新人,他性格比較內向,來的時候成績並不算好,加上他父親是退了休的公安局副局長,以致於很多人認爲他是靠父親的關係才進來的,以後肯定會官運亨通,趙寒山也不例外。
剛來隊裡報到那天,趙寒山就給了他一個下馬威:“我不管憑你這個成績是怎麼進我們隊的,但是我告訴你,我隊裡的人都是精英,個個都是捨生忘死的傢伙。我們是憑實力說話,你如果表現不好,我隨時可以把你調去搞後勤。”
唐軼只是垂着頭,悶悶地答了一聲“是”。
這在趙寒山看來,無疑是因爲心虛,且是默認了自己是靠關係進來的,因此臉色更黑,大聲呵斥道:“看你這畏首畏尾的樣子,像人民警察嗎?你又不是犯罪分子,怕什麼怕,聲音大點,擡頭挺胸!”
唐軼擡頭,便看見趙寒山線條剛毅的臉上 ,那雙堅決果敢的眼睛,他渾身充滿了幹勁,似乎有永遠也用不完的精力。
“我知道,關於你隊裡已經有些流言蜚語。但是我趙寒山不管你是什麼身份,你既然進來了,就是我的人。我只看你的實力,明白了嗎!”趙寒山聲如洪鐘,震得唐軼耳膜嗡嗡作響。
他長吸了一口氣,用盡量大的聲音答道:“是!”
在整個刑警支隊,唯一表面和內心都沒有對唐軼存在偏見的,只有鍾聞。
被趙寒山訓斥之後,鍾聞在路上遇見唐軼,一拳打在他肩膀上道:“哥們兒,打起點精神來。趙隊是出了名的魔王,爲了破案可以去拼命的人。你只要聽他的就好了,至於別人怎麼看,不用在意,你心裡明白就行。記住,只要活着,什麼都不是事兒。不過,”他說着趕緊又加了一句:“作爲警察,也不能爲了活着貪生怕死啊。”
唐軼受益匪淺地點點頭。
可誰也不知道,他根本不想當警察,不是因爲怕死,只是因爲不喜歡而已。
趙寒山看完了屍檢報告,發現了鍾聞正在那兒和唐軼低聲私語,用力咳了兩聲,整個會議室都頓時安靜下來。
“好了,咱們進入正題,小楊,先說說你們的調查情況。”趙寒山把屍檢報告遞迴給鍾聞道:“等他們彙報完,你再說說屍體情況。”
被喚作小楊的年輕人走到前面,打開電腦和投影儀,屏幕上立刻跳出來一張照片和一篇文字內容。
“死者名叫錢軍,男,39歲,單身,T市景江村人,小學學歷,無業。2017年10月18日,屍體被人發現吊在景江村村東池塘邊的一棵榕樹上,報案人是當地村民,警察趕到時,受害人已死去多時。
“據景江村村民描述,錢軍是村裡有名的混混,小學輟學後常年與村裡的無業青年廝混,後來出去打過工做過生意,均無所成就。後來一直留在村裡,以賭博爲業,欠下了近十萬賭債,也因此一直沒有結婚。
“10月17日晚上,錢軍與幾個朋友打完麻將後去了其中一人家裡吃飯喝酒,夜裡11點鐘左右,喝醉了的錢軍獨自一人回家。18日早上,錢軍沒有如約去朋友家裡繼續打牌,隨後不久,一個村民在池塘邊發現了他的屍體。
“根據偵查員調查回來的情況,有一點我們覺得可疑。今年2月份,錢軍突然變得闊綽起來,不僅還了一部分賭債,還去城裡買了最新款的手機,還曾經請朋友去高檔飯店吃飯。據他幾個賭友回憶,那段時間錢軍並沒有贏錢。他也沒有外出,而他的銀行卡上並沒有對應的資金存入。我們懷疑他得到的錢是以現金形式交給他的。
”
“有沒有可能是涉毒?”趙寒山眉頭緊皺,問道。
“這個我們也調查過了,緝毒大隊那邊反饋過來的情況是沒有錢軍涉毒的發現。而且那段時間錢軍大多數時候都呆在村子裡,接觸的人很少,那幾個賭友我們也調查過了,均沒有涉毒跡象,因此我們初步排除了這個可能。”
小楊翻了一頁PPT,接着說道:“錢軍的社會關係比較複雜,來往的人裡面大多是一些有案底的社會閒散人員。但是通過對錢軍債主的排查,發現他們在錢軍死亡時間段之內都有可靠的不在場證明,而錢軍雖然平時與人常有摩擦,但大到要殺人的程度的,我們暫時還沒有發現,需要進一步排查。
“而死者身上的財物都在,也可以排除搶劫殺人的可能。”
趙寒山點點頭道:“我們再聽聽屍檢結果吧。”
鍾聞緊走幾步走上前,打開事先準備好的PPT,屏幕上出現了錢軍的特寫照片。
“從屍體檢驗的情況來看,死者體態中等偏胖,屍長173cm……腦後部有鈍器擊打傷,經過現場勘驗,發現一塊帶有死者血跡的石頭。屍體解剖……”鍾聞滔滔不絕地說着,唐軼眼前出現了那天自己第一次看見屍體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