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謙雙掌合十, 懇求道:“小秋,當年是我豬油蒙了心,害了姑姑。可我已經得到懲罰了不是嗎……”
“是嗎!”陸白另一隻手鉗住他的脖子, “可我媽死了, 你還好好地活着!”
祝謙雙腿發軟, 幾乎要跪下去, 他狠狠扇了自己兩個耳光, 道:“小秋,我不是人!我不是人!這些年我也很後悔,我每天都在反省, 真的!自從進了監獄,我沒睡過一天好覺, 我總是夢見小雨來找我……”
“閉嘴!”陸白憤怒地喝止了他:“你不配提她的名字!”
“是, 是……”祝謙縮着脖子瑟瑟發抖, “我不說了,再也不說了。”
幾年的監獄生活已經讓祝謙消瘦不少, 臉上的肉都塌陷下去,突出的顴骨讓他整張臉看起來如同骷髏一般。
眼見掙脫不得,祝謙眼珠子一轉,放聲喊起來:“救……”
陸白一把捏住他的下巴,讓他無法再發出聲音來。
祝謙的眼睛因極度的恐懼而睜得老大。論力氣, 若他拼盡全力, 也不一定不是陸白的對手。可在看到陸白的第一眼, 他就感到莫名的膽寒。他甚至深信, 這個曾經溫柔隨和的表弟隨時有可能殺了他。
陸白揪住他的衣服, 連拖帶拽地把他塞進了車裡,隨後發動汽車, 疾速向城郊的另一個方向駛去。
車外的景物飛速向後倒退,看起來幾乎已經變成一條條的直線。祝謙臉色煞白,一雙手緊緊抓住車內的扶手,一動不敢動,生怕自己一個小小的動作就會對陸白造成影響,車子立刻會飛出公路,摔成碎片。
由於車速很快,不到二十分鐘,兩個人就抵達了目的地。
祝謙看着眼前山腰上一片林立的墓碑,感覺一陣涼意灌滿全身,在他還未來得及反應的時候,陸白已經拽着他進了墓地,朝着一個偏僻的角落走去。
一路上,祝謙不斷哀求,陸白始終無動於衷。
祝謙漸漸感到絕望,這裡荒無人煙,也許自己會被活埋。自己父母雙亡,在監獄裡蹲了幾年,和外界早就斷了聯繫。如果真的被埋在這裡,恐怕誰也不知道。
就在他正陷在這個可怕的想法裡無法自拔,雙腿已經無法正常行走時,陸白忽然停了下來,在他肩頭用力一按。
祝謙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擡頭一看,眼前是兩個光禿禿的墓碑,碑上什麼也沒有。
他疑惑地看了看陸白。
陸白指着那兩個墓碑道:“怎麼,不知道她們是誰嗎?你心裡應該很清楚吧。”
這個“她們”讓祝謙恍然大悟,立刻湊上前去,咚咚咚地不停磕頭,嘴裡不住念道:“姑姑,小雨,是我害了你們,我對不起你們……”
祝謙這副奴顏婢膝的樣子讓陸白一陣嫌惡,他知道這個人此時此刻所有的行爲不是因爲他真心懺悔,只是想以此打動他,好保住自己的命。
墓碑前的石板上染上了一絲紅色,陸白提着他的領子道:“夠了!別髒了這裡的地。”
祝謙聞聲趕緊停了下來,額頭上紅腫一片,血正順着他的眉心流下來。
“你是真心懺悔也好,虛情假意也罷,都沒有意義了,她們都沒辦法再活過來。”陸白走開了幾步,背對着祝謙,道,“從此以後,不要讓我再看見你。”
說完便要離開。
祝謙怔住了,過了幾秒鐘,像是不相信似地問道:“你不殺我?”
陸白沒有停下腳步,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你不值得。”
祝謙自然不明白這個“不值得”是什麼意思,可陸白很清楚。在見到祝謙的那一刻,他是恨不得活剮了對方。可到了這裡,想起那日唐軼佇立在雪中的身影,所有的仇恨和怒火就都融化在那天的大雪裡。
他有了一個機會,這是上天賜予他的,他怎麼可能會爲了一個小人而放棄自己最珍視的東西。
起風了,墓地裡發出一片沙沙聲響。陸白髮現遠處有一個影子動了動,也許是松柏被風吹動了吧,他想。
還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陸白沒有絲毫停留,徑直離開了。
陸白的突然出現讓童湘有些措手不及,她以爲是陸白終於想通,但沒想到陸白隨後提出的一個要求更是讓她驚訝無比。他要求童湘對自己進行治療,卻不是一般的心理疏導,而是催眠。
對於童湘的不解,陸白只簡單地解釋了一句:“這是最快找到答案的唯一方法。”
在被問及想要找到的答案是什麼的時候,陸白也只說了一句:“2015年10月14號,我需要想起那天發生的所有事情,一丁點的細節都不能遺漏。”
“如果這一天對你來說很重要,那你是爲什麼會忘記呢?有沒有還記得的東西?”童湘儘管十分好奇,但心理醫生的職業操守還是讓她暫時壓下好奇心,專注於完成陸白的要求。
“我不知道,也許是我不願想起,也許是別的原因。總之,你能不能幫我?”陸白看起來很急切。
童湘不敢百分百保證,只能道:“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
偌大的辦公室十分空曠,除了屋子中央的一張皮椅和屋角的一張辦公桌之外別無它物。從雲層裡透出來的一點陽光經過窗內白色窗簾的遮擋,只在屋子裡灑下一片淡淡的光斑,給整個房間籠罩出一種迷幻之感。
陸白正仰躺在皮椅上,雙目緊閉,似是陷入了沉睡。然而緊皺的眉頭和時而握成拳的雙手卻顯示出他睡得並不安穩。
童湘根據陸白的反應不時在旁邊輕聲加以引導。
不一會兒,陸白開始劇烈掙扎,但似乎有無形的繩索將他牢牢束縛住。汗水浸溼了他的衣領,整個人臉色變得極度蒼白。
童湘嘆了口氣,只能將他叫醒。
睜開眼睛的那一刻,陸白有一種置身於虛空的感覺。緩了好一會兒,雙眼才慢慢聚焦,反應過來自己還在童湘的辦公室裡。
接過童湘遞過來的紙巾,陸白失望地搖搖頭,道:“看不清,還是看不清。”
童湘的一隻手不停地把鋼筆的筆帽打開又合上,道:“有沒有可能你本來就沒看清楚過。”
“也許吧,”陸白把揉成一團的紙巾扔進垃圾桶,目光堅定道,“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這個人出現過。”
童湘把第二次的“治療”安排在了三天後,這還是陸白努力爭取來的結果,畢竟過於頻繁的催眠對他沒有好處。
回到T市之後,陸白不免有些恍惚,覺得人羣中的任何一個人都可能是夢裡的那個黑衣人,他時常覺得有一雙眼睛在暗中緊盯着自己。
從S市回來的第二天,唐軼滿臉挫敗地來到醫院找他。
“一點線索都沒有,我都快把剖心案的檔案翻爛了。好幾次被趙隊抓個正着,你知道的,他不想我插手這件案子。”唐軼一手撐着腦袋,一隻手把陸白貼在資料夾上的便利籤撥弄得嘩嘩作響。
陸白沉默着沒有應聲。以趙寒山的能力都沒辦法查出來的案子,對唐軼來說只會更難。
唐軼見他出神,一隻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問:“你呢,和童湘聯繫好了嗎?什麼時候去找她?”
陸白神色有些不自然:“聯繫好了,兩天後過去。”
第一次的治療陸白並沒有告訴唐軼,或許是因爲在他內心深處仍有一絲擔憂,如果這一切只是他的錯覺,如果那個雨夜把男人拖入後備箱的人真的是他……
他需要確定答案,才能坦然地面對唐軼。
“那我到時候陪你過去。”
“不用。”陸白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自己口氣有些異常,趕緊解釋道,“你這邊還有工作,而且我們兩邊同時調查,也許調查出結果的可能性更大。”
唐軼握住他的手,道:“沒關係,耽擱不了什麼,而且我這邊調查也已經陷入僵局。再說了,這種情況,我當然要陪着你。”
陸白啞然,也想不出別的理由拒絕唐軼,如果他推脫得太明顯,唐軼一定會起疑心。他只好在心裡告訴自己,現在做的這一切都是有意義的。
兩個人獨處沒有多久,趙寒山的“奪命”電話就打了過來,唐軼只好一臉無奈地離開。
陸白送他出去,穿過熙熙攘攘的走廊時,一個人不小心碰到了陸白的肩膀。
“抱歉,陸醫生。”那人擡起頭來,語氣有些詭異地說道。
陸白正跟唐軼說這話,沒有太留心,等他扭頭看過去的時候,那人正好轉過半張臉來,露出一隻帶着笑意的眼睛。
直到看着唐軼驅車離開,那隻眼睛仍舊在陸白腦子裡揮之不去。太熟悉了,那種即便是笑着也讓人骨頭裡生出寒意的目光。
陸白定定地站在原地,猛地反應過來,朝着剛纔的走廊狂奔而去。在來來往往的人中,早已沒有了那人的影子。陸白不甘心,跑遍了整棟大樓,那個人卻如同人間蒸發一樣,一點蹤跡也沒有了。
在記憶裡搜索了許久之後,陸白猛然察覺那個人的身形也有些熟悉,於是直奔護士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