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孤零零地被吊在樹上,隨着風的起伏左右晃盪。
兇手不僅僅是要殺死他,還要用這種方式向世人昭示他的罪惡。難道僅僅是因爲賭博,就要招來殺身之禍嗎?不,肯定不止於此。
“所以我們判定死者死於溺水導致的窒息,當時的情況很可能是死者醉酒後走到池塘邊,被人用石頭砸傷,致其失去反抗能力,然後按住他的頭部將他溺死,最後用繩索吊在樹上。”鍾聞最後總結了一下,說完便看着趙寒山等着他的意見。
趙寒山一手託着下巴,凝眉沉思,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似的,道:“嗯,你說得沒錯,現場勘驗有什麼發現嗎?”
一人走到前面,介紹着他們發現的情況。
“現場發現許多凌亂的足跡,除了發現屍體的村民和死者的足跡之外,靠近池塘的地方有幾排足跡。
“足跡從池塘邊延伸到樹根處,根據足跡的分佈情況,猜測很可能屬於兇手。
經過調查對比,發現足跡的花紋屬於村子裡一家手工製作皮鞋的小店生產的皮鞋,而通過店主的分辨,確認這雙鞋的鞋底是出自他們家。
“但是在這家店裡買鞋的人很多,同樣花紋的鞋底也賣出不少。從鞋底磨損的程度看,這雙鞋穿了至少一年以上,所以店主基本不可能回憶起買鞋的人有哪些。偵查人員現在還在排查。
“從足跡推斷兇手爲男性,身高178cm左右。另外,從死者衣服上提取到掌紋和指紋,分佈在死者腋下部位,很可能是兇手雙手沾染了池塘裡的淤泥後拖動屍體時留下的。
值得注意的是,右手食指第一指節部位並不是指紋。我們推斷兇手食指部位應該纏了什麼東西,很可能不是紗布就是創可貼。”
“也就是說,兇手的右手食指受過傷。”趙寒山想了想道:“除了債務糾紛之外,死者並沒有情感糾紛,也不是搶劫殺人。根據兇手把死者吊在樹上的行爲來看,要麼是債主藉此警示欠錢不還的人,要麼是仇殺,想以此發泄憤恨。”
“懸吊屍體的繩子是常見的尼龍繩,村裡很多人家都有。加上穿的也是村裡皮鞋店賣出的鞋,所以兇手一定是村裡的人。”高盛接着說道。
“嗯,”趙寒山點點頭,道:“派人暗中偵查,尋找最近右手食指受過傷的人。兇手也可能在作案後潛逃,請相關部門協助,對景江村最近一段時間離開T市的人密切注意,火車站、汽車站和機場一旦發現符合條件的人,要及時反饋給我們。”
“是。”衆人轟然答應,紛紛起身準備各司其職。
唐軼合上記事本,等衆人散後,最後看了一眼已經空白一片的屏幕,一時有些茫然。這麼久了,他還是無法融入這個羣體。
每個人都鬥志昂揚地去解決一件件案子,似乎享受着發現真相、抓住犯罪分子的感覺。可他始終找不到這樣的感覺。
即便每一次會議他都在,即使趙寒山交代他做的事他都努力去做了,但他只是像個聽從命令的機器人而已。
他發現,擺在他面前最大的問題不是兇手是誰,而是,自己是誰。
眼前的路,是一片迷霧。
陸白下班後驅車回家,車子進入小區門口的時候,值班保安照舊在門口衝他點頭致意。
把車停進停車場,上樓出了電梯,拐過一個彎,拿出鑰匙開了門,門裡仍舊是漆黑一片。
他打開燈,反手關上門,關門聲在寂靜的房間裡迴盪。
他走到窗邊,拉開窗簾,視線投向城市東北郊,比起城市裡的燈火輝煌,那裡漆黑一片,但他知道那裡有什麼。
隨後,他把視線轉向西邊,在豎立的幾棟高樓大廈後面,隱約可見市中心醫院的燈牌,從醫院再往北,就是刑警支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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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那個叫唐軼的人所在的地方。
想到這裡,陸白猛地收回視線,拉上窗簾,把城市深夜殘留的喧囂和輝煌隔絕在外,享受着獨自一人的寂靜。
客廳電視旁的桌子上擺放着一張照片,照片裡,一個十多歲的臉色蒼白的少女衝着鏡頭燦爛地笑着。
心底仍不可控制地一陣刺痛,陸白把照片抱在懷裡,關了燈,在一片黑暗中躺倒在沙發上,心裡默唸道:“小雨,很快了,很快,我就會去找你。”
“啪嗒,啪嗒……”雨點打在窗戶上的聲音響起,漸漸緊密起來,T市的又一場秋雨開始了。
第二天一早,連綿的陰雨仍未停歇。細密的雨絲拂在臉上,帶來一陣涼意。梧桐葉子落滿了整條街道,秋雨的浸潤只是讓這些葉子加速腐敗。
陸白結束了一臺手術,疲憊地揉着脖子。
去往辦公室的途中,一個護士走過來:“陸大夫,忙到現在還沒吃飯吧?我們訂了飯,要不一起吃吧?”
陸白衝她笑笑,委婉謝絕道:“謝謝,不過我還有點工作要收尾,你們吃吧,我待會兒還要出去一趟。”
護士失望地走了,陸白回辦公室脫了白大褂,拿着傘徑直走出了醫院。
醫院北邊有一家咖啡館,陸白常去。昨天秋雨不停,陸白做了一個晚上光怪陸離的夢,夢中的雨也不曾停歇。
今早起來做了幾個小時手術,這會兒腦子昏昏沉沉,只好去咖啡館買杯咖啡醒醒神。
因爲下雨,路上的行人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把乾淨的褲子上沾染上泥水。因此咖啡館裡人很少,只有少數的幾桌客人在慢悠悠的背景音樂中低聲交談着。
陸白走到櫃檯前,做咖啡的服務員一眼就認出了他:“陸醫生,還是老樣子嗎?”
陸白點點頭,走到一張空着的桌子邊坐下。
“您的八杯咖啡,請拿好。”一個服務員把咖啡遞給一個個子不大的人,眼見他晃晃悠悠提着咖啡,不禁爲他擔心,“外面雨不小,不如您先拿四杯回去,否則沒辦法打傘。”
“沒關係,謝謝。”溫和有禮的聲音答道。
陸白忍不住扭過頭去,果然一眼就看見了唐軼。
“是你?”唐軼也看見了他,似乎有些驚喜。
陸白看着他手裡滿滿當當的袋子,問道:“你們局裡沒人嗎?”
唐軼低頭看了看,有些尷尬道:“他們爲案子熬了一個通宵,這會兒正困着呢。”
陸白也無意多管閒事,正巧咖啡好了,拿了杯子就要告辭。
出了門,見唐軼擡頭看了看天,再看看門邊靠着的傘,猶豫了一下,就這麼衝進了雨裡,不顧泥水四濺,腳步匆匆地拐進了一條巷子。
從巷子回去,能省一截路。
“先生,您的錢包!”服務員追了出來,焦急地四處張望。
陸白看看那把長柄雨傘,對服務員道:“我知道他去哪兒了,給我吧。”
服務員鬆了口氣道:“麻煩你了。”
拿起雨傘,陸白緊跟着拐進了巷子裡。
唐軼疾步走着,躬着身把咖啡護在懷裡,雨絲全飄進脖子裡,帶得脊背上一陣寒意。他打了個哆嗦,忽然聽見背後傳來一聲響,下意識回過頭去,後腦上卻一陣悶痛,不一會兒就感覺有溫熱的液體順着脖子淌進衣服裡。
他腦袋一陣眩暈,眼前的景物像是被雨水蒙上一層煙霧,變得模糊不清。
手裡的咖啡掉在地上,棕色的液體順着雨水四處流淌。
唐軼忽然想起來,那個吊在榕樹上的屍體,腦袋後面有一個可怖的暗紅色深口。他倒在地上,地面的冰涼刺得傷口尖銳地疼。
眼前,一個模糊的人影居高臨下將他籠罩。
一雙手在他胸前摸索,像是急於尋找什麼。不一會兒,那人像是鬆了口氣似的發出一聲低呼,隨即便要將唐軼胸前口袋裡的東西掏出來。
那裡只有一個記事本,不是錢包。唐軼這樣想着,心裡卻很着急,那個記事本比錢包重要多了。
“住手!”不遠處傳來一聲呵斥,那雙手一顫,猛地頓住。
一陣急促地腳步聲由遠而近傳來,那雙手猶豫了一下,沒能扯出記事本,終於還是鬆開了口袋,手的主人站起身來,扭身逃跑了。
唐軼吃力地擡起手,把被掏出一半的記事本緊緊抓在手裡。
“你沒事吧?”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問他,一邊把他扶了起來。
“你受傷了?”陸白看着滿地的酒瓶子碎片,再看看地上的一灘血,心臟撲通撲通直跳,下意識伸手去查看唐軼的傷口。
手卻被唐軼一把抓住,他皺着眉頭,臉上的肌肉因爲暈眩和傷口的疼痛都有些扭曲了,卻還是說道:“別摸,你不喜歡血。”
陸白愣住了,他在說什麼?
他張口要問,唐軼的意識卻開始模糊。
陸白將他扶起,把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脖子上,兩個人踉踉蹌蹌地往巷子口走去。
雨越發的大了,咖啡味兒混合着血腥味兒鑽進鼻子,讓陸白不禁皺起了眉頭。淅淅瀝瀝的雨聲裡,他隱約聽見唐軼微弱卻清晰的聲音:“我見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