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安排陳琳再做一次檢查？”陸白問道。
“檢查什……”張醫生立刻反應過來，“這樣好嗎？這代表警方立案了嗎？”
“你先做檢查，這件事暫時先不要傳出去，免得打草驚蛇，具體的事我們會調查的。”
唐軼這幾句話說得冷冰冰的，唬得張醫生一愣一愣的，她急忙道：“那行，我想辦法帶她去檢查，這事兒你們可一定得查清楚了。”
張醫生說完就出去了，唐軼見她走遠，大鬆了口氣，道：“緊張死我了，我還沒這麼嚇唬過別人呢。”
陸白笑道：“這也算不得嚇唬吧，不過是實話實說。你又沒有冒充警察，心虛什麼？”
唐軼瞪了他一眼，道：“我自作主張來調查，本來就是不合程序的，要是被趙隊知道，我又要吃苦了。”
陸白哼了一聲道：“你們要都按照程序來走，恐怕好多案子都不一定破得了吧。”
唐軼被問住了，他知道陸白說得有道理。跟着趙寒山這一年多，他也清楚，有的時候爲了破案，警方不得不採用一些權宜之計。
“算了，就算被訓也值得了，只要能把那個人渣揪出來。”唐軼一副慷慨就義的表情。
陸白心中一動，握住他的手，在他耳邊輕聲道：“我會好好補償你的。”
唐軼聽得耳朵一紅，結結巴巴道：“那我要吃大餐！”
檢查費了些時間，過了好一會兒，張醫生手裡捏着一個小瓶子進來了，裡面裝着一根棉籤。
她把瓶子鄭重地交到唐軼手裡，道：“拜託警察同志了，今天我跟姜院長說起的時候，她還死活不相信，在我這兒哭了好久。”
“她沒有要再報警試試嗎？”唐軼疑惑道，據他所瞭解的姜琴，應該是一個很在乎孩子們的人。
張醫生神色有些尷尬，道：“我也跟她提過了，她說陳琳不願開口，報警也沒用，而且這種事傳出去對孩子的名聲不好。再說孤兒院資金緊張，要是打起官司來……”
後面的話張醫生不說唐軼和陸白也都知道，說白了就是怕麻煩和花錢。
唐軼不禁憤憤道：“什麼名聲！她是受害者，爲什麼要擔心什麼名聲！該感到恥辱的難道不是加害者嗎？”
張醫生被他突然的發怒嚇了一跳，附和道：“我也是這樣說呢，可她是監護人，她不管這事兒，我一個外人沒辦法插手。好在現在唐警官你來了，至少能保護孩子不再受傷害。”
唐軼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歉意地衝張醫生擠出一個笑，又覺得和之前自己的人設不符，乾脆藉口抓緊回去調查，和陸白一起走了。
陸白送他到醫院門口，問道：“你有把握讓他們檢驗這個嗎？”
唐軼拍拍他的手臂，道：“放心吧，我去找鍾聞，他肯定不會拒絕的。”
聽見這話，陸白忽然覺得心裡泛起一股酸澀，道：“那個鍾聞，好像對你挺好的。”
“是啊，”唐軼應道，“我剛進警隊的時候，就是他處處照拂我……”
唐軼說到一半突然醒過味兒來，臉上帶着狡黠的笑，道：“你該不會是吃醋了吧？”
陸白目光躲閃，扭頭看向別處，道：“我平白無故吃哪門子的醋？”
“切，”唐軼有些得意，“還不承認，你放心吧。”
話說到這兒唐軼就轉身走了，陸白也不明白這個放心到底是個什麼意思，當他意識到自己當真是在吃醋的時候，不由得在心裡暗罵自己：陸白，清醒一點吧。
送走唐軼，陸白往辦公室走去，準備接下來的查房，卻正巧碰見姜琴和一個男人一起往醫院門口走過來，那個男人陸白認識，白天的時候就是他送陳琳來醫院的。
他迎了上去，跟姜琴打招呼：“姜院長。”
姜琴乍然看見他，嚇了一跳，眼中不知怎的閃過一絲慌亂，身體往旁邊挪了挪，勉強笑道：“陸醫生，是要準備下班嗎？”
陸白搖搖頭，道：“我今晚值班，正準備去查房，這位是？”
姜琴見他問起，像是有些不情願，但還是介紹道：“這是孟老師，是琳琳的班主任。”
“哦，你好。”陸白伸出手去。
孟老師和他握了握手，道：“你好，怎麼，陸醫生認識琳琳？”
“嗯，之前和朋友去過一趟孤兒院，見過一面。孟老師這麼晚了還來看望學生，真是辛苦。”陸白客套了一句。
孟老師道：“哪裡，這是我們當老師的應該做的。”說着看了看錶，又道，“我還有點事，先走了，改天再來看孩子。”
姜琴也忙道：“我去送送他。”
兩個人匆匆往門外去了，陸白上樓，先去了陳琳的病房。然而病房門開着，地上灑了一地的水果，輸液的針頭正往下滴着藥，病牀上卻空空如也。
他的心往上一提，衝到走廊外四處找了一番，卻絲毫沒有陳琳的影子。
陸白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他先去了監控室，讓人調出監控之後發現陳琳進了樓梯間往樓上去了。
陸白立時明白她要去哪兒，一陣風似地衝出門去往天台狂奔。
陸白只覺得雙腿發軟，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這麼害怕，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就會不受控制地去在乎一個陌生女孩。他本不該多管閒事的，自己的爛攤子已經夠多了不是嗎？
但他卻不敢停下腳步，因爲在他意識深處，他很清楚自己爲什麼這麼做。
陳琳長得太像小雨了，他不敢想象長着這樣一張臉的女孩再次從自己的生命裡消失。如果來不及阻止她，陸白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再一次崩潰。
爲什麼，爲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這個世界早已不是他曾經瞭解的世界。人間和地獄早已倒轉過來，惡鬼潛伏在每一個陰暗的角落，試圖吞噬一切可見的光明。
跑到樓梯口，天台的門果然開着，陸白一刻不敢耽擱，三兩步衝了上去。
昏暗低沉的天空緊壓着城市的高樓，只留下狹窄的空間，讓人連呼吸都困難起來。陳琳坐在天台的欄杆上，她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病人服，初春的涼風捲起衣角，拍打在欄杆上發出細碎的聲響。
陸白怕嚇到她，輕手輕腳地慢慢靠近，想把她拉下來。
“別過來。”陳琳的聲音很平靜，但比此刻的風更冷。
陸白立刻停下腳步，道：“我已經找人幫你了，你先下來，有什麼事情咱們慢慢商量。”
陳琳轉過頭來，對陸白的到來有些驚訝，她起初大概以爲是別的醫生或是醫院保安。
“你來幹什麼？”陳琳的語氣裡帶着明顯的厭惡，顯然她還沒忘記上午和陸白的衝突。
但沒等陸白回答，她就冷笑道：“幫我？哼！報警嗎？上午不是來了兩個警察，不也是就這麼走了。”
陸白有些焦躁，道：“你爲什麼不說出真相，你不開口，警察怎麼幫你？”
“就算我開口又怎麼樣？”陳琳激動起來，身子在欄杆上晃悠，看得陸白心驚膽戰，“你以爲我沒想過嗎？可我無父無母，就算報警，就真的能抓住那個人嗎？就算他被抓住了，法院能判他死刑嗎？”
“所以你就要自殺？”陸白的情緒也不受控制起來，“你就這麼走了，你甘心嗎？你死了，可他還好好活着！既然你知道他該死，那你爲什麼要用你的生命去爲他的錯誤付出代價？”
陳琳一時語塞，她扭頭看向遠處，肩膀輕輕顫抖着，過了一會兒，她纔開口道：“我還能怎麼辦，他死不了，但我也不想活在這個有他的世界上。”
說完，陳琳把身子往前一探，陸白嚇得心臟都要飛出嗓子眼，幾乎是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想要一個人死有很多辦法，如果法律不能給你想要的結果，那你爲什麼不想想別的辦法？”
陳琳的動作頓住了，她扭過頭來，面帶疑惑：“別的辦法？”
陸白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便道：“你先下來，我保證，我一定會幫你，直到把這件事情解決，直到你得到你想要的結果。你的生命比那個人的珍貴許多，不配活着的是他，別讓惡人勝利。”
陳琳有點動搖了，她垂下頭，想了一會兒，又擡起頭來，眼中迸發出懾人的冷光，問：“你爲什麼要幫我？”
陸白想了想，決定說實話：“你長得，很像我妹妹。”
這個回答讓陳琳感到吃驚，她注意到陸白眼中一閃而過的痛苦，問道：“你妹妹呢？”
陸白靜靜地望着她，沉默了幾秒鐘，用鎮定無比的聲音道：“她死了。”
陳琳長出了一口氣道：“我不喜歡欠人人情，你想要什麼？”
陸白苦笑了一聲道：“我什麼也不要，只要你活着，我就已經得到我想要的東西了，相信我。”
陳琳緊緊地盯着陸白，似乎是在確定他沒有說謊，最後終於沉默着點了點頭。
陸白伸出手去想扶她下來，但她避開了，自己小心翼翼地爬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