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唐軼再辯解什麼, 趙寒山率先走了出去。唐軼朝陸白靠近兩步,張嘴想說些什麼,一時間卻不知從何說起。
他只希望陸白能擡起頭來, 坦然地看着自己。只有這樣, 他纔能有信心和勇氣去證明對方的清白。可從陸白的反應來看, 他明顯是有什麼事情在瞞着自己。
“你沒有做, 對吧?”唐軼知道自己本該毫不猶豫地相信陸白, 可就在剛纔看到他的那一刻,兩個人之間發生的所有都在腦子裡迅速閃過,以往自己有意無意忽視的一些東西紛紛跳了出來, 勾起他心中的懷疑。
陸白擡起頭來,眼中帶着歉疚。唐軼心下冰涼一片, 胸口有如萬斤巨石壓在上面, 幾乎令他窒息, 雙腿也快要支撐不住。他這是要承認了?
但陸白說出的話卻讓那巨石瞬間消失:“我沒有做。”
唐軼暗自鬆了口氣,努力擠出一個笑來, 道:“我會去調查清楚的,就算趙隊不讓我查,我也會去查。”
陸白卻搖了搖頭,道:“你查不出來的,三年前趙寒山沒能查出來, 現在再去調查也是徒勞。”
這件事情的答案, 本就在我心裡。陸白沒有說出後面的話。
“可是……”唐軼還想再說什麼, 走廊裡傳來一聲怒吼:“唐軼!”
唐軼嚇得一抖, 好像又回到了剛來到警隊時被趙寒山訓斥的時候。他只能對陸白說了三個字“相信我”, 然後匆匆跑了出去。
趙寒山申請延長了對陸白的拘留,但過了幾天之後, 調查沒有一點進展。對王老四進行再一次的審訊之後,他終於承認自己根本沒有看到過照片裡的人的正臉,也沒有切實的證據證明這個人就是陸白。
起初他斷定是陸白,也只是覺得他們身形相似而已。
這一次,王老四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和陸天和拼了個魚死網破。陸天和雖然獲罪,但他也以敲詐勒索罪被逮捕。
陸白很快被釋放,但被趙寒山要求最近一段時間不能離開T市。所謂的證據不足並不能消除他對陸白的懷疑。
唐軼送陸白回了家。
進了家門之後,唐軼抱着雙臂,目光灼灼地盯着陸白,道:“說吧。”
陸白茫然:“說什麼?”
唐軼一副要在家裡搞一場審訊的樣子,道:“你就沒什麼要對我解釋的麼,你說你對你爸的所作所爲不知情,可他爲什麼那麼篤定照片裡的人是你?”
“唐軼,”陸白認真道,“這些事情我不想再瞞你,只不過現在我的心裡也有疑慮,在我找到答案之前,我不知道怎麼跟你解釋。等到一切的謎團都解開的時候,我會告訴你所有的一切。”
“那你打算怎麼去解開謎團,就憑你自己嗎?”唐軼雙手叉腰,弦外之音便是自己也要參與進來。
陸白沒有拒絕,這事唐軼想參與也有限。
窗外,冬日陰沉的天空沉甸甸地蓋在城市上空,一場暴風雪似乎馬上就要降臨。
陸白如同蘊含了暴風雪的黑雲般沉重的聲音響起:“找童湘。”
不過,在此之前,陸白還有一件事要做。
陸天和的案子基本沒有什麼懸念,把陸白從中撇清之後,他很乾脆地就認了罪,現在警方已經提交檢察院起訴,庭審判決之後就會轉移去監獄。
在判決之前,家屬無法探望,陸白也不想再給唐軼找麻煩。
因爲有王老四敲詐在前,辯護律師盡了最大力量,讓他的刑期減到了一年。但在爭取緩刑時,陸天和直接拒絕了。
因此他的庭審很快就結束了。陸白坐在旁聽席上,看見陸天和幾乎是在一夜之間白了頭髮。憔悴蒼老的臉上盡顯疲態,但當他被帶進法庭的時候,他努力往旁聽席裡張望,在看見陸白的一剎那,略顯渾濁的眼睛裡放出了一點光。
坐在這裡,陸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有那麼片刻時間裡,周圍的景物和人都慢慢模糊,他不再坐在旁聽席上,而是變成了待審的犯人,被拘在被告席的那一方小小的格子裡。
高高的臺子上面,法官正面無表情地用機械而冰冷的聲音念出判決:死刑立即執行。
夢裡自己被帶入那個小房間裡,躺在臺子上等待着注射的畫面在他眼前閃過,腦子裡似乎有一根線把這兩個畫面串聯了起來。
旁邊發出了椅子在地上摩擦的刺耳聲響,陸白一個激靈,回過神來。法庭裡,人們正在準備離去,越過眼前晃動的人影,陸白看見陸天和在被帶出法庭時回過頭來,衝自己擠出了一個坦然的笑容。
陸天和被轉移去監獄時,唐軼拜託趙寒山讓陸白儘快得到了探視的機會。陸白可以想見唐軼需要作出多大的努力才能讓趙寒山幫忙,也因此心中的內疚更甚。
消弭這些內疚的唯一辦法,就是找出真相。陸白暗自警醒自己,見過父親之後,就該給童湘打電話了。
父子倆中間隔着冰冷的鐵欄杆,陸天和對陸白的到來禁不住有些激動,雙手不知所措地來回搓動着。
“抱歉,”許久,陸白終於開口,說出了在打了好幾遍腹稿的話,“因爲我的關係……”
陸天和擡起一隻手阻止了他,道:“這件事和你無關。後來他們跟我說了,照片裡的人不是你,如果你是因爲這個跟我道歉,沒有必要。就當,我是在爲過去贖罪吧。其實聽到判決下來的那一刻,我很輕鬆,感覺肩上的擔子一下子就卸下了。
“小秋,我最近一直在想,你說的話既然不是氣話,那麼三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陸天和憂心忡忡地問道。
雖然陸白洗刷了嫌疑,可這卻讓三年前的命案更加撲朔迷離。如果陸白不是兇手,那他爲什麼會那麼肯定自己殺了人呢。
這自然也是一直困擾陸白的問題。
“我也不知道,但我會去查清楚。有一個朋友會幫我,你放心吧。”
“那就好,那就好。”陸天和喃喃着,父子倆同時沉默了。
多年的疏離和怨恨讓兩個人之間找不出話題,氣氛變得越發尷尬。
“小秋,”陸天和主動開口了,“我不希望你因爲這次的事抱什麼負擔。陳律師會替我打點,一年很快就過去了。至於你去調查的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以直接聯繫陳律師,他社會關係比較廣。還有,我不指望你能夠原諒我,但我們是彼此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就這一次,最後一次,你能不能,叫我一聲爸?”
陸天和的眼裡流露出忐忑和期待。
面對這樣幾乎卑微的請求,陸白無法絕情地拒絕。可是,沉積多年的心結又豈是那麼容易解開。
他覺得嗓子發緊,張了張嘴,但那個看似平常此刻卻重逾千斤的字堵在嗓子眼怎麼都發不出來。
陸天和在看到陸白張嘴的那一刻,不自覺坐直了身體,雙手緊緊握成拳,等待了一會兒之後,眼中的光慢慢消失,帶着苦澀的笑道:“算了,不要勉強了,你能來看我,我就很滿足了。”
旁邊的看守員提醒了一句“時間到了。”
陸天和最後看了一眼陸白,轉身要離開。陸白看着那個已經有些佝僂的背影走到門口,只要他再往前幾步,拐個彎之後,就再也看不見了。
“爸!”陸白顫抖着聲音終於喊了出來,因爲一時的情急,聲音不大,還帶着些沙啞。
陸天和身子一震,停了下來,但他沒有回頭。
“保重。”陸白又道。
陸天和輕輕點了點頭,肩膀抑制不住地顫抖着,再次邁開步子。陸白目送着他離去,忽然覺得心裡有一塊地方豁然敞亮。
有的時候,只是需要鼓起勇氣放下而已。
走出監獄大門,陸白擡頭,看着頭頂上那一方灰濛濛的天,第一次覺得它如此遼闊高遠。
他邁步走向自己的車,忽然聽到身後本已經關閉的沉重鐵門又吱呀着被緩緩打開。他扭頭看了一眼,整個人僵在原地。
一個約莫四十歲的中年男人提着個小包裹從大門裡走了出來,第一時間也是擡頭看看天,隨後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似乎是在享受久違的自由的感覺。
男人注意到陸白凝視自己的目光,扭頭看了陸白一眼,又面無表情地把頭轉了回去,準備離開。
陸白疾步走上去,用力鉗住了他的胳膊。男人有些驚訝地回過頭來,因爲手臂上吃痛而目露兇光:“你誰呀?”
陸白冷笑一聲,譏諷道:“表哥,這才幾年,就不認識我了?”
男人皺了皺眉,想要掙脫陸白的手,當他發現那隻手如同長在了自己手臂上時,便放棄了掙扎,而是仔細地打量着陸白。
過了一會兒,他瞳孔一縮,張着嘴好久才終於發出了兩個字:“小……小秋……”
陸白手上愈發用力,目光如寒潭:“我還以爲表哥貴人多忘事,已經忘了我呢。”
男人心虛地避開他的目光,強擠出笑來,道:“怎麼會呢,只是多年不見,你和以前不大一樣了。”
“是不大一樣了,無論誰經歷了那樣的事,都不可能和原來一樣了,你說是吧,祝謙?”陸白咬着牙說出了他的名字。
過去的三年,這個名字陸白一刻不敢忘,因爲這個名字的主人,是一切悲劇的製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