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包廂的門被敲響,兩人以爲是服務員來上菜,喊了聲“進來”。
門剛被打開,一個身影跳進來,大聲道:“果然是你們兩個!來吃飯竟然也不叫上我。”
唐琿撇着嘴坐在唐軼對面,見唐軼挨着陸白坐着,立時擠眉弄眼道:“喲,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呀。看情況,哥你是已經得勝了?”
唐軼忙朝旁邊挪了挪,道:“別胡說八道,你怎麼在這兒?”
“來吃飯呀。”唐琿道,“和幾個同學聚一聚。對了,前幾天那個案子有線索了嗎?要不要我給你幫忙?”
唐軼忙道:“不用了,你忙你的吧。現在你已經快上我們隊裡的黑名單了,要是趙隊知道我給你透露消息,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嘖嘖,”唐琿不滿道,“你們那個隊長也忒兇了,整天黑着個臉。那天我去現場的時候,他只差拿槍崩了我了。”
“你不是和同學聚會嗎?還不趕快回去。”唐軼生怕她揪住案子不放。
唐琿擺擺手道:“我們都吃完了,正準備走呢。反正我今天休假,你讓我再坐會兒。放心吧,我不會打擾你們太久的。”
有了唐琿的加入,包廂裡氣氛一時熱烈起來,三個人胡天海地地聊着。
不一會兒服務員端着菜進來,剛打開包廂門,外面就傳來一陣爭吵聲。
“你說你中什麼用?出來錢包、手機都不帶,怎麼着,我每天累死累活賺錢,一頓飯錢你都還指着我給是嗎?”一個女人歇斯底里的指責聲迴盪在餐廳裡。
透過包廂門,唐軼正好看見外面的一張桌子旁,一個女人正怒目橫眉指着身旁垂着頭的男人,刺人心肝的話一句句從她嘴裡吐出。
男人整個過程都只是低着頭,毫無辯駁的意思。
客人們有熱鬧看,都不再吃飯,而是仰着腦袋看好戲。
從女人的呵斥中聽得出來,男人是她的丈夫,大約因爲收入不及她,在家裡地位不高。這次出門吃飯忘了帶錢包,服務員免不了以爲他們想吃霸王餐。
女人認爲失了面子,又擔心和服務員吵鬧到時候不好收場,只好把火氣全撒在丈夫身上。
唐軼看了兩眼,忽覺得男人有些眼熟,想了想,一拍桌子道:“那個男的我見過,是前幾天那個死者公司的職員。”
“哦?”唐琿眼睛一亮,來了興趣。
唐軼想起來前兩天去死者方曉紅公司調查的時候,有同事和這個男人接觸過。
他叫樂康,和方曉紅同屬於一個部門,據他講,方曉紅平時爲人活潑開朗,和同事們的關係都很不錯,他實在是想不出來會有誰想要殺她。
警察也曾懷疑過會不會是搶劫殺人,但是法醫屍檢時從方曉紅後腦的傷口中發現了一些陶瓷碎片,經鑑定確認很可能來源於陶瓷馬克杯。
顯然大街上出現一個用馬克杯搶劫殺人的人的可能性很小,警察去過方曉紅家中,也沒有入室盜竊的痕跡。
這基本就排除了搶劫殺人的可能。根據視頻監控顯示,方曉紅曾因爲業務原因去過城郊一個工地,警察也在那裡發現了殺人的第一現場。
工地上暫時沒有攝像頭,所以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還不得而知。現場被粗略地打掃過,沒有留下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工地旁邊是一條公路,公路上只有一個攝像頭,裡面的視頻顯示沒有可疑人員在方曉紅來此的當天跟來。而公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很多,要排查哪輛車有沒有進入過工地也很困難。
經過排查,在公司有可能與方曉紅有矛盾的人都被排除了作案嫌疑。
值得一提的是,警察在調查過程中發現方曉紅曾經出過軌。但對方曉紅的丈夫和情夫調查時,兩人都有明確的不在場證明,調查就這樣陷入僵局。
唐軼之所以對樂康有印象,是因爲發現他性格內向,由於是他所在部門唯一一名男性,部門裡的女同事們喜歡拿他打趣,大多都是一些無關痛癢的玩笑,他也只是一笑置之。
當時唐軼曾留意過,樂康部門裡的同事幾乎人手一個馬克杯,這種杯子太過常見,就算查清被用作兇器的杯子的廠家來源也沒什麼意義。
“話說,唐軼,”唐琿饒有興趣地看着熱鬧道,“你們要不要着重再調查一下這個人?”
“爲什麼?”唐軼好奇道。
唐琿指指樂康,道:“你看這個人,大庭廣衆之下被老婆指着鼻子罵,很丟臉吧。可他愣是一聲不吭,這麼久了,連點基本的反應都沒有。而且很明顯,他在家裡的日子只怕更不好過,但他也沒有離婚。這樣的人,總是把仇怨埋在心裡,一天兩天沒什麼,長此以往很容易心理扭曲的。”
唐軼嘆了口氣道:“我們總不能因爲人家家庭生活不和諧就去調查他吧。”
“嘖!”唐琿嫌棄地看了他一眼,“你傻呀,就說你單純吧,你們可以暗中調查嘛。你回去告訴你們趙隊,看他同不同意我的看法。”
唐軼心知唐琿說的話戳中了他心底隱隱的直覺,畢竟現在調查毫無頭緒,有一點可能也應該儘量抓住。
“陸白,你說呢?”唐琿見唐軼猶疑,忙拉着陸白當自己的友軍。
陸白一愣,顯然沒料到自己會被牽扯進來,只好笑笑道:“我不知道,這方面我不擅長。”
唐琿聳聳肩,沒再說話。
陸白看着那個在所有人目光聚焦之處的男人,見他的半張臉被籠罩在她妻子身體的暗影中,那副黑框眼鏡後面的雙眼看不分明,似乎眼神中什麼也沒有,空洞洞的,甚至沒有憤怒和屈辱。
沒有人看得出他在想什麼。他彷彿並不屬於這個世界,周遭發生的一切不會對他產生絲毫影響。
陸白心裡莫名地涌起一股煩躁和不安,他收回目光,扭頭見唐軼還在低頭沉思,忍不住說道:“其實查一查也可以的,也許能找到突破口也說不定。”
唐軼回過神來,意識到陸白說了什麼之後,臉上露出笑容,道:“好,我回去跟趙隊提一下。”
這話立刻引得唐琿不滿地大叫:“見色忘親,你還真是親哥啊!”
樂康和他老婆的鬧劇最後到底還是收場了,從開始到結束,樂康都沒有說一句話,等他老婆結了賬之後就依舊沉默着離開了餐廳。
夫妻倆出門時,衆人都看見他老婆在他腦袋上狠狠地推了一把。
唐琿指着兩人的背影最後對陸白和唐軼說道:“看見沒有,家庭暴力可不止是男人對女人。”她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舉起杯子道,“所以,你們兩個可千萬不要發生這種事。祝你們幸福!”
說完豪氣地仰頭喝乾,又衝兩個人擠眉弄眼了一陣才走了。
吃完飯出門的時候,雪已經停了,風也沒了聲息,只有冰冷的空氣凍結在人的臉上和身上。
人行道上鋪了一層薄薄的積雪,中間夾雜着錯落的腳印。
各色的燈光映照着積雪,構成了一幅光怪陸離的畫面。
“我們去河邊走走吧。”唐軼吸了吸鼻子,提議道。
陸白點點頭,道:“好。”
車子沿着橫貫城市的玉帶河往東行駛,不一會兒就來到一個河濱公園。
這會兒已經快到九點鐘,天寒地凍的,公園裡沒了人煙。
陸白找了個能從車窗看到河景的地方停下,兩個人決定不下車,就在車上看看景色。
河中結了一層薄冰,兩岸的燈火倒映在上面,給白色的冰層鍍上了絢麗的顏色。
“說起來,”唐軼指了指河邊,開口道,“前幾天那具屍體就是在河裡發現的,撈上來的時候都凍僵了……”
唐軼的話鑽進陸白耳朵裡,聲音忽然變得越來越遠。陸白眼中的河流和夜景也慢慢扭曲,詭異的線條不斷蠕動,最後變成了黑白的畫面。
畫面裡也是一條河,一條鄉村的河。
河邊沒有用水泥砌得平平整整的路,也沒有木頭搭建的欄杆,只有長長的石頭和沙子構成的河灘。
河岸兩邊長滿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幹的樹木和枯黃的草。
與河灘相連的水邊也結了一層薄冰,在河道彎曲的地方,浮着一具屍體,碎裂的冰塊在底下涌動的水流的沖刷下不停地輕輕拍打着那具屍體。
屍體面朝下俯臥的,陸白看不見她的臉,只依稀能辨別出她頭上花白的頭髮,黑白交替的顏色就如同黑色的河水和白色的冰一樣,她完美地融入了這幅詭異的畫中。
但陸白知道那是誰,他甚至清晰地記得她的容貌。
那些冰塊像化作許多尖利的冰錐一樣朝陸白飛來,猛地扎進他心裡。
陸白下意識地往旁邊躲閃,卻撞到了旁邊的唐軼。
“你怎麼了?”唐軼看着面色蒼白、滿眼驚恐的陸白,嚇了一跳。
陸白似乎還沉浸在那幅畫面裡,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他扭頭望向河面,看見的是夜幕之下變幻着顏色的玉帶河。
他努力平緩着自己的呼吸,在唐軼擔憂的目光中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哪有人約會討論屍體的,換個話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