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陳琳不願說出真相, 有關她的事唐軼就沒有跟唐琿細說,只向她提起陳琳會在家裡暫住。
可唐琿直覺何等敏銳,只回家見了一次陳琳, 就嗅出了新聞的味道。只是陳琳自己不開口, 唐軼又緘口不言, 去問陸白的時候, 陸白也是守口如瓶。
她原打算去問問姜琴, 但唐軼一早提醒過她,不要和姜琴有來往。唐琿直覺這當中事情不簡單,雖然挫敗不已, 但對哥哥的信任還是戰勝了她對這件事的好奇心。
沒過兩天,唐琿又忙着別的新聞去了, 唐軼終於鬆了口氣, 在暗中調查孟文斌的同時, 他偶爾還會去查探姜琴的情況。
即使陳琳不說,唐軼也有種直覺, 姜琴這個人,只怕不止表面這麼簡單。
五月初,石榴樹上已經點綴着火紅的花苞。四月最後的一場雨過後,夏天已經悄然降臨。
正趕上天氣轉暖,氣溫起伏不定, 唐軼光榮地感冒了。
在電話裡聽出了唐軼濃重的鼻音, 陸白下班後帶着藥去了唐軼家。吃了藥, 唐軼正圍着被子坐在沙發上擤鼻涕, 手機就又響起來。
陸白以爲是有工作, 本想讓他推掉好好休息,但瞥了一眼手機, 卻發現打電話的是秦玉。
唐軼和母親說了幾句,最後答應明天去家裡吃飯。自然秦玉聽得出來唐軼感冒了,免不了要責備他不好好照顧自己,看到唐軼因母親的關心面露笑容,陸白也頓覺安慰。
第二天,確定唐軼的病情已經好轉後,陸白才帶着他往唐家趕。
一進門,秦玉就趕緊送上熱水,生怕他又着了寒。
許久不見陳琳,陸白髮現她比之前胖了點,目光中也多了幾分暖意,可見秦玉把她照顧得很好。唐軼和他的家人,似乎自帶着溫暖人心的力量。
秦玉在廚房忙着做飯,唐江海竟意外地有閒心和陳琳一塊兒玩拼圖。唐軼無所事事地換着電視頻道,突然,電視屏幕上出現了一張熟悉的臉。
唐軼和陸白都愣住了。
畫面裡,唐琿正拿着話筒進行新聞報道:“今天,我們來到了T市英才中學,這裡正在進行第十屆針對貧困學生的資助儀式。據瞭解,初二三班的班主任孟文斌老師也是一位學生的長期資助人,現在,我們來現場採訪一下孟老師……”
陳琳對這個名字何其敏感,電視上的男人正笑容可掬,對唐琿提到的家長們對他的讚譽表示謙虛,陳琳目光中那點少許暖意卻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仇恨。
唐江海只看了陳琳一眼,就明白了一些事情,不由得向唐軼投來責備的目光。
唐琿不知內情,聽見新聞,從廚房過來,道:“這個新聞有什麼好看的,都是各方走個形式,其實這樣的新聞對被資助的學生的來說並不好,社長讓我去做這個新聞的時候我都煩死了。不過據說這個孟老師人還不錯,好幾位家長都對他讚不絕口。那邊,鏡頭左邊那個小女孩就是他的資助對象,說是已經資助兩年了,好像那女孩也是孤兒院的……”
唐琿滔滔不絕說着,沒注意到陳琳在一邊緊握的拳頭,指甲幾乎把手心掐出血來。
唐軼正要阻止唐琿繼續說下去,陳琳已經猛地站了起來,一把推開唐琿,跑進臥室,“砰——”地一聲摔上了門。
唐琿一臉懵:“怎麼了這是?爸,你把拼圖拼壞了?”
唐江海衝唐軼擡擡下巴,道:“你說。”
唐軼爲難道:“這事兒不經過當事人同意,我不好說。”
秦玉聽見動靜,這會兒正在房間門口,想要勸陳琳開門:“曉月,有什麼事情,你開門,告訴阿姨好不好?別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叔叔阿姨會擔心的。”
唐琿隱約察覺到什麼,問唐軼道:“這事兒,和這個孟文斌有關?”
唐軼只好道:“我還在調查,目前除了猜測,什麼證據也沒有。”
話音剛落,陳琳的房門突然打開,她衝了出來,朝唐軼大吼道:“就算有證據又有什麼用,你們也只會關他兩年。你看,這會兒你們不還上趕着給他做新聞嗎!”
唐軼急道:“可如果你什麼都不說,我們連關他兩年都做不到。我向你保證,只要你願意報警和作證,我一定會找到證據,爭取讓法院對他從重處罰。”
“不用!”陳琳咬牙道,“我纔不會讓他在這世上逍遙自在,我會殺了他,一定會殺了他!”
說完,陳琳轉身衝出了大門,陸白趕緊站起來,只來得及說一句:“我去追。”
屋子裡一片靜默,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每個人都措手不及。
唐江海有些懊惱地敲着桌子,道:“這丫頭來了這麼多天,我竟然什麼都沒看出來。”
唐琿發泄似的啪一聲關掉了電視,唐軼歉意地望着秦玉,道:“抱歉,媽,今天這頓飯是吃不成了。”
唐琿已經拿了包要出門,唐軼也跟在她後面。秦玉追上來問:“你們去哪兒?”
唐琿氣呼呼的,唐軼則是帶着無奈和堅決,兄妹倆異口同聲道:“找證據。”
之後,陳琳無論如何也不願再回唐家,陸白只好把她再安置在自己的住處。
感覺到陸白的擔憂,陳琳總算冷靜下來,道:“我會找時間去向叔叔阿姨道歉的。”
陸白卻道:“現在還不着急,我們先去辦別的事。”
後來的幾天,唐軼除了問候一聲陳琳的狀況之外,再沒有聯繫陸白。陸白猜測他是把心思全都放在了調查孟文斌身上。
當然,唐軼並不知道,暗中監視孟文斌的,不只有他一個人。
陸白自然不可能真的讓陳琳去殺人,但想要安撫她,或許帶着她一起去尋找能夠讓孟文斌得到懲罰的證據也不失爲一個選擇。
然而在出發去跟蹤孟文斌之前,陳琳說出了一個在陸白意料之中卻又始終不願相信的事實。
陳琳從醫院回到孤兒院的那天晚上,她因爲睡不着,起來去院子裡坐着發呆,也想着該如何報復那個人。
那時夜已深了,孤兒院包裹在一片黑暗之中,孤零零的樓房獨自矗立在這片荒野,如同一座寂靜的墳墓。
在一個偏僻的角落裡,陳琳發現了有一閃一閃的亮光,起初她以爲是螢火蟲,但很快,從亮光處飄來一股煙味。
這煙味她無比熟悉,在她的噩夢中縈繞不散的,永遠都有這個味道。
亮光處又傳來兩個人的竊竊私語,儘管說話的人壓低了聲音,但陳琳還是聽得清楚。
“警察雖然來了,但琳琳什麼也沒說,我也勸過她了。放心吧,之後我會好好看着她,只要她不再做傻事,就不會有人起疑了。”一個女人的聲音說道。
孟文斌吸了一口煙,道:“這丫頭性子烈得很,你最好把她看緊點。”
女人似乎有些生氣,道:“她畢竟還是個孩子,你能不能控制點?”
“呵,”孟文斌冷哼一聲,“我可是花了大價錢,要不是我,你這孤兒院早就關門了!我也真是沒看出來啊,你一邊是個收留孤兒的大善人,一邊卻又出賣她們。這事兒要是傳出去,我們兩個都落不着好。”
“你不用威脅我!我們兩個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況且我也是迫不得已,孤兒院上上下下幾十張嘴,光靠救濟和捐款哪兒夠,更何況,我還要送他們上學。我辛辛苦苦把他們養大,這裡面的難處他們怎麼可能明白。”女人情緒激動,聲量也不自覺拉高了。
“噓!”男人趕緊阻止了她,道,“我知道,所以我這不是在幫你嘛。咱們這叫合作雙贏,要不是我替你牽線,你兒子買得起房娶得起媳婦?”
“好了,”女人平復了情緒,道,“等琳琳再休息一段時間,我好好勸她,到時候再跟你聯繫。”
孟文斌吸完一根菸,把菸頭扔在地上踩滅了,心滿意足道:“好,我回去等你消息。可別讓我等太久,姜院長。”
儘管陳琳早已分辨出女人的聲音,可孟文斌最後說出來的那三個字還是讓她如遭雷擊。她看不分明女人的臉,或許還可以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那個人不是她,可孟文斌的話卻是將事實無情地剝離出來。
陳琳此生怕在難以忘記當時的心情,她只記得那天晚上的風格外地冷,比寒冬臘月時的冰還要冷,一陣陣刮進她心裡,把她的心刺得鮮血淋漓。
比起孟文斌的傷害,最讓她難以承受的,是她一直視作親人甚至是母親的人的背叛。
她不明白,人心,怎麼會恐怖到這種程度。
陸白靜靜地聽陳琳說完,經歷過震驚、憤怒後的心,似乎已然變得麻木。他早就知道,人心的恐怖何止於此。
長久以來的委屈、痛苦、仇恨,如今全化作兩行眼淚,陳琳包裹了自己那麼久的堅硬外殼,此刻最終還是被擊得粉碎。
陸白遞給她一張紙巾,道:“因爲這樣的人哭,不值得,眼淚是應該給該給的人的。”
陳琳抽了抽鼻子,擦乾眼淚,問:“你還是要幫我嗎?”
陸白露出一個溫和的笑,道:“我答應過的,就不會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