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白在桌子底下握住了唐軼微微顫抖的手, 示意他安心。
童湘果然聊得很隨意,問的都是一些家常的問題,在提起唐軼感興趣的話題時, 也能陪着他談論幾句。一杯茶的功夫下來, 唐軼果然放鬆不少。
童湘此時起身去收銀臺後面端出一壺茶來, 道:“老闆不在, 只能自給自足了。”
給三個茶杯添滿後, 又對唐軼道:“今天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你的情況,不算正式的治療。我看你狀態還不錯。其實與其說是治療,不如說就是找一個信任的人聊天。把心裡的很多話說出來, 情緒紓解開,有的東西想通了, 事情也就過去了。”
唐軼收到陸白一個鼓勵的眼神, 也鬆了口氣。
三人在門口分別, 唐軼先去了車上,童湘留下陸白, 多說了兩句。
“見了人才明白,原來這樣的人才適合你。從和他的交談裡就能看得出,他是個很溫柔善良但又堅強勇敢的人,你們很相配。”童湘真心實意道。
“謝謝,能遇見他, 確實是我的幸運, 只是……”陸白遲疑着, 後面的話終究沒有說出口。
童湘見他望向唐軼的目光中帶着淡淡的心疼, 心下也有兩分不安, 但她沒有追問,只道:“你知道嗎?這個社會裡, 其實大多數人都有或多或少的心理問題。只是這些問題沒有影響到他們的正常生活,也沒有明顯的症狀顯現出來而已。如果你什麼時候想找一個方便的人談談,我隨時恭候。看在你是老同學的面上,給你兩次免費的機會。我也是醫生,也知道要保護病人的隱私,你可以放心。”
童湘的眼睛裡又出現了那樣銳利的光,陸白避開這樣的目光,還是真誠地說了句“謝謝。”
爲了達到最好的治療效果,和唐軼約好了治療時間之後,童湘竟特意來到T市暫住。按她的說法是,讓病人處在自己熟悉的環境裡,對治療有好處,能夠消弭病人的緊張和牴觸情緒。
但陸白知道,這裡面多多少少也有自己的原因在。心裡自然感激童湘的用心,但同時也有些隱隱的不安。
童湘此行的目的,真的只是唐軼嗎?
不過,陸白的不安很快被壓了下去,童湘沒有再提起之前的對話,放佛早已忘記了那些含義隱晦的話,反而只是專心爲唐軼治療。
陸白便也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暫時拋諸腦後。反正即便是童湘有什麼打算,她只是一個心理醫生,也做不了什麼。
立秋過後,天氣漸漸涼爽起來,在秋雨再次降臨這座它格外青睞的城市之前,人們都抓緊時間享受着難得的一段晴朗清爽的日子。
唐軼經過幾次治療,已經有些許的好轉,晚上偶爾能睡個好覺,情緒也比之前好了很多。
在一次治療過後,童湘把陸白叫到一邊,道:“現在已經進行到治療中期,也是比較關鍵的時候,這段時間你儘量多陪着他,有什麼情況及時跟我溝通。”
爲了讓陸白放心,童湘又道:“他是個很有韌性的人,即使在治療過程中會需要觸及痛苦的回憶,只需要一點引導和鼓勵,他也會努力完成。治療效果比我預期的還要好,你不要擔心。”
陸白謝過她,在她又一次打量和探詢的目光中帶着唐軼先離開了。天氣爽朗,兩個人心情都不錯,便沒有開車,先在附近逛一逛。
這裡靠近一個商廈,大廈裡是商場和超市,樓前有一個廣場,此時行人如織,正是最熱鬧的時候。
陸白去一邊的店裡買水,路過一家銀行的ATM時聽見一個打扮入時的女人正對一個學生模樣的女孩說道:“這可怎麼辦呢,我證件都放在酒店了。小姑娘,你看我也是沒辦法了,你能不能先借我一千塊錢去酒店辦了入住手續,錢我會讓人直接打在你的卡上的,因爲是跨境轉賬,所以明天才能到。”
這對話陸白無比熟悉,還記得三年前的夏天,那個悶熱的下午,在某個反射着刺眼光芒的大廈下,有一個女人說着同樣的話。那個時候的他,竟也傻傻地相信了。
女人說得十分誠懇,女孩猶豫了一會兒,終於把手伸進了包裡。
剛把錢包拿出來,女孩的手腕便被人一把抓住了。她嚇了一跳,扭頭看見一個面沉如水的男人。女人也是一驚,眼珠子骨碌碌轉着,思考着怎樣應對眼前的變故。
“專門來出差,卻不先換好足夠的現金,你這業務不怎麼熟練嘛。”陸白冷冷諷刺道。
女人勉強擠出一個笑,心虛道:“這不是一時疏忽……”
陸白放開女孩,對女人道:“小姑娘看起來還是學生,就不要爲難她了。你有難處,我可以幫你。唐軼!”
陸白喊了一聲,唐軼立刻走了過來,陸白指着他道:“他是警察,你有什麼困難,跟他說。”
女人一聽是警察,臉色煞白,還強裝鎮定道:“沒什麼,我真的是有急用,纔想找人借錢的。”
陸白不理她,對女孩低聲道:“走吧,以後這樣的話不要輕易相信了。”
女孩見來了警察,再看陸白的臉色,也終於反應過來,氣憤憤地先走了。
唐軼一臉茫然,對陸白道:“她有什麼困難?”
陸白眸子裡透出寒光,即使身處陽光之中,女人也不由得遍體生寒,擺手道:“沒什麼了,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個朋友在這裡,我直接跟他聯繫好了。”
陸白往旁邊挪了一步,堵住了她的去路,對唐軼緩緩說了四個字:“街頭詐騙。”
唐軼恍然大悟,但突然腦子裡一個念頭閃過,聯繫着陸白的語氣,想起來三年前的殺人剖心案受害者正是從事街頭詐騙的人。
不過這個念頭只是一瞬間,和眼前的事並無聯繫,唐軼便伸手對女人道:“你的證件呢,給我看一下。”
這麼說着,他也把警官證拿出來擺在女人面前。
女人嚇得一個哆嗦,乾脆使出了耍賴的功夫,道:“我證件沒帶在身上,再說了,你說我詐騙,有證據麼?”
陸白冷笑一聲,道:“有沒有證據,去派出所調查一下就知道了。”
“沒有證據你敢抓人,小心我告你們。”女人表面強硬,實則這話說得毫無底氣。
唐軼也有些爲難,按理說這樣的詐騙活動他們也曾經瞭解過,只是人家沒有把錢拿到手,現在確實沒辦法證明她就是在詐騙。她拿不出證件,也不方便查看她是否有案底。
他一個人處理不方便,便道:“我給局裡打個電話,讓他們派附近派出所的民警來處理一下吧。”
陸白卻突然發了脾氣:“讓他們來處理,到時候只會不了了之,過了兩天出來,依舊禍害人!”
唐軼覺得他反應有些大了,也想讓他消氣,便低聲道:“全靠你發現得及時,她今天並沒有得手,我會跟派出所的人好好說,讓他們儘量調查清楚,好麼?”
“哼!”陸白怒極反笑,“今天沒得手?誰知道她昨天有沒有得手?你覺得不過是一點錢的事對不對?可你怎麼知道這不是別人的救命錢?也許就是因爲他們一時心善,自以爲幫了別人,卻害得自己家破……”
說到這裡,陸白猛然頓住,他意識到自己失控了。
唐軼不明白陸白爲什麼對這樣的事如此憤怒,只是直覺地從心底升出一股不好的預感。他走開兩步,給派出所打了電話。
女人被警察帶走了,從兩個民警臉上的表情看得出來,他們並不願爲了這樣的事大費周折,但大概是看在唐軼面子上,還是把人帶了回去。
唐軼送走了兩個民警,回到陸白身邊,很顯然,他想就剛剛發生的事和陸白談一談。
但陸白搶在他前面說話了:“對不起,剛纔是我反應過度了,我只是見不得這種利用別人善良的人。”
唐軼領會到陸白不想再繼續深談的意思,只能神色複雜地說了一句:“如果你不想跟我說,有一個人會比較合適。”
陸白知道他指的是誰,只是敷衍地點點頭,很快把話題轉開了。
兩個人回到小區樓下,發現單元樓前停着一輛洗的錚亮的奔馳轎車。一輛車本不足以引起他們注意,值得注意的是車旁站着的一個男人。
男人看起來已近花甲之年,發間隱約可見白絲,但打理得很整齊。一身熨燙平整的高檔西服和黑亮的定製皮鞋皆顯示出這人經濟富足,只是一副墨鏡遮擋了他臉上的表情。
男人在看見陸白和唐軼走過來的時候就站直了身子,唐軼注意到他雙手有些發顫,似乎很是激動不由得多看了兩眼。陸白卻像是沒注意到他似的,徑直繞過他向大門走去。
男人緊走兩步追上來,用蒼老且略帶沙啞的聲音喊了一聲:“小秋!”
唐軼聞聲扭頭看着男人,見男人已經摘下眼鏡,一雙眼睛緊盯着陸白。
他怕不是認錯人了?唐軼在心裡想,又看向陸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