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白還沒說話, 唐軼已經從他的眼裡讀出了揶揄,忙道:“不許笑,爲了做這個, 唐琿已經笑了我兩個月了。”
陸白收斂了笑意, 只好一臉嚴肅地把圍巾戴上, 探出身子去在唐琿脣邊吻了一下, 道:“很好看, 我很喜歡。”
“那我的禮物呢?”唐軼伸出手來。
陸白起身去臥室裡也拿出一個小盒子來遞給他,唐軼打開一看,是一塊手錶。其實現在大多數人都習慣用手機看時間, 他自己也很少用手錶。不過既然是陸白的心意,他還是拿出來戴上試試看。
不過等他仔細一瞧, 卻發現手錶有點奇怪, 手錶的指針並沒有移動。猶豫了一下, 他還是把手錶湊到陸白眼前,道:“你看這表是不是有點問題?”
陸白只瞟了一眼, 道:“沒什麼問題啊。”
唐軼小心翼翼道:“你去買的時候不會被騙了吧,這個表不走針的。”
陸白直直地看着他,道:“我知道。”
“知道你還……”唐軼頓住了,如果這個表不走針,也就意味着時間會永遠停在這一刻。
這是極浪漫的想法, 可在這浪漫的背後, 免不了還有兩個人心照不宣的傷感。但他強壓下那點難過, 露出會意的笑, 道, “我會一直戴着的。”
時間,會永遠停留在這一刻的。此時此刻, 兩個人都在心裡堅信着。
酒過三巡,兩人都已微醺,在沙發上懶懶地躺了一會兒。外面天色已全黑,在星星點點的燈光中,細小的雪花不知何時又開始飄落。
陸白起身拉着唐軼進了浴室。浴室裡也飄着淡淡的香氣,浴缸裡已經放滿了熱水,從門口到浴缸短短的一兩米距離裡,鋪滿了紅色的花瓣。
唐軼不由得臉紅了,但止不住笑意,道:“這些花樣是哄女孩子的吧。”
陸白道:“是嗎?我以爲是用來哄喜歡的人的。”
陸白是第一次營造這樣的氛圍,唐軼頗有些忸怩道:“這會兒是不是早了點?”
陸白曲起食指在他額頭上輕輕敲了一記,道:“別想多了,就是……想幫你洗個澡。”
唐軼一怔,也不知道陸白說真的還是開玩笑。可等兩個人坐進去,陸白果然專心替他細細擦着背。
眼前的這副身體已經比之前壯實了不少,觸手可及之處都是緊實的肌肉,陸白一寸寸地拂過,在氤氳的水汽、繁密的泡沫之中,那些或模糊或清晰的傷疤褪去了猙獰的面孔,看起來柔和了不少。
舊傷已經淡去,前不久添的兩道新傷仍舊醒目。陸白只看一眼,就依然膽戰心驚,手指不由得在上面停駐許久。
唐軼感覺到他的擔心,道:“這種都是小磕小碰,沒有什麼危險的。平日裡趙隊對我們都很照拂,雖然嚴厲,但是有什麼危險的時候從來都是他衝在前面。”
“我知道你怎麼想的,”陸白把他擁進懷裡,感受着對方身上的溫度,“可就當爲了你的家人,不能好好保重嗎?他們也很在乎你。”
“可是他們都沒辦法陪我一輩子。”唐軼沉默了一會兒才答道。
陸白身子一僵,這一年的相處下來,他已經漸漸發覺唐軼的性子和自己一樣,在某些事情上總是容易走向極端。他不知道這其中是不是有自己的影響,他們兩個有着很大的不同,但漸漸地又有許多相似的地方。
“對不起……”複雜的情緒在胸中輾轉翻騰,化作許多的話,最後說出口的也只有這三個字。
“不要說這樣的話。”唐軼打斷了他,“不要揹着這樣的負罪感度過後面的日子,你若是覺得不安心,那我答應你,這一年我會好好保護自己……”
“一年後呢,你就無所顧忌是嗎?”陸白擰過唐軼的身子,讓他面對着自己。
唐軼迎着陸白銳利的目光,毫不退縮,只緩緩吐出四個字:“我是警察。”
兩個人神色嚴肅地對視了幾秒鐘,唐軼忽然露出狡黠的笑,道:“幹嘛說這麼沉重的話題,我們找點輕鬆的事情做吧。”
陸白意味深長地看着他:“輕鬆的事情……”
唐軼眼裡漸漸漫出旖旎之色,向陸白撲了過來,兩個人躺倒進水裡,在溫熱的水漫過耳朵之前,陸白聽見唐軼在自己耳邊輕聲說道:“就把這兩年,當做一生吧。”
一週年的紀念,便是兩個人的半生紀念。
自從童湘離開後,陸白時不時仍會接到她的電話,詢問他的近況。因爲和唐軼一起把後面的日子當成餘生去度過,拋掉所有的煩惱擔憂,只是盡情地享受生活,不知不覺間,那些曾經糾纏不休的噩夢似乎已經消失了。
陸白得以底氣十足地告訴童湘,自己沒事。大約聽出來陸白的語氣十分輕快,童湘放下心的同時又不免暗自擔憂,這樣的陸白給她一種孤注一擲的感覺,就好像一個人終於坦然接受了人生的終點,如果在這個終點到來之前,他仍不能找到答案,他也就徹底放手了。
不過,兩個人都沒料到,原已經做好了永遠找不到答案的準備,卻不曾想答案自己浮出了水面。
立春這一天,市中心醫院發生了一件大事,原本就喧鬧的醫院這會兒更是熱鬧。
陸白看見每個人都帶着好奇和興奮涌向走廊盡頭的一間病房,便拉住一個護士問:“發生什麼事了?”
那護士急着過去看熱鬧,語速飛快道:“陸醫生你還不知道?715病房的病人醒了!”
715?陸白覺得這個數字有些耳熟,想了好一會兒終於想起來,這是那個昏迷了三年的車禍病人。
昏迷整整三年還能醒來,這也算得上一個奇蹟了。陸白忍不住隨着人流一路過去。
715病房門口已經裡裡外外被圍得水泄不通,那個病人的主治醫生好不容易擠了進去。
陸白站在門口向裡面張望,發現醫生爲了保護病人隱私,已經在病牀邊隔了一道簾子,外面的人只能隱約看見一些模糊的影子。
駐足觀望了許久,衆人發現親眼目睹奇蹟本身的機率寥寥無幾,便都意興闌珊地散了。
等衆人走後,陸白也準備轉身離開,忽然嘩啦一聲,有人拉開了簾子。
陸白看見一個人背對着他坐在病牀上,有醫生還在爲他檢查。不知爲何,陸白覺得那個背影莫名熟悉。他忍不住向前,如同探究一個縈繞心底許久的謎團一般,想要進去看清那人的真面目。
但他剛跨出去一步,病牀上的人像是感應到了什麼,扭過頭來。陸白只來得及看見他的半張側臉,廣播裡就響起一個焦急的女聲:“陸白陸醫生,馬上到302病房!陸白陸醫生,馬上到302病房……”
陸白迅速轉身,腳步匆匆地離開了。
715病房的3號病牀上,病人扭頭看時,病房門口早已空無一人。他勾了勾嘴角,聽着廣播裡循環的女聲,跟着輕輕唸了一句:“陸醫生……”
陸天和獨自坐在包廂裡,桌上的紅酒瓶子已經空了一半。
自從那天從陸白家裡落荒而逃,他只覺得無所適從,起先的那點賺了大錢的洋洋自得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有不知落身何處的飄零之感。
當年狠下心腸拋下孤兒寡母,是因爲他們成爲了自己的拖累。可如今半輩子過去,雖然已經腰纏萬貫,卻看盡了世態人心,幾番遭遇背叛之後落得孤身一人,回想起來,膝下也只有當年的那兩個孩子。
可等他“衣錦還鄉”之時,卻發現故人已逝。所以他費盡心力四處打聽,總算找到了兒子,心想自己這萬貫家財有了繼承之人,只要好好補償,或許還能享受兩年天倫之樂。
哪知道,哪知道,兒子與自己早已是陌路,他更是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報應,這都是報應,陸天和這樣想着,心中盡是苦澀,以往覺得甘冽醇香的酒也變得只剩下了苦味兒。
喝完了一瓶酒,腦子也昏昏沉沉的,起身結了賬,搖搖晃晃往停車場走去。司機一直等在那兒,替他開了車門,扶他上車之後正要開車離開,車窗玻璃卻被敲響了。
陸天和搖下車窗,一張面色灰白的臉湊了進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股劣質香菸的味道。
陸天和忍不住皺起眉頭,那人卻把一雙細長眼笑出一個弧度,露出一口黃牙,用略微沙啞的嗓音說道:“老陸,好久不見,在哪兒發財啊?”
盯着窗口的那個大腦袋,陸天和想了很久,腦子裡終於模模糊糊有了個印象,道:“王老四?”
王老四嘿嘿笑了,彎着腰盡顯諂媚之態,道:“喲,你還記得我,真是難得。”
無事不登三寶殿,這人顯然是在這兒等着自己呢。當初兩人一起也幹了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不過不至於傷天害理就是。後來分道揚鑣,已經有數年不見,如今陸天和也不願意再和這樣的人打交道,便想着早點打發了他,道:“有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