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又一次切創失敗後, 他擡起已經痠軟的手甩了甩。等想要再下刀時,手術刀卻從手裡滑了下去。
他下意識伸手去接,卻握住了刀刃。鮮血已經從手套裡滲了出來, 在他還沒感覺到痛的時候。
鮮紅的顏色一點一點滴在了腳下的地板上, 綻出一朵朵紅花。
這幅景象, 嚇壞了偶然路過的護士, 她驚叫一聲, 讓陸白回過神來。
醫生的手是最寶貴的,經不得任何傷害。
護士仔細地清理包紮之後,陸白被強行送回家裡休息。但陸白自己對傷了手這件事並不像別的人那麼在乎。
現在還有什麼事是值得他在乎的呢, 最在乎的人不都已經被他推離身邊了嗎?
不知是否因爲止痛藥物的作用,陸白感到一陣疲憊, 倒在沙發上不知何時就睡過去了。
夢裡還是那個黑影, 神出鬼沒又糾纏不休的黑影。他瘋狂地追逐着陸白, 手裡舉着陸白認不清是什麼的東西。他只能瘋狂地逃命,但無論他逃到哪兒, 那個黑影都能夠找到他。
陸白最終被逼到一個狹窄漆黑的巷子裡,天空中飄灑着冰冷的細雨,鑽進陸白的脖子裡讓他一陣戰慄。
走投無路了,陸白絕望地閉上眼睛,黑影朝他撲了過來……
驚醒之後, 身上的衣服已被冷汗溼透, 太陽穴一陣一陣隱隱作痛, 陸白眼角餘光瞥見桌上的照片。那不是他曾經熟悉的照片, 而是一個略顯瘦弱的男人摟着另一個男人的肩膀, 在風中肆意大笑着。
陸白煩躁地把照片背向自己,起身脫了衣服進了浴室。
洗完澡, 他只圍了條浴巾出來,經過客廳去臥室的時候卻聽到大門傳來鑰匙在鎖孔中轉動的聲音。
他緊張得身子緊繃,腦子裡還沒反應過來怎麼應對時,門已經開了,唐軼面色焦急地走進來,看見陸白半裸着身子站在客廳的時候先是一愣,隨後鬆了口氣:“我說怎麼敲門你都不開,嚇死我了。”
這一刻的唐軼變成了陸白熟悉的那個唐軼,會焦急和擔憂,不再冷漠疏離、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唐軼。他有些欣喜,但隨即告誡自己不能心軟,語氣便不大好了:“你怎麼來了?”
唐軼被他着語氣嚇得止住了走過來的腳步,臉上浮現出歉疚之色,解釋道:“我有事找你,去醫院之後,他們跟我說你受了傷,回家來了,我就……”
“什麼事?”陸白不耐煩道。
唐軼沉默了兩秒鐘,道:“這段時間,我……”
陸白打斷了他的話,道:“如果你是來道歉的,完全沒有必要。這段時間我也仔細地考慮了一下,我覺得我們兩個或許並不適合,所以,先分開一段時間吧,你也好好想想……”
“什麼?”唐軼怔住了,陸白突如其來的“分開”兩個字讓他措手不及,他本已經考慮清楚了,也鼓起了所有的勇氣,可爲什麼換來的,竟是這兩個字。
“我說得還不夠清楚嗎?你自己信誓旦旦說要努力,可每一次還是要等着我去救你。我要煩心的事情太多,我累了。”陸白皺着眉頭,臉上確實透着疲態。
抱歉的話剛到嘴邊就被唐軼嚥了下去,這會兒陸白大概也不想聽吧。唐軼向前走了兩步,還沒開口,陸白就再次說道:“我說,我累了。”
這是逐客令了。
唐軼雙手無措地在衣服上搓了搓,最後只生硬地擠出一句話:“那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擾你了。”
陸白毫無表示,冷漠的目光昭示着他希望眼前的人儘快離開。
唐軼有些慌亂地轉過身,像要逃離什麼似的出去了。
陸白憤憤地一拳打在身後的沙發上,沒發出任何聲響,這讓陸白心中的怒火完全沒有達到發泄的目的。
他轉過身,繼續往臥室走去。
門忽然開了,唐軼又走了進來,說道:“我想了想,還是想跟你說一下……”
但他猛地頓住了,目光緊鎖在陸白的後背上,像是看見了什麼令人恐懼的東西,眼裡的震驚、愧疚和痛苦交雜,蒼白的嘴脣顫抖起來。
“你的背……”他一手指向陸白,但陸白已經迅速轉過身來面對着他。
唐軼知道自己並沒有看錯,那背上從橫交錯,佈滿了一大片可怖的疤痕,因爲新癒合不久,還泛着淡淡的粉色。那是燒傷的疤,他一下子就猜到了,一定是那晚在倉庫,陸白爲了保護他被大火燒傷。
可自己從來不知道,直到現在也從未關心過,反而只顧着陷在自己的痛苦裡,疏遠着身邊的人,用一層厚厚的殼把自己保護起來。
難怪陸白會說分手,難怪他說他累了。
“看見了麼?”陸白目光冷峻,語氣淡漠,“你也不用覺得抱歉,這隻當是我把你拖下水的代價,以後我們兩不相……”
話沒說完,唐軼已經衝上來吻住了他。
陸白愣了兩秒鐘,隨即反應過來,開始掙扎。
但唐軼最近力氣變大了不少,他鉗住了陸白的手,嘴脣炙熱地在陸白脣邊輾轉。
“放……開!”陸白含糊不清地說了句,努力把頭往後仰,躲避着唐軼。
唐軼卻緊緊地抱住他,他往後退,唐軼就進一步貼上來。兩個人一路退到沙發邊,陸白腳上被沙發扶手一擋,整個人倒了下去。
唐軼也跟着摔了下去,原本就係得不牢固的浴巾就這麼輕鬆地被蹭掉了。
陸白眼看着自己身無寸縷,惱怒地盯着唐軼。
唐軼將眼前的春光一覽無遺,臉騰地一下就紅了。但他打定主意厚臉皮,便又把嘴脣貼了上來,還不停地撩撥着陸白。
主動擦槍走火的後果就是唐軼不得不主動求饒,他見陸白眼中情、欲未退,只是好在沒了之前的冷漠,小心翼翼道:“消氣了嗎?”
陸白更加惱怒道:“你以爲我是把你當成……”
“當然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唐軼抱住他,道,“就算是,那也是我自己送上門來的,你只當我不要臉好了。”
陸白終於哭笑不得,但想到自己原先打定的注意,又板下臉來,道:“我之前說的話……”
唐軼卻不讓他說完,一隻手輕輕撫着他背後的傷疤,道:“陸白,把那些話忘掉好不好,就當你沒說過。不要再說分開的話,本來我們的時間就不多,我已經浪費了一個多月,我不想再讓剩下的時間也浪費了。我今天來就是想告訴你,我願意去做心理治療。你是醫生,你知道我之前是病了,我去把病治好,你……你不要就這麼離開,否則,我永遠也好不了了。”
“可是……”可是,我終究還是要離開。陸白還是心軟了,後面的話,他說不出口。
“我知道,我知道。”唐軼輕聲道,“那就只當給我多一點的時間去做好準備,好不好?”
不好,一點都不好!一個聲音在陸白心裡大聲咆哮。但他沉默良久,終究還是說了一個字:“好。”
“哼哼,”唐軼得意地笑道,“英雄難過美人關。”
雖然答應唐軼陪他去做心理治療,陸白還是隻讓唐琿出面和童湘約見。她人在外市,開了一家心理諮詢診所。唐琿特意請了假過去,回來後臉色卻有些不好。
“那家診所生意火爆,預約的都排到兩個月之後了,我好說歹說,還是隻能等着。”唐琿擔憂地看了唐軼一眼。
陸白明白她的心思。自上次唐軼和趙寒山談過之後,他倒是比之前狀態好些了,可晚上還是做噩夢,臉色一天天憔悴,誰也不知道病症會不會繼續加重。
再加上因爲和唐琿前男友打架的事,人家不依不饒要起訴他,也是趙寒山從中斡旋,人家才願意私了,賠了不少錢不說,唐軼也被記了大過處分。
這事兒是因唐琿的私事而起,唐軼的一時衝動免不了影響警隊的名聲,也是幸好這事沒有被捅到網上去,否則只怕結果更糟糕。
趙寒山自然也受了批評,親自帶着唐軼去醫院給人道了歉。
這樣的事只會加重唐軼的負罪感,所以治療的事不能再拖了。
唐琿打了退堂鼓,低聲問陸白道:“要不然我們再找找別家?”
陸白原是有自己的顧慮,因而只讓唐琿出面。但畢竟別家比不得熟人,便道:“我再過去一趟吧。”
唐琿不知道陸白爲什麼還要跑一趟,也不知道他爲什麼一直堅持要請這位醫生,不過想着陸白本身也是醫生,就姑且先相信他。
陸白抽了個輪休的時間,獨自一人去了Z市。
這是他第一次來這裡,到了之後沒有停留,徑直去了診所。
診所在市中心的一座大廈裡,大廈外面掛了極顯然的牌子,上了八樓,一出電梯,發現診所佔了左邊的一排空間。
推開玻璃門進去就是接待室,裡面坐了三兩個等候的病人。
前臺的接待員看見陸白,問:“你好,請問有預約嗎?”
陸白點點頭道:“有,下午兩點的。”
接待員查了預約信息,看見上面是特意臨時加出來的一場會面,猜測來人與童醫生大概關係不菲,看了牆上的鐘表,道:“童醫生馬上就出來了,您先去旁邊休息室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