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廷的事情有時很簡單,只需要一個暗示,衆人都已意會,不需更多口舌。有時又很複雜,用難以想象的繁文縟節做一件原本可以很簡單的事情。
聖旨頒下之後,皇家媒氏便於次日登門道賀,這算是有史以來最特殊的一次皇室婚娶。新娘沒有父母雙親,甚至連願意出面的旁支族老都沒有請,也不沒有絡繹不絕的恭賀親朋,大小事務都是蒙書悅交由宣姑和同衣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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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些天,伴兒和小貝殼臉上都還喜不自禁,而日子一天天過去,大婚的日子漸近,離別在即,她們心頭也終於涌現惆悵。
雖然懷孕日子不長,可蒙書悅卻比伴兒還緊張,只揀輕鬆的事安排給她。伴兒心裡卻暗暗懊惱,自己爲何嫁人嫁得那麼快,她現在想跟小姐進宮,都沒有辦法。
小貝殼和同衣都符合進宮的條件,但小姐卻要把小貝殼留在外面,而同衣卻不願意進宮,說她曾經跟無夷有過約定,等主君成婚,她們就求他開恩,放她們脫離組織,從此江湖水遠,行俠仗義。如今雖然無夷不在了,但她也打算自己出去走一走,看她的醫術能否造福百姓。
蒙書悅答應了,而小貝殼聽說要把她留下,跟着伴兒一起生活,悶悶不樂幾天後,跑來說她願意拜同衣爲師,學習醫術,願意跟同衣一起走遍四方。
蒙書悅都答應了,所以伴兒這幾天見到同衣就生氣,她自己走也就算了,還把小貝殼也帶走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怎麼能讓小姐一個人進宮?侯門似海,何況皇宮?不管如何,她絕對不會讓小姐一個人進宮的!
當天下午,伴兒早早的就走了,去了一趟藥鋪,再回了她和猛子的家。如果沒有成親,沒有這個孩子,她就可以跟着小姐進宮。沒有小姐就沒有現在的她,所以她可以不要一切,也不能捨了小姐,讓小姐孤身一人去面對皇宮裡的牛鬼蛇神。
她含着眼淚將藥煎出來,看着黑乎乎的藥汁,她的手卻顫抖着,幾次哭倒在竈臺上,怎麼也拿不起那碗來。孩子,是孃親錯了,在小姐都沒有安穩下來的時候,孃親怎麼能先成親生子過自己的日子?孩子,你不要怨孃親,你來的不是時候,找個更好的人家去投胎吧,孃親下輩子給你做牛做馬補償你……
她的手,終於拿起了藥碗……
猛子像往常一樣踏着夕陽走在小巷裡,臉上帶着饗足的笑容,伴兒今天會回來,他特意買了只烏雞,聽櫃上的人說,用山藥、枸杞子和烏雞一起熬湯對孕婦大補。雖然伴兒在蒙府那邊,不少吃不少喝的,小姐對她好,讓同衣三不五時的弄些藥膳給她吃,燕窩這些名貴之物也不少,但這也是他的心意。
剛到巷子口,就看到自家門前有個跟自己年紀差不多的男人在徘徊,他不由的加快了腳步。
男人看到他,就站到一旁了,眼睛卻盯着他。猛子心裡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卻依舊笑了起來,問:“這位小哥,在我家門前,可有什麼事
?”
誰知男人一聽到他這樣說,兩隻眼睛都亮了,噔噔跑到他面前,一臉焦急地說:“可把你盼回來了!你是不是成親了?”
猛子疑惑地點頭。
男人又問:“你妻子是不是有孕在身?”
猛子眉頭皺起來,又跟伴兒有沒有身孕有什麼關係?蹙着眉頭說:“不知小哥問這些做何用?”
男子一拍大腿:“不好了呀!尊夫人今天買了打胎藥!幸好今天我們老夫人在場,見到尊夫人神色惶然,面有憂容,特命我來……誒?”
男人話還沒說完,猛子就撲到門邊,一推不開,生怕伴兒已經做了傻事,踮起腳就要爬牆而進。
“來!踩我背上,我幫你!”男人說着,弓起身子,猛子也不多話,攀着他的身體爬了進去。
“伴兒!伴兒……”院子裡果然有一股若隱若現的藥味,猛子直撲裡屋,沒人!又跑到側屋,最後到了廚房。看着伴兒坐在竈臺前的小凳子上,好像雕塑一樣,沒有血腥味,他的心才定下來。
猛子輕輕走過去,昏暗的光線裡,竈上那碗黑色的藥汁還在,而伴兒卻目光呆滯神情僵硬,神思早已不知道飄到哪裡去了。他大約知道她的心思,小姐要進宮,可是不能帶她進去,她上一次回來時,就各種擔心。怎麼能不帶她進宮呢?規矩什麼的都可以學啊,她雖然笨一點,但功夫不怕有心人,她當不起什麼大用,但跑腿之類的事她也做得來啊……
猛子輕輕地抱住她,低聲說:“你知道你這樣做,會讓小姐愧疚難安嗎?”
伴兒搖頭,乾涸的眼淚再度如決堤之水,傾泄而下,“是我自己太自私,在我心裡還是孩子更重於小姐……可是小姐……”她和同衣一樣的自私,她還有什麼資格去怪同衣?
“伴兒,小姐現在跟從前不一樣了,她以後是天下之母,不再是以前那個任人欺壓的小姐了,你只能陪她到這裡,她以後的生活,你沒有辦法也沒有能力再去參與。宮中步步驚險,你大字不認識幾個,心又單純,也許一不小心好心就辦成了壞事,更讓小姐難做,即使這樣,你也要小姐帶着你進去嗎?”
伴兒不語,是她太沒有用,她知道,可是她還是很難受,小姐能夠爲她着想,爲她做了這麼多,可她卻連這樣的忠心都回報不了給小姐。
“你有孕時,小姐比你還高興,還讓同衣給你補身子,足見她對這個未出世的孩子的喜愛。假如她知道你爲了要陪她進宮,而把孩子打掉,她心裡會有多難受你知道嗎?你讓她以後怎麼來面對你我?”猛子輕聲問,看着伴兒茫然無措的神情,心裡嘆息着想,她把孩子打掉,是不是準備把他也休掉?
“宮中雖說兇險萬分,但我聽說新皇登基後,太上皇便將他的后妃都帶到九華山的行宮裡去,似乎有再也不踏足京城的打算。到時整個皇宮便只有小姐一人,而且新皇也說了,唯小姐一人,絕不再納后妃。
你還擔心什麼?而且我們在外面,做得越好,對小姐的助力越大,知道嗎?”
伴兒擡眼看着他,滿是疑惑,“真的嗎?”
猛子點頭,“我們就是小姐的孃家,你看哪一個孃家強盛的媳婦,婆家敢隨意欺負?”
對,蒙府還有小少爺在,少爺還需要人照顧。四小姐生死不明,二小姐馬上就要遷回霍州,而大小姐是絕對指望不上的,所以他們在外面好好經營,絕不能讓皇親國戚們看扁了小姐!伴兒點頭,抓着猛子的手說:“你說得對,我果然是個傻子,不明白小姐的良苦用心。”
“所以,以後絕對不能再做這樣的傻事了,知道嗎?”
“我知道。報恩的方式有很多種,就算不在小姐身邊,我們也可以做很多的事情。”
猛子心頭的大石這才落回肚裡,裡面已經漆黑一片,外面也只見到微弱的亮光。他站起來點亮了燈火,把藥汁倒進灰裡,才突然想起來,“唉呀!外面還有個人!”說着就往院外跑。
伴兒一頭霧水,可她保持同一個姿勢太久,半個身子都麻了。過了沒一會,猛子又從外面進來了,手裡抓着雞和一個布袋。
伴兒問:“人呢?走了嗎?”
猛子點頭,伴兒又問:“誰啊?沒聽說你今天要帶人回來。”
猛子笑說:“我們要感謝他。”伴兒更是不明。
猛子一邊淘米洗菜,一邊娓娓道來。原來伴兒下午去的那家藥店,正好是宮裡聞太醫族親開的。伴兒去買藥的時候,聞太醫的夫人剛好在店裡歇腳,看着伴兒神思恍惚,含淚欲泣,是婦人打扮,卻又來買打胎藥,心想她肯定是遇到了什麼爲難事。聞太醫夫人剛好是個古道熱腸的人,便拉着伴兒問了兩句,知道她們夫妻恩愛,沒有什麼難事。問她爲何不想要這個孩子時,她卻抓了藥,匆匆而去。聞夫人心裡便覺得古怪,便讓小廝跟了出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那小廝也是個人精兒,看着伴兒進了屋,便向街坊鄰居們假說自己是伴兒家的兄長,來探探自己妹子嫁人之後日子過得好不好,誰知他們都沒在家,因此問問街坊們,平時有沒有聽小兩口吵過架什麼的。結果打聽來的消息跟他在店裡聽到的一樣,兩人很是恩愛,又誇伴兒不愧是從大戶人家小姐身邊侍候的,知情達理,對誰都帶上三分笑。猛子如今跟着首富石家的小公子跑腿,將來那也是要有一番作爲的人。
既是這樣,兩人也不愁養不起孩子,聽說那小姐對她們也很大方,吃的用的都不吝嗇,而且鄰居們都普遍曾沾過光——普通人難得吃上一次的精美點心啦、糖果啦、半新的衣裳啦,伴兒拿回來,都曾分給衆人,在周圍的評價非常之高。當然對於小姐姓誰名甚,伴兒卻是半點也不透露。
聽猛子說完,伴兒笑着說:“是要多謝了他。”
隔天回到蒙府,伴兒第一件事就是向同衣道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