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只要顧家那位長公主出現的場合,所有人都會變成陪襯,然而所有的頂級宴會倘若沒有這位大小姐的賞光, 似乎都不能算作成功。
無疑林老爺子的這次壽宴是十分成功的, 除去幾個令人心驚肉跳的小插曲外, 林家亦是因爲顧家的賞臉, 和堂而皇之地宣告朝中有人, 以此刷高了自身的名譽度。
背靠大樹好乘涼的林家在林老爺子的有心帶領下,已隱隱有躋身二流世家領頭羊的趨勢。
當然這在大多數人的意料之中,顧老年紀越大越念舊, 對於林老爺子這位曾經的部下亦是格外的寬容和關照。
不少巴結無門的人只好一面鄙視林家的投機取巧,一面又只能投其所好的儘量與林家打好關係。
而出人意料的是, 葉家竟也不顯山不露水的與顧氏的小輩打好了關係, 不知是歪打正着還是段數更高。
雖然事件的主角看起來年紀尚小未必就能成氣候, 老狐狸們儘管還在觀望,但心裡卻已有一本明賬。更何況大家都是過來人, 越是在什麼還不懂的時候進入心底的人,到最後越是容易懷念,更何況顧家人重情念舊亦是衆所周知的事。
於是,作爲被各方打量估算的主角之一的沈靈犀今晚過得頗爲難熬。
目送顧湘挽着顧易離去後,她便暗暗找了個小角落決定熬到晚宴結束。可不知是她目標太大還是今晚運勢直線上升, 各家作爲中堅力量培養的小輩都與她一一打過招呼, 還十分熱情地收到了諸如“你好面熟啊見到你十分親切”“我們一定會成爲好朋友的下次一起喝茶逛街吧”等等示好的邀約。以致於笑僵了的八顆牙標準笑容一直到宴會結束都收不回來。
回程的路上, 葉老爺子大概體諒她被圍觀的艱辛, 難得沒有細究她疑似不符合中學生行爲規範的過線行爲。
“真是累得跟狗一樣啊!”被早早放回來睡覺的沈靈犀果斷地把自己丟在牀上。
葉盈盈鄙夷地瞅了眼把頭埋進枕頭裡的沈靈犀, 用一副“你丫的就生在福中不知福吧”的表情說:“那些平時眼睛擱頭頂上的少爺小姐們難得主動來巴結你,你見好就收吧啊。”
上流社會從來都等級森嚴, 界限分明,葉家不過二流的中等世家,平時倒真不足以讓那些太子、太子女們青睞有加,甚至今晚的晚宴,若不是顧長公主的出席,他們又怎肯放低身段去爲一個下級的老爺子賀壽?
所以小輩們中就出現了兩大完全互相隔離的團體,一支是以顧湘馬首是瞻的自詡貴族的圈子,一支是二三等世家的孩子,這樣兩支完全不同level的隊伍在一個宴會廳相遇,氣氛不可謂不微妙。
而原本涇渭分明各自爲政的兩大團體卻因爲沈靈犀的出現而有了一絲絲變化,當然在大隊人馬都在觀望的情況下這種勢頭還並不十分明顯。
可作爲沈靈犀妹妹的常常與葉母出入各種社交場合的葉盈盈卻清晰地感受到了這種周圍氣場的變化。原本從不跟她搭話的X小姐們都一副熟稔的表情與她討論故宮旁新開的一傢俬房菜品。
這種變化,自然是因爲她是沈靈犀的妹妹。
沈靈犀搖了搖頭,格外高貴冷豔地說:“我纔不稀罕這種有目的的接近。”
她也是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顧家能量的強大,只是與顧家小輩的交好而已,竟能引來如此多的人聞風而動。當然,她還並不清楚她所謂的小輩正是顧家前族長唯一的兒子,掌權人顧老最疼愛的一位嫡孫。
作爲唯二會放在公衆面前的顧氏子孫,在其他所有顧氏小輩都被長輩隱姓埋名的情況下,大抵任何家族都不會讓他們的小輩錯過與顧氏提前交好的機會。
葉盈盈哼了哼:“我們這類人,誰接近誰是沒有目的的?”
“那你的修遠哥哥呢?”沈靈犀側過臉促狹地眨眨眼,“你那護食一般的行爲又是爲甚呢?”
葉盈盈換下禮服,難得認真又嚴肅地說:“難得他與我家世相符又正好是我喜歡的類型,如果被人搶走,我到哪裡再去找一個林修遠?”
“你要不要這麼精打細算啊?”這真的是情竇初開的少女會考慮的事情嗎?
葉盈盈翻了個白眼,給了她一個你明知故問的眼神,“我不爲自己打算萬一以後被隨便賣了怎麼辦?”
雖然是很有這個可能啦,沈靈犀默默嚥下這句話,不死心地反駁道:“要是以後你遇上個更喜歡條件更好的人怎麼辦?”
葉盈盈想了想說:“那等遇上了再說吧。”她抱着睡衣一副感慨的樣子,“你以爲人人都是你沈靈犀,會有一個從天而降的顧易終成眷屬嗎?”
“先去洗澡了,”她揮揮手往浴室走去,一邊走還一邊咕噥道,“真不知道你上輩子做了什麼好事命這麼好……”
而沈靈犀抱着被子有些感嘆地想:那麼上輩子這傢伙搶林修遠也是抱了同樣的想法嗎?怕自己被隨便賣掉所以還不如自己主動選擇買家?
華服錦食中長大的他們的大多數,都無法完全掌控自身的命運啊。
無論我們是善良或天真,習慣算計或表裡不一。
她抽了抽鼻子,忽然就覺得有點傷感了。上一輩子的她也是這樣想的吧,所有人都差不多,不如選擇那個熟悉的。
而顧易……
現在已實打實變成了個麻煩的燙手山芋。
儘管晚上被他甜言蜜語哄了過去,然而她還是覺得,他身後的世界充滿了慾望權力和誘惑,她不一定能夠有勇氣陪他一路走下去。
***
窗外是墨色的彷彿能凝成實質的夜,顧宅建在京郊小西山上。
黑色的奔馳在山路上蜿蜒前進,耳邊是車輪碾過枯葉的沙沙聲。
“顧易,你是什麼意思?”顧湘質問道。
什麼叫作“我也不適合”?他是是爺爺最疼愛的孫子,父親唯一的兒子,是母親這些年來的希望和寄託,而現在因爲一個女孩子就要與顧家劃清界限?
顧易垂下眼說:“就是字面意思。”
“你知道現在多少人對長房虎視眈眈嗎?你知道媽媽過得多辛苦我過得多辛苦嗎?現在你一句輕飄飄的‘不適合’就完了?”顧湘皺眉呵斥說,想到沈靈犀那雙清可見底的眼睛,遷怒道,“沈靈犀有能耐啊,可真有能耐。”
顧易嘆氣,輕聲安撫道:“姐,不關靈犀什麼事,我不適合那個位置,況且爺爺也已經同意我跟其他顧氏子孫一樣出門歷練。”若不是顧湘執意,他今晚根本不會出現在公衆的視線裡。
“那又如何,不過是爲了證明你不比其他人差而已,難道你還想跟二叔一樣在小縣城裡教書娶個鄉下姑娘?”
“姐,我想過自己想要的生活,難道不可以嗎?”顧易望着窗外苦笑道。
“夠了,顧易!”顧湘不耐煩地道,“那種卑微的生活根本不適合你,這個話題到此爲止,如果你再提,我就找人解決了沈靈犀。”
顧易微微愕然地睜大眼,細細看着面前這個與他越來越陌生的長姐,不怒反笑,“呵,顧湘,其實你纔是最適合那個位置的人。”
“你胡說八道什麼!”顧湘訝然。
“胡說嗎?”顧易笑道,“現在也不是古代了,姐姐你既然有這個能力,又何必顧慮我呢?”他微笑着打開車門,長腿一跨揚長而去,留顧湘茫然的在車中獨坐。
“大小姐?”司機爲顧湘打開車門,彎腰疑惑地請示她。
“顧易今晚說的話,一個字也不許向外透露。”顧湘跨出車門,居高臨下地道,不知想要隱瞞的是顧易的不願還是給她的建議。
顧湘平日裡積威甚重,司機自是不敢多話,忙低聲應是。
這一夜,在這座燈火輝煌的千年古都,不知又有多少人在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葉心儀獨自坐在牀上望向今日被她一掃而落的空蕩蕩的梳妝檯,第一次對自己的未來產生了恐慌。母親說的話猶在耳畔,“聽說靈犀和顧家的孫子關係很好,心儀你既比不過葉盈盈也趕不上沈靈犀,以後可怎麼辦?”,這是第一次沒有因爲母親拿她們幾人對比而對她生氣。
她的父親不爭氣,她自己也不爭氣,在這樣下去,是不是她就要被爺爺當作無關緊要的棄子?她的父母會保住她嗎?
葉心儀擦了擦眼淚,黑暗中無聲笑了笑,怎麼可能呢?在他們倆眼裡,什麼都比她這個女兒更重要啊。
在城的另一邊,林琳依然在大發雷霆,所有經手她晚禮服的人通通被她罵了個狗血淋頭,仍然不解氣的她拿着剪子剪碎了飄逸的大紅色晚禮服,咬牙切齒地道:“葉盈盈沈靈犀,別讓我發現這件事跟你有關係!”今晚她們姐妹倆比她這個宴會的主人還要風光,她發出了與葉盈盈相似的憤慨,“真不知沈靈犀前世修了幾輩子的福氣!”
然而,無論是難眠的夜還是香甜的夢鄉,第二天的太陽依舊如約而至。
可今天,又是一個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