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樣,一個好好的年夜飯偏偏讓人跟吃了隔夜飯似的胃疼,”沈靈犀攤手,頗爲無奈地嘆道,“不過葉心儀這個小姑娘也不容易。”
語重心長的模樣,彷彿她是葉心儀的長輩似的,雖是認真嚴肅的神態,配着她這張還有些嬰兒肥的小臉,確讓人忍俊不禁。
昨天半夜裡下了點小雪,車廂外的世界是大片大片的白色茫茫。小姑娘圍着嫩黃色的大圍巾,戴着毛絨絨的帽子,跟這雪色世界一樣漂亮得乾淨又純粹。
顧易含笑着捏捏她的臉:“她好像是你堂姐吧。”自己一個小丫頭片子還管人家叫小姑娘。
“你別看我年紀小,”沈靈犀揚了揚下巴,道,“其實我內心是一個很成熟豐富的女人。”二十五歲,怎麼也可以稍稍裝作自己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還多的長輩吧。
顧易失笑地摸摸她的腦袋,自然不會想到這滿嘴胡話的小姑娘,有時還是有幾句真話的。
他微笑着問她:“然後你就跟葉盈盈衝進去勸架了?”
顧易是個很好的聽衆,總是微微帶笑,話雖不多,但總是能在恰如其分的時候發言,偶爾說的一兩句話,也總能讓你覺得是被認真傾聽的舒適。
“哪能啊,”沈靈犀擺擺手,心有餘悸地道,“我這才知道爲什麼孔子要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那丫頭都敢在爺爺面前拍桌而起,我跟葉盈盈這倆活靶子衝進去,那不是在廁所裡點燈——找屎麼!”沈靈犀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手舞足蹈地說道。
顧易挑眉,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裡,真的有這樣一句諺語麼?
兩人坐在公車裡,基本上是沈靈犀眉飛色舞的嘰嘰喳喳,像只在天空裡自由地飛來飛去的小鳥。
顧易則是安靜的微微側着頭,面露微笑地看着她。
二人十指相扣,像這世間無數的陷入熱戀的男女,只要在一起,即使身處擁擠的人潮,我的世界,我的眼裡,也僅有你一人而已。
車廂裡不少人被這對長相出色的小年輕吸引,二人氣氛溫馨甜蜜,衆人均是露出一副過來人的善意微笑。
年少不知愁,多好的年紀。
***
昨晚上大冷天的,沈靈犀與葉盈盈倆小姑娘躲在餐廳後門外聽壁腳,雖那小縫隙不夠她倆看到劍拔弩張的大場面,但光聽那高亢的情緒激昂的對話聲,就不難想象裡頭的腥風血雨。
葉心儀其實是個跟他爹一樣苦逼的小姑娘。
同樣是家族嫡長,但因爲自身能力不足屢屢處於下風。不在對比中爆發,就在對比中變態,在年年歲歲,歲歲年年的被比較中,葉心儀心裡不是沒有怨氣的。
好不容易以爲優秀的模範生沈靈犀終於是要離開葉家,從此唯她獨尊了,卻不料來的另一個半路出家的葉盈盈小姑娘讓她沒得瑟兩年,又重回到了落在下風的境地,更何況沈靈犀也依舊穩穩當當地坐在葉家的祖宅裡。
本來並不是什麼不得了的大事,但因爲葉心儀心裡有怨有怒,又當場跟好面子的葉大伯唱反調,所以才弄的一發不可收拾的,成了昨晚上那跟天上的煙花一樣熱鬧的,一點就能炸上天的緊張局面。
按常理說,昨晚上葉爺爺出面後,事情就應該到此爲止了。
然天算不如人算,躲在門外正一臉神婆樣與葉盈盈八卦葉心儀成長史的沈靈犀,被在院子裡放煙花的倆小堂弟抓了個正着。
一個是葉心儀的親弟弟,一個是葉二爺爺家的寶貝金孫子。
兩個小傢伙笑嘻嘻地跑來:“姐姐,姐姐,你們在玩躲貓貓嗎?”裡頭只有一門之隔的衆人自然是聽到了小孩兒清脆的聲音。
“啊哈哈,你們倆真厲害,竟然能找到這兒來!”說得好似本來就和小孩兒們一起玩似的,沈靈犀反應稍快,牽起一個小堂弟的手,笑眯眯地問,“要不要和姐姐們玩一二三木頭人呀?”
大概是沈靈犀長了副老少皆宜的好模樣,騙小孩向來都是手到擒來的事,於是,這四個有一定年齡差距的小孩們兒就在院子外玩開了。
此時,外面的煙花聲稍歇,院子裡的歡聲笑語也就準確無誤地傳入了衆人的耳裡。
葉大伯教訓女兒,翻來覆去的只會那麼一兩句,他斜眼瞪着葉心儀說道:“你看看你,外面還有個是你親弟弟,還不如盈盈和靈犀親!”
葉二爺爺與葉二奶奶對視一眼,搖頭一嘆,心想這幾個小傢伙出現得真不是時候。
“反正在你眼裡,我什麼都不如別人就是了!”葉心儀大聲叫道,眼淚滾滾,心下又怒又痛。
她從小最想得到的便是父親的肯定,然而,她的父親不止從來沒有肯定過她,鼓勵過她,反而永遠指着別人家的孩子說她不行,說她爛泥扶不上牆。
外面玩得正歡的一撥人也聽到了這聲尖利的話,葉心儀的弟弟聽到姐姐的聲音,也顧不上玩,忙邁着小短腿跑進去。
沈靈犀搖搖頭,本來好好說話就能一筆帶過的事,卻偏偏要把它鬧大。
葉盈盈牽着另一個小堂弟,低聲問沈靈犀:“咱們進去嗎?”
“進去吧。”沈靈犀點頭,在外面裝什麼都不知道反而顯得更虛僞。
三人進門的時候,恰好看到葉心儀推開來拉她袖子的葉小弟。
葉小弟眼淚汪汪地坐在地上,自然不明白姐姐遷怒他的原因。小傢伙還不過五六歲的年紀,虎頭虎腦地坐在地上,含着兩包淚,看起來可憐又委屈。
“孽子!”葉大伯蒲扇般的大掌落在葉心儀的臉上後,一場鬧劇便以葉心儀奪門而出爲結局落幕。
葉小弟已抽抽噎噎地躲在葉大伯孃懷裡,漂亮的丹鳳眼裡蓄着眼淚。
這個年紀的小孩其實已經開始記事了。誰對他好,誰討厭他,也都有了明晰的分辨。寒假裡就經常拉着葉盈盈和沈靈犀的袖子,呆呆地問她倆:“姐姐,爲什麼我的姐姐不喜歡我?”
勾得她倆母愛氾濫,對小傢伙是又憐又愛。
以前,葉父葉母爲了讓兩個小姑娘好好相處,在祖宅這邊給她倆安排的是一個朝南的大房間。
晚上兩個人洗完澡,坐在各自的牀上,對今晚的事都有幾分唏噓。
葉盈盈咂巴着兩下嘴,問道:“你說心儀會跑去哪?”
沈靈犀目含戲謔地瞅她一眼,說:“你也離家出走過,應該對這種奪門而出接下來往哪走的心思比較瞭解吧?”
葉盈盈訕訕地說:“氣頭上當然是到處亂走了,氣消了以後走着走着,我就差點走回家來了。”如果不是當時沈父出現,她還真有可能慢吞吞地走回家,離家出走,也還得有個能去的地兒才行。
“我說,”葉盈盈鑽進被窩,扭頭說。
沈靈犀抱着本小說,擡頭問:“什麼?”
“你當初把我氣走,就沒有一點負疚感嗎?”葉盈盈挑眉問道。
沈靈犀皺眉想了想,望着天花板道:“開始是有點的,不過看老爸追着你出去後,就有點嫉妒吃醋了。”
“你不是吧,比我還小氣!”葉盈盈哼哼。
“你還知道自己小氣啊!”沈靈犀用一副孺子可教也的神態嘆道。
“看到葉心儀,才覺得我的脾氣也是有點壞的。”葉盈盈支着下巴道,她從葉心儀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對葉心儀的委屈感同身受,但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也確實有些無理取鬧。
沈靈犀驚訝:“這麼痛快就承認錯誤,葉盈盈你很了不起呀!”
葉盈盈叉腰笑道:“那是,你以爲我是你嗎?”
沈靈犀撇嘴,“每回給你點陽光,你都能得瑟起來。”
“我這叫樂觀!”葉盈盈白她一眼。
沈靈犀扭頭望向夜色燦爛的窗外,日日不夜城的京城,今晚原來也是有傷心人的。
“葉盈盈。”
“幹嘛?”已經有些迷迷糊糊的葉小姑娘咕噥道。
“好好相處吧,以後。”時間是世上最神奇的一件事物,前塵往事,對於此事的沈靈犀來說已漸漸有些不太清晰。
前世的葉盈盈是什麼一副模樣,似乎也都隨着前世,被時光的煙塵掩埋了。
“好啊。”葉盈盈翻了個身,睡意朦朧地輕聲道。黑暗裡,微微露出一點笑意。
有時候,女孩子的敵意來得莫名其妙。
友誼,也來得莫名其妙。
***
“這麼說,你和葉盈盈化敵爲友了?”顧易側頭看向溫順地靠在他肩上的沈靈犀。
沈靈犀揚了揚嘴角道:“啊哈,本來也不是敵人嘛。”
“看來葉心儀的離家出走也不是件壞事。”顧易輕聲笑道,小姑娘,我多開心你生活的世界裡,沒有陰謀和險惡,背叛和算計。
你的世界,非黑即白,界限分明。你的喜怒,你的愛恨,它們的來源都是這樣的乾淨和唯一。
“就是累壞了爺爺奶奶爸爸媽媽,”沈靈犀閉着眼睛幽幽道,“這姑娘比葉盈盈小時候還不省心。”又是個語重心長的老人家似的語氣。
顧易捏了捏她的鼻子,樂道:“你這種過來人的語氣都是跟誰學的?”
“有嗎?”沈靈犀睜開一隻眼睛,舒適的在顧易肩頭蹭了蹭,打着哈欠懶洋洋的像只貓兒,眉眼盎然地道,“哼,我都說了,我是個豐富又成熟的女人嘛。”
顧易扶額,掃了眼她一馬平川的小身板,實在不想打擊這囂張小姑娘的信心。